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幼幼……”他低喃,忽得起身,卻被來人一把按下,正是李閣老之子李秀。 李秀生得膀大腰圓,慣練外家功夫,力氣極大,一只手便足以讓容云鶴不得動彈。他不著痕跡往后瞥去,云庭使了個眼色,讓他莫輕舉妄動。 “容世子?!崩钚闫ばou不笑,“早就聽說容世子得太子賞識,是不可多得的當世之杰,秀早就想領教一番?!?/br> 思及三皇子所說的好言相勸,李秀心生不屑,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只會動嘴皮子的文人,嘴上功夫厲害又如何?此刻還不是得乖乖待在他手下。 不過李秀卻是真心敬服自己父親,meimei與三皇子定下婚約后,父親就時常請三皇子入府相談。之后李秀才知父親一直對十三皇子不滿,認為立其為太子是混淆皇室血統的大不敬之為。父親面上從未表露過,私底下卻在一直勸導三皇子。 就算三皇子起初并沒那個心思,在父親的巧舌下,還不是動了心。思及此李秀心中一陣得意,若三皇子登基為帝,meimei再嫁給他,自己不就是國舅爺了。 雖然李秀并不覺得容府那個小姑娘對太子會有三皇子說的那么大影響力,不過三皇子部署了,他照做就是。在李秀看來,手邊的容云鶴和云庭才威脅更大。 注意到殿中許多人都醉得有些不尋常,容云鶴輕聲道:“李公子天生神力,威武之軀,京中誰不稱嘆?云鶴自覺不及,便不討人笑話了?!?/br> 李秀露出笑容,“怪不得都說容世子聰明,果然很有自知之明。我也不和你繞圈子,周圍這些人容世子也看到了,識時務者為俊杰,只要你和容候老實些,那個小丫頭就會沒事?!?/br> 然而這幾句話,容云鶴一個字都不信。三皇子拿住幼寧肯定不只是為了威脅自己和父親,恐怕更多是為了使陛下屈服,未來也好拿捏太子。 陛下心純而直,他管不了那么多,若三皇子拿幼寧威脅幾句,指不定當場就能寫下禪位的圣旨。 只要兩刻鐘。容云鶴心道,云庭此時不能吹哨,但他們還有約定的其他暗號,只不過所需時辰要長一些,最快兩刻鐘可以趕到。 以李秀和李閣老的能耐,此時他們安排在宮中的人定不出三千,只要他們沒有察覺到平江軍的存在,定能出其不意。 思考時雖然依舊從容,容云鶴目光卻一直緊緊看著上面的幼寧。 他注意到三皇子神色有異,而以三皇子以前的性情來說,要做這種事很顯然要些推力和刺激。 是以容云鶴猜想,李秀父子給三皇子用了藥,恐怕就摻在酒里。 而被藥物所控的人,誰也不能確保他下一刻會做出什么,何況幼寧在他手中。 李秀卻一直在看著容云鶴,道:“容世子還記得吳蕓姑娘嗎?” “……嗯?”容云鶴隨意思索了番,心思根本無法集中,微微搖頭。 李秀冷笑,“也是,容世子風流倜儻,是整個上京貴女的春閨夢里人,哪會記得這些?!?/br> 李秀靠近了些,口中的氣息撲撒在容云鶴臉上,令他不適后退,“就是被你親自抄家的將軍府,吳老頭的女兒?!?/br> 這便讓容云鶴有了印象,李秀笑容顯得有些猙獰,“早先我看中了她,將軍府不識相,還不肯把女兒許配給我,那小賤人還親口說什么心慕容郎,最終怎么樣?還不是被你抄了家充入教坊,好在我憐惜她,做了她第一個恩客,本想把人養起來,誰知道那小賤人不識相,念得還是容世子你。本公子心痛極了,沒辦法,只能看著她隨自己的心意被千人枕萬人騎,唉~也不知那滋味她可還喜不喜歡?!?/br> 容云鶴收回視線,與李秀對視一眼什么都沒回應,顯然他意識到和神情不清或激動失智的人沒什么好談。 他越是平靜,李秀心中就越發嫉恨。不止吳蕓,他的父親、太子和三皇子都極為欣賞容云鶴,連他剛議親的女子都去特意收藏了其字畫。 怎不叫他妒,不叫他恨! 膠著間,上首形勢已有了變化,不知發生了何事,周帝捂住手臂似受傷的模樣,幼寧依舊在三皇子手中拼命掙扎,哭得小臉花成一片。 容云鶴心中一緊,下意識邁進兩步,李秀鏘得一聲拔出劍來,抵在他腰間陰森森道:“容世子切莫亂動,不然秀可不保證會不會手抖?!?/br> 除這兩地,殿中只有詭異的寂靜,眾人不是醉倒匍匐在桌,就是被侍衛守著不敢亂動。 所有人都沒想到,逼宮的會是三皇子。 “三叔叔,不要打陛下——”小姑娘滿臉淚水,努力扒著三皇子手臂,“是幼幼錯了,幼幼不該說你壞話,打幼幼,幼幼壞,不要打陛下……” 三皇子松開破碎的酒杯,眼中閃過一絲無措,其實他沒想過傷這二人,剛才……剛才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的哭聲讓他愈發心煩,隨意一甩就把人扔到階下,冷冷道:“吵什么,難道我還會弒父不成?!?/br> 幼寧結結實實摔在石板上,趴在地上四肢都疼,卻不敢再大聲哭出來。 “幼幼!——”幾聲大喝同時響起,容候幾乎要不顧一切,比他更快的卻是容云鶴。 顧不得再想什么,容云鶴無視腰間冰冷的觸感,提步就要跑去。李秀露出獰笑,低聲道:“我早說過——” 茲拉——布料被刺穿的聲音,容云鶴也在瞬間停住。 李秀搖搖頭,接道:“早說過不要亂動,容世子不聽話,秀還能怎么辦呢?” 他享受著利劍刺中痛恨之人的快|感,甚至在里面輕輕轉了轉,聽得容云鶴悶哼一聲,才滿意抽回,接過布條擦了擦劍身,狀似惋惜,“真是可惜了,世人口中難得的天縱之才……” 明明一直就想這么做,只不過正好借了這個時機,李秀臉上的得意之色幾乎都要溢出來。 容云鶴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最后擔憂看了看幼寧,隨著利劍抽出時倒向地面,頭部重重磕在青磚。 但李秀的神情沒保持太久,因為就在容云鶴倒下的那一刻,從殿外涌入大批著甲胄的人馬,將他的人給重重圍了起來。 ………… 大局方定,幼寧幾乎是顫顫巍巍跑向容云鶴,她極力忍著哭意,看著容候容夫人的神色似乎懂了什么。 太醫匆匆趕來,診過容云鶴脈搏,再探向他頸側,搖頭嘆息。 容夫人幾乎是崩潰般倒地,怎么也沒想到,形勢變化會如此之快,迅速到她甚至無法保住自己兒子的命。 幼寧抿著唇,蹲下來輕輕推了推兄長,“哥哥……” 沒反應,她又道:“哥哥……有人欺負幼幼?!?/br> 死一般寂靜。 幼寧終于“哇”得一聲哭出來,趴在容云鶴胸口,“哥哥騙人,哥哥說過不讓別人欺負幼幼的……” 小姑娘哭了許久,誰也拉不開,一要動她和容云鶴便會被小姑娘胡亂咬去,沒有那幾位開口,沒人敢強行動她。 待到大部分人漸漸離開,趴在容云鶴胸前的小身體也幾乎要僵硬,一道許久未出現的聲音在幼寧心底響起。 【幼幼,你想救他嗎?】 第58章 系統不能起死回生, 就算它所在時空科技再發達,也沒有攻克這種生死難題。 但容云鶴目前并沒有死。 李秀的劍是自下而上刺去,穿透了他的肺泡,這才讓容云鶴倒下前甚至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太醫診出他雖然氣息尚存, 但傷勢太重,他們無力挽救,只能對容侯夫婦搖頭嘆息。 系統幾個月沒出聲,并非不想提示幼寧, 而是它犯了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錯誤, 導致內部設置不允許它擾亂事情的軌跡。 在外力的干涉下, 燕歸這個注定的帝王可以有千萬種人生軌跡, 登基的方式同樣各式不一。但其中最為明顯不同的,便是容云鶴的輔佐和容幼寧潛移默化的引善。 這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原本在容云鶴的輔佐下, 燕歸會成為一個毀譽參半的暴君。即便系統按原計劃綁定了容云鶴,也只能改變他這一世某些關鍵大事的做法和導向,而不能徹底改變燕歸的性情。 幼寧卻可以,有她的陪伴, 燕歸會成為與那個暴君截然不同的君王,甚至可以說完全是兩個人。 可無論容云鶴和幼寧作為原定和現任兩位宿主,還是作為燕歸兩條不同帝王路的引領人,他們都不能同時存在于燕歸身邊。 系統以前的任務中從沒綁錯過宿主, 也就無從了解這種錯誤會帶來的影響, 等它知道了, 也為時晚矣,容云鶴注定有此一劫。 若換個說法,便是上天要求同時存在于燕歸身邊的幼寧和他,只能存一。 系統不能阻攔這個過程,但它陪伴幼寧多年,看著小姑娘長到如今,它不想看到她哭。 因此系統鄭重道:【幼幼,你想救他嗎?】 小姑娘自然在心中急急回應,【想,救哥哥——】 她從未用過這種聽起來便讓人揪起心腸的語氣,【幼幼要哥哥……】 系統早料到這個回答,得了宿主應允后終于有了將能量用與他人的權限,【幼幼,握住他的手別放?!?/br> 幼寧茫然抬首,下意識望了望四周,抿唇慢慢握起兄長的手。