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杏兒被嚇得心肝顫,直道還好馬車行得慢,還好這時節衣裳厚實。 這么安慰著自己,她也趕忙放下青碗去了另一輛馬車。 幼寧摔得全身灰撲撲,被拉上了兄長所在馬車,見著人卻不敢撲上去。她自己看了看衣裳,果斷把外裳脫下,這才放心走近。 容云鶴受傷后還未醒過,面容卻不見一絲狼狽,甚至帶著健康的紅潤,呼吸平緩,微微上翹的唇角讓人感覺主人仿佛隨時都會醒來,從容含笑。 小姑娘看著看著,不自覺露出傻乎乎的笑,不時蹭向兄長微張的手,一言未發,卻讓伺候的幾人不由同時柔軟了眼神。 【謝謝你,仙人哥哥?!啃」媚镌谛闹兄陕暩兄x。 并無回應,小姑娘疑惑道【仙人哥哥?】 依舊久久無聲。 幼寧抿著唇,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臉蛋越發繃起,最終靠向兄長頸側,耷拉下小腦袋,許久沒有動作。 旁人見了,還只當她是擔憂兄長傷情,上前便是好一陣勸慰。 此行去的是江南南城,馬車僅行了四日,便換到了水路。 相較于要顧及容云鶴病情的馬車,水路明顯更快更穩。小姑娘起初蔫噠噠的,在杏兒等人的多日勸解下,總算不再固執守在兄長身邊,偶爾也能去外面看看水上風光。 “杏兒jiejie,為什么爹爹和娘親不可以一起來?”喂小主子魚羹時,杏兒忽然聽到這么一句奶氣的話兒。 她溫聲道:“因為侯爺和夫人在京中都有事,他們陪不了世子,為免世子一人孤單,所以只能讓姑娘您陪著世子養傷。等他們得了空,便會來見您和世子?!?/br> 這個理由幼寧當然沒意見,過了會兒又道:“那十三哥哥和陛下呢?” “陛下和太子……”杏兒想著詞,“他們二位太忙了,輕易不能離京的。等世子養好了傷,姑娘再回去看他們便是,反正陛下和太子總是在宮里,不會走的?!?/br> 似乎是這么個道理,小姑娘想了想,一時被哄住,不吭聲了。 水路再行九日,終于緩緩入了南城。南城位于江河匯集之地,商船來往便利,漁美土肥,極是富饒。 太守得了傳話不可太高調,便只派了管家去接人,同行的還有容侯的遠方表弟賀青,現正好在太守身邊任職。 得知容侯要把一雙兒女送來,方太守與賀青俱是又驚又喜,兼帶一絲惶恐,上下安排起來自是小心謹慎。 為此賀青特地將臨府的宅子買了下來,準備修葺好后給這兩位貴人居住。不過眼下宅子尚未建好,他便暫時在自己府中收拾了兩個院子,將幾個兒女趕去了別處。 府中人不是沒有疑惑,都在打聽來人身份,奈何賀青藏得緊,除了夫人誰也沒告訴。 太守對賀青多方提點,令他務必照顧好這二人,缺了什么就直接去太守府要,賀青連連應是。 由于容云鶴尚未清醒,幼寧只是個孩子,初次入賀府便讓青嬤嬤出面代了個話兒,兩位正角兒其他人連衣袖都沒見著。賀青沒什么意見,幾個妾室和兒女卻好奇心更甚,到底是什么人,才會讓自家大人/父親這么縱容。 幼寧到賀府后足不出院了兩日,除了阿肥還可以逗逗趣外便只能讓杏兒她們陪著。 小姑娘有些孤單,每次一看到兄長又打起精神,碎碎念的稚嫩聲不時響起,“幼幼很乖,哥哥要快點起來?!薄鞍⒎蕢?,又欺負幼幼了?!薄坝子紫氲?,想娘,想十三哥哥……” 直到這日,幼寧照例在院內摘花兒,準備插在兄長房內的長頸瓶中,屋內忽然傳來驚呼聲,“世子——” 幼寧眼眸噌得亮起,當即花兒都顧不上把裙角一提,就嗒嗒跑進房,雀躍聲遠遠傳去,“哥哥,哥哥……” 她人還沒撲去,被青嬤嬤先攔住。青嬤嬤臉色有些復雜,低聲道:“姑娘您等等……” 杏兒等人還在問話,榻上剛剛坐起的少年面容一如既往俊秀溫潤,看向她們的眼神卻帶著陌生,她們的問題自然也無法回答。 半晌,青嬤嬤小心將幼寧推上前,“那……世子您還記得姑娘嗎?” 幼寧下意識眨眨眼,抬眼對視,眸中清澈無比,帶著絲絲緊張。 容云鶴注視著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軟嫩的嬰兒肥臉蛋似曾相識,讓他總想伸手捏一捏。 他想了許久,忽然露出微笑,張開手道:“幼幼?!?/br> 神色中沒有絲毫遲疑,讓小姑娘激動不已,嗚哇一聲便撲了上去,被穩穩接住。 杏兒幾人面面相覷,世子這模樣……難道是只記得姑娘了? 