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呢？”

    他這樣冷淡一個人，會主動叫住我，已經很奇怪了，居然還問長問短，我不得不詫異，不過正好我也有點問題想問他：“許醫生，酗酒會對身體有些什么危害？”

    他皺眉：“你爸酗酒？”

    “可能也說不上酗酒那么嚴重，但他喝得比以前多，我幾次回家，都看見他有點半醉，精神也大不如從前。寫字的時候，握筆的手有些抖。這是酒精中毒的前兆嗎？”

    “你說的酒精中毒，其實應該是指短時間內過量攝入乙醇，中樞神經系統先是興奮，然后抑制，臨床表現為惡心、嘔吐、頭暈、譫語、躁動，嚴重的會大小便失禁、失去知覺，甚至……”

    “打住打住，這些都沒有?！?/br>
    “不管怎么說，長期過量飲酒，對于食管、胃、肝臟以及大腦都會有損害。他的手抖動，如果排除其他因素，很可能就是一種酒精依賴癥狀，神經受損引發身體局部的特發性震顫?！?/br>
    我怔怔看著前方發呆。不要說小時候我曾經?？吹綇垹敔敽鹊冒胱碇笈氖肿龈?，李集鎮上還有幾個頗出名的酒鬼，喝醉之后完全失控，踢雞罵狗打老婆隨處嘔吐甚至臥倒街頭無所不為。爸爸遠沒有到那一步，他只是時不時帶著酒意出神，寫字手顫，消瘦，但是我心里有無以名狀的憂慮，總覺得是什么環節出了問題。

    “你可以說服他來檢查一下身體?！?/br>
    “他不會同意的，我很矛盾，他并沒有因為飲酒失態，也許他心里壓了我不知道的東西，酒能給他快樂，讓他暫時忘憂，我有什么權利剝奪他這點享受?！?/br>
    “是我jiejie的出現讓他這樣的嗎？”

    “許jiejie人很好，但是，我想這之間是有關系的?！?/br>
    他默然不語。

    服務生將咖啡端上來，另外還給我一客冰激凌，我小小歡呼一聲，吃了起來，偶一抬頭，卻發現許子東滿臉都寫著若有所思。

    “我并不怪你jiejie啊。如果我知道父親是誰，也會忍不住去找他的?！?/br>
    他欲言又止，我也不說什么，埋頭吃著。一客冰激凌下去，問他：“我還可以叫一個蛋糕嗎？”

    他點頭，招手讓服務生送上甜品單，我點了一個布朗尼，送上來后，我又一口氣吃完了，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其實失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吃飽之后，反應不免有點遲鈍，我問：“誰失戀了？”

    “你還小，肯定會碰到更好的人?！?/br>
    我哭笑不得：“呃，你怎么會認為我失戀了？”

    “一個多小時前我坐在這里，看到你跟一個女生一起走過去，一臉神不守舍，等我出來準備回家了，你還一個人在街上轉悠?！?/br>
    “就憑這個斷定我失戀嗎？”

    他遲疑地瞄一眼桌上的空盤子：“我們科室小護士說過，失戀的時候就特別想吃甜食?！?/br>
    我拍桌笑：“難怪你這么好心請我吃冰激凌?！?/br>
    他居然一下有點結巴了：“其實……那個，最主要還是，上周我在一個酒吧看到你那個叫周銳的小男朋友，跟另一個女孩子在一起，兩個人看起來似乎很親密?！?/br>
    我呆一下，打量他：“許醫生，你看著根本不像會泡周銳愛去的那類酒吧啊?！?/br>
    “我是陪朋友去的?！?/br>
    我想說周銳并不是我男朋友，他愛跟誰親密都不關我事?？墒沁@句話一浮上心頭，不知為什么，頓時有些空茫茫的。自從他上次來把生日禮物給我之后，我再沒見過他，他也沒跟我聯系，好像一下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樣。我被可口甜品慰藉的心情頓時又低落了，靠回沙發深處，好一會兒不說話。

    “還要再吃點什么嗎？”

    我的胃都快被那塊分量頗足的布朗尼給撐爆了，搖搖頭。

    “那……要不試試巧克力，里面含的可可堿有助于幫人擺脫消沉情緒?！?/br>
    看得出許子東并不擅長安慰人，卻努力想安慰我。我不免有點感動，欠身過去，拉過他擱在桌上的左手，他嚇一跳，本能想縮回去，我橫他一眼：“給你看看手相，不是要非禮你，別動?！?/br>
    他的手指修長，有著干凈溫暖的觸感，掌紋清晰，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我仔細看著。他無可奈何地問：“看出什么來了？”

    “你有潔癖?！?/br>
    “醫生大抵都有一點?！?/br>
    “不只是身體上的，情感方面也一樣?！?/br>
    “這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我不理會，繼續說：“你會成為一個很好的醫生?！?/br>
    他失笑：“其實白天我還在考慮是否要轉行?！?/br>
    “不，你會一直做醫生的?！?/br>
    他不置可否。

    “你的感情并不算順利?！?/br>
    “有多不順？”

    “你沒有真正結交過女友，是一個要求很高的人，過于內斂，現在正處于一段無望的感情之中?！?/br>
    他驀地縮回了手，我忍不住笑：“許醫生，你這身體反應未免也太誠實了吧？”

    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微微一笑：“還有嗎？”

    “你已經決定走出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因為你很快會碰到一個對的人?！?/br>
    “其實這些都是你推斷出來的，對吧？”

    我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