她的手是如此小,甚至要伸出雙手,努力之下才能握緊容云鶴一掌。 系統“看”到這個景象,本不具備人類情緒的它竟也有了絲柔軟的感覺,輕輕道【幼幼,別哭,他會回來的?!?/br> 但是這一救,它就不知要沉睡多久才能醒了。系統沒有告訴幼寧這點,它停頓片刻,隨即冰冷的機械聲響起,【能量開始傳輸,倒計時開始,五,四,三……】 微不可見的白光從兩人相握的掌中閃過,幼寧很快合上眼,昏了過去。 ……………… 兩日后,容侯神色復雜地看著仍在昏睡中的一雙兒女,不由道:“當真要把幼幼也送走?” “送?!比莘蛉撕敛贿t疑,“那日情形你也看到了,太醫本來已診斷云鶴無救,是幼幼不知做了什么,才讓云鶴傷口止住,回府后得以保住了性命。那日雖然在場人不多,看到這情景的更寥寥無幾,但我可不敢拿女兒冒險,你是想讓我們幼幼被當成妖怪嗎?” “這種無稽之談,想要壓下還不是……”容侯訥訥幾聲,沒了話兒,容夫人狠狠瞪他,“何況你也見著了,在我們眼皮底下幼幼和云鶴都能傷著,太子身邊多危險難道你不知道?幼幼才六歲,你想讓她從現在起就活得如履薄冰、不得歡顏嗎?” “話也不是這么說……”容侯內心舍不得女兒,忍不住辯解一二,都被容夫人攔下,“幼幼現在什么都不懂,待在這兒也是被欺負的份,別說你一個侯爺,太子都不可能時時刻刻護住她。好歹也要等幼幼及笄了,再讓她對上這太子妃身份帶來的麻煩。如今云鶴沒個幾年難以休養好身體,正好讓他們兄妹二人互相陪著,我們再多派些人手跟去就好?!?/br> 容夫人道:“江南總比京城安穩得多?!?/br> 這話倒不假,那邊的太守尊容侯為師,有容侯安排的遠親,再加上太守照拂,必定比形勢復雜的上京舒適,也適合養病。 而平江雖說曾經是平江王封地,但如今這塊地盯著的人太多,太打眼,倒不如選這么一個看似和容府毫無關系的地方。 容侯摸了摸鼻,心道夫人一切都顧全了就是沒想過他們夫妻二人。兒女一走,就算侯府人再多也是冷清,只剩他們兩可怎么度日……就算能偶爾偷偷去看望兒女,可大部分時日都不在身邊,她倒狠得下心。 他試探道:“真不告訴太子?” 容夫人臭著臉,“讓他明白我們此舉緣由便是了,太子若真心愛護幼幼,便不會追問?!?/br> 容侯干巴巴噢了聲,拐著彎兒問了那么多不過還是希望夫人能留下女兒,最后抱著一絲希望湊過身道:“要不,我這就致仕,咱們一家都下江南休養去?” 所得回應是迎面而來的一巴掌。 容夫人等不得一刻,想到便做,也是擔心太子回京后會阻攔,因此粗略安排好人后便立刻收拾好了所需行李銀錢,把依舊沒有清醒的兒女放上了特制馬車。 忍住再三向馬車投去的目光,容夫人對杏兒叮囑道:“路上便要十多日,姑娘明后兩日便會醒,她會怕,你要多陪著與她說清楚。平日跟緊了姑娘,也別太拘著她,若她想做什么多派些人護著便是,夜間……” 說著,容夫人差點涌出淚水,到底止住了,對杏兒和青嬤嬤細心叮囑后再轉向伺候容云鶴的幾人。 容侯想再抱抱女兒都被容夫人拉住,直接下令讓車夫出發。 兩人身邊暗中跟了五百平江軍,這點才真正讓容夫人與容侯減去些許憂慮。他們并肩望了馬車許久,心中仿佛空落落的,又仿佛放了下了一塊巨石。 杏兒一路精心伺候,馬車才不過駛了一日多,幼寧便已經醒來。 幼寧睜眼時精神格外得好,仿佛并未昏迷而是睡了香甜一覺。記憶還未回籠,她慢吞吞爬起身揉了揉眼,軟聲道:“杏兒jiejie,幼幼餓啦?!?/br> 杏兒高興極了,從食盒中取出溫熱羹湯,“姑娘睡了好些時辰,先喝些填填肚子,等晚些就能吃東西了?!?/br> 幼寧乖乖點頭,感覺身下有些晃動,便好奇抬眼打量。這輛馬車出乎尋常得大,里面甚至能放下兩張小榻,做工精美,窗花栩栩如生,若不注意還只當是間小屋。 “幼幼在哪兒?……”小姑娘趴在窗沿想了想,兄長帶血的臉突然閃在腦中,登時一愣,下意識道,“哥哥……” 她這是還沒分清夢境現實,杏兒手一抖,生怕小主子隨后被她自己嚇著,忙道:“姑娘放心,放心,世子沒事呢,世子就在前面的馬車上,只是還需要靜養,所以和您分了兩……” 話還沒說完,她就瞧見小姑娘鞋都沒穿,蹬蹬幾步掀開車簾就跳了下去,落地時往地面栽了下,卻只輕輕呼了聲就自己爬起來,不停歇地趕向前方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