第59章 南城三月, 細雨如絲。 賀府為百年老宅,高門大院,絳紅梁柱經了雨水潤浸,愈發見暗, 漆銅的邊側棱角亦光滑無比。 扶梯的圓臉婢女見了心顫,忍不住對攀在高處的小廝高聲道:“慢些,當心摔了——” 管家迎面匆匆而來,狠狠敲了一記她腦袋, “吩咐了要小聲些, 小聲些, 你這丫頭就是記吃不記打?!?/br> 圓臉婢女知道二舅公是為自己好, 吐吐舌笑了不說話,心中卻不以為意,臨宅的那兩位主子性子好, 待下人也和善,哪需要這么小心。 前日為賀青生辰,府中熱鬧無比,他這幾年升了官, 又與太守越發親近,誰都會給幾分薄面。連賀府下人們也是與有榮焉,今日被吩咐將那些壽辰所掛燈籠裝飾取下,個個都干勁十足。 不過就算是這種時刻, 賀青也不忘顧及臨宅的兩位貴客, 囑咐了管家著人打掃時千萬別弄出大動靜, 當心擾了他們。 在府里伺候時日夠長的下人都知道主子的這兩位貴客,兩位早先就住在賀府,等臨宅修葺好便搬了過去。大人生怕他們有事不便吩咐,還特地在中間開了道拱門連通兩府,曾去過臨宅傳話的下人回來都道,那處宅子才是真正的雕梁畫棟、精美絕倫,比太守府的氣派也差不了多少。 一過七年,至今也沒人弄明白那兩位的身份,只聽人猜測是京城來的貴人,所以他們賀大人才會如此客氣小心。 賀府下人倒是知道每逢年節都會有長長的車隊送東西去臨宅,有時似乎還有人跟來,那時他們主子便會親自去臨宅陪同,一陪兩三日,也不讓兒女或賀府下人跟去,直叫人猜的抓心撓肺。 之所以一直喚臨宅,是因為那兒并未掛匾作府邸,在外人看來與賀府相通,便一齊算在了賀府內。 不過除了那些特殊的年節不得冒然去見,七年來賀府中人和這兩位貴客也算熟識,素日來往不少,皆知那容公子與容姑娘是兄妹,感情極好,羨煞旁人。 圓臉婢女正思緒飄飛間,府中的二姑娘正撐了傘自內院走來,見了她道:“容姑娘可醒了?” 二姑娘在府里是出名的孤僻,自幼喜歡捧著書看,看起書來誰也不愛理,也不喜人伺候,獨獨和那位容姑娘說得上幾句話。圓臉婢女被她問話頗有些受寵若驚,細思道:“奴婢沒看見拱門那兒有動靜,該是還沒起?!?/br> 她見二姑娘咬了唇皺眉,便道:“二姑娘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訴奴婢,等那邊一起了,奴婢就去給您傳話?!?/br> 二姑娘沉在自己思緒中,好一會兒才聽見她這話,慢吞吞道:“也好,就說未時有個書會,問她要不要與我一道去?!?/br> 圓臉婢女點頭應是,轉身心都要高興得飛起,對周遭欣羨的目光全然無視,心道那二位焦不離孟,去求見容姑娘,定也能見著容公子。 拱門外,穿過一條青石小道,再隔一間花圃,才是方才被人提起的容姑娘所在主院。 杏兒掀了簾子,第三次喚道:“姑娘該起了,世子在等您用膳呢?!?/br> 半天沒回應,她只得放大招,將涼手緩緩伸進被褥,還沒真正碰著人,就聽得呼聲,小主子像炸了毛的貓兒般坐起身,烏黑濕潤的眸子受驚看來,猶帶一絲初醒的茫然。 杏兒笑,“還是青嬤嬤教的法子好?!?/br> 她抖開衣裳,溫聲哄道:“不冷呢,姑娘快起吧,不然又得睡得頭疼了?!?/br> 與她對視的少女看了半晌,不說什么,乖乖伸出手來,任人擺弄。 杏兒笑意更深,微微撫平那發頂翹起的幾縷卷毛,往下順過那依舊帶著嬰兒肥的兩腮時忍了忍蠢蠢欲動的手,終究沒捏上去。 七年過去,她這小主子雖說長大許多,十三的年紀也能稱得上少女,但這天生玉雪可愛的臉蛋和未褪的嬰兒肥,怎么看都還是個小姑娘.尋常府邸十三的姑娘都開始學著打扮,漸漸有了女子模樣和韻味,而她家主子……罷了,反正她也喜歡自家姑娘這模樣,誰見了都忍不住多疼幾分。而且江南水土養人,姑娘這臉幼嫩得似能擠出水來,配著這圓滾滾的杏眼,她每次都想捏上幾把。 青嬤嬤備了手爐,念道:“三月倒春寒,別不在意,回頭病了又得喝藥?!?/br> 為防她繼續嘮叨,幼寧直接應道:“知道啦,青嬤嬤?!?/br> “還是姑娘懂事?!鼻鄫邒咛蹛鄣厍屏怂谎?,轉而瞪向杏兒,“說的便是你這丫頭,受了寒可怎么服侍姑娘,還不去添件衣裳!” 知道青嬤嬤刀子嘴豆腐心,杏兒笑了笑,添了件披風便跟著主子去了前廳。 