她搖頭：“好多人愛把跟自己不一樣的想法、行為舉止視為作，忽視了別人有保持不一樣的權利。我喜歡不一樣的人?！?/br>
    “問題是，跟別人不一樣就像是混在一群羊里的一只羊駝?！?/br>
    她側頭想想：“這個比喻挺有趣。這么說吧，其實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地方，不過大部分人早早選擇了放棄，心甘情愿變成羊群的一分子，換回安全、認同，還有與社會的融合。而另一些人，出于某種原因，一直保留著自己的天性。我接受我的不一樣，也一向喜歡別人的不一樣?！?/br>
    “跟別人不一樣是孤獨的，并沒有看起來那樣有趣?！?/br>
    “你可以把它看成自己的天賦，接受它，正視它?！?/br>
    我攤手：“這算什么天賦。要像你一樣有設計才能，得獎無數才叫天賦好不好?！?/br>
    辛笛哈哈大笑：“這是祝明亮說的吧？”

    “嗯。他說你年少成名，得獎無數，是國內數得著的頂尖設計師?！?/br>
    “老祝說話一向夸張。我不是一個謙虛的人，但我沒他說的那么厲害，距離我心目中的頂尖，還有一段距離?！?/br>
    “反正我有的只是你們無端認定的那一點特別而已，實在是……太虛無縹緲?！?/br>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們其實根本無從選擇。你看，相比才華而言，我還更想要與眾不同顛倒眾生呢?！?/br>
    我被逗樂，可內心依舊彷徨不已。

    “我們都得接受自己，然后再努力變得更好?？陀^地講，你不具備走伸展臺的身體條件，但面孔和氣質有特點，這一點很重要，對于平面模特兒來講，特點就意味著辨識度與可塑性，你需要磨煉的是表現力，對著鏡頭，不僅僅是不畏懼就可以了，還要釋放出你平時忽略甚至隱藏的那一面?！?/br>
    我琢磨一下，依舊不得要領。她拍拍我：“慢慢來，先從放松開始，你會找到感覺的?！?/br>
    我知道她是在鼓勵我不要畏縮。她確實安慰了我，更重要的是，我橫下心來：從小到大，早就習慣無視別人異樣的眼光，現在何不把鏡頭當成路人？不過是為了賺點錢，試鏡失敗，大不了就是賺不到這筆錢，哪至于就要鬧到懷疑人生的地步。

    拍照甚至比大促期間分裝打包還要累得多。從攝影棚出來之后，我匆匆趕去上班的地方，迎面看到趙守恪站在公司樓下，他盯著我：“你怎么弄成這個樣子，看著怪怪的?！?/br>
    我盡力卸了妝，但眉毛已經被化妝師修過，頭發更是被發型師又剪又吹并加了大量發膠定型，實在弄不回原樣。我不想拿一個根本還沒譜的事講出來供他批評，只得反問他：“你怎么在這里？萬一董雅茗的mama看到你，可不會給你好臉色?！?/br>
    “她mama已經去學校找過我，還威脅說要跟我未來的導師談，實在是……”

    他搖搖頭，將一個批評咽了回去，我替他補上：“這也太可笑了吧。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你情她愿，不存在誰拐帶誰，有什么可告狀的?！?/br>
    他仍是搖頭，顯然不想再說她什么：“我剛送雅茗過來，她情緒很不好，你替我寬慰一下她?！?/br>
    我“嗯”了一聲，轉身向里面走，只聽他說：“如果她罵我，你就順著她狠狠罵好了?！?/br>
    “可是她干嗎要罵你？”

    “我跟她分手了?！?/br>
    我驚得站定回頭看著他，他異常平靜，看不出任何表情，轉身便走了。我跟他從小熟識，可是他畢竟不是周銳，我不能夠追上去毫無顧忌搖他的胳膊問最隱私的問題，只得眼看他走遠，然后進公司上班。

    董雅茗的傷心則是毫無顧忌的。

    她正在她mama辦公室里號啕大哭，哭聲隔著緊閉的房門傳出來，外邊辦公區的員工當然全都保持著一個側耳傾聽的姿勢。我沒心情加入偷聽的行列，徑直去后面庫房開始按單子配貨。

    我自己滿懷心事，好奇心不知從何時開始用盡了，似乎再不想去探究任何秘密。

    不過董雅茗在下班后等著我，眼睛哭得紅腫，我只能陪她。

    “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她沒罵他，只是想求得一個解釋，但是我哪里解釋得了趙守恪的行為，從小到大，我們都處于相互不理解的狀態。我只得說：“你mama反對啊，你能完全不顧你mama的感受嗎？”

    “不能?？墒撬疾粻幦∫幌?，似乎我根本不值得他努力?！?/br>
    明知無望還去努力，不像趙守恪會做的事——不過我覺得講出這話來，完全不能安慰董雅茗。

    “也許他并不愛我?？墒俏覀円呀洝彼卣f，聲音低微下去。

    “這個問題你mama是怎么說的？”

    “她叫我再也不要提這件事?！?/br>
    “你媽比你開明。這件事確實不是兩個人永遠在一起的保證，甚至連婚姻這種法律認可的關系，都沒辦法讓兩個人長長久久、永永遠遠在一起，有時候只能順其自然?！?/br>
    她聽不進去，也難怪她，我并不擅長安慰人，而她要的只是一雙傾聽的耳朵。

    我陪她在大街上足足走了四個小時，幸而天氣晴好，溫度適宜，還算適合散步。她不停講他們在一起吃過的小餐館、去過的電影院、說過的話，每一個回憶都配合一個“為什么”。到后來我累得兩條腿如同綁了沙袋一般沉重，只得告饒了，把她塞進出租車內，囑咐她回家，再來辨明自己的方位。我離學校有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乘公汽車需要轉一次，坐出租車實在舍不得，只得拖著步子慢騰騰地走著，沒走幾步，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何慈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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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子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審慎地打量我：“你怎么了？”

    “沒怎么??？”

    “但是你看上去無精打采的，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事，就是走累了?！?/br>
    他指一指身后一家咖啡館：“那進去坐一會兒，我請你喝杯咖啡，休息一下?！?/br>
    我真是累了，隨他進去，坐進靠窗的墨綠色絲絨沙發，頓時只想陷進去再也不要站起來，實在是漫長的一天。

    “你確定沒事？”

    我有氣無力地回答：“不知道，我很疲倦，想長睡不起，這算不算是一種??？”

    他似乎沒聽出我在開玩笑，盯著我，表情很嚴肅：“你家張爺爺現在怎么樣？”

    “在醫院進進出出，時好時壞?！蔽覜]說的是，洪姨研究他的面色之后，悄悄跟我講，他看上去與她公公去世前的樣子差不多，恐怕時日無多了，弄得我回去緊盯著張爺爺看，可又看不出個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