容云鶴已等了許久,正俯首端詳畫卷,聞聲抬眸,含笑道:“又賴了這么久?!?/br> 他站起身,拈去少女發頂一片翠葉,“再久也會等著,下次不必這么急?!?/br> 容云鶴早已及冠,身量比七年前自是又拔高不少,雖然瘦削卻不顯羸弱,站立時如蒼松青竹,既有讀書人的溫潤之氣,亦不失銳氣。 幼寧在兄長對比之下,即便也長高了些,依舊是小小一只,仰眸看人的模樣乖巧極了。 容云鶴心思一動,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剛梳好的發髻頓時亂了些,隨即收到了怨念的的嘟噥“娘說幼幼長大了,不可讓人隨便揉頭發了”。 自稱還是這般可愛,容云鶴眼眸一彎,“我怎么覺得幼幼根本沒長大?還是這么點兒高?!?/br> 沒待幼寧回話,他又道:“長不大也好,就不用離家了,哥哥陪著你?!?/br> 幼寧對長大其實沒什么概念,她自小生活的環境便單純,京城有一眾人護著,南城又沒人敢讓她不高興。除了書本上的學識和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長進了些,依舊是那乖巧懂事的性情,因此聽了這話只眨眨眼,應了聲。 兄妹兩相伴七年,自是對彼此再熟悉不過。容云鶴自那次意外后失去了所有除幼寧之外的記憶,就連容候與容夫人也是在日后時不時的相處中漸漸熟識。在容云鶴心中,唯一記得的meimei自然是最重要的,為此這幾年他都不知冷臉嚇跑了多少想尋幼寧玩兒的小少年和小姑娘。 因著他受傷的原因,眾人并未把以前的所有事都告訴他。所以容云鶴也就至今不知,自家meimei其實早已經被人定下。 第60章 早膳以清淡為主, 粳米粥配些小菜點心。幼寧食相一如既往,總讓人覺得倍感香甜,旁人與她一道往往都要多用些膳食。 容云鶴面前多放了碗補湯,容夫人與青嬤嬤總道他那次受傷重身體有所虧損, 時常念叨要好好補補。他不忍拒絕家人好意,便毫無異議地受了。 幼寧慢慢喝粥時,容云鶴已注視了她許久,突然輕柔道:“幼幼, 十三哥哥是誰?” “……唔?”幼寧受驚抬眸, 不小心被燙著, 她又是貓兒舌, 當即以手作扇連連扇風,杏兒忙倒了杯涼水,登時桌上一陣手忙腳亂。 容云鶴沒想到這問題會引來這種意外, 安慰之余更生懷疑。雖說他失去了一些記憶,但這幾年爹娘已將所有近親遠親都講與他聽,這個十三哥哥卻是聞所未聞。 待平復下來,幼寧才頗為心虛道:“……哥哥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聲音比平日還要軟幾分, 容云鶴如何不了解她這小習慣,不動聲色道:“忘了在哪兒聽過這稱呼,覺得有些耳熟?!?/br> 實則他是在進幼寧書房時不小心看到了被吹落在地的信,那信還未寄出, 他見著落款幼寧便不免多瞥了幾眼。這一瞥, 才發現meimei不知何時有了位稱十三哥哥的兄長, 無論用詞或語氣都親昵無比,其中依賴甚至與他這個親兄長也相差無幾。 容云鶴當時就百感交集,尤其是作為兄長獨有的待遇被人分享,令他格外不適,這才有此一問。 好在他沒有窺探他人領域的喜好,不然只消在書案下面多看兩眼,便能發現厚厚一堆的來往書信,都是與那位十三哥哥,數年來從無間斷。 當然容云鶴更不知,這些書信還都是經由自家爹娘的手親自轉交。 幼寧憶起大夫的話兒,想了想道:“十三哥哥以前和哥哥也很要好的?!?/br> “哦?”容云鶴道,“但我可不記得容氏一族有位幼幼能稱之十三哥哥的人?!?/br> “不是?!庇讓幷J真望著他,“十三哥哥的名字是——燕歸?!?/br> 大夫曾說:“容公子這種病患我見得也不多,等傷徹底好了也許會恢復,若不行便只能今后多幫他接觸些過往的人或事,不過切記不能cao之過急,當心引起容公子身體不適?!?/br> 幼寧一直將這些話記得很清楚,無論什么樣的兄長她都喜歡,但最期盼的,當然還是他身體無礙時也能記起過往。 說完燕歸的名字后,她眼巴巴看去,略帶緊張的神態讓人見了忍不住莞爾。 燕歸?容云鶴思索著這二字,確實有幾分熟悉,但他不知為何依舊有些不喜,想了半天無果,只能斷定為兩人天性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