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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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被他說得心動,當即找了撫寧侯朱永擔任總兵,自己擔任監軍,沒頭沒腦地便出兵去攻打伏當加。這一仗打了幾乎等于沒打,伏當加原本沒有做任何軍事準備,也沒想到明朝軍隊會不聲不響、毫無理由地前來攻擊,只能一路避退。明軍洗劫了好幾個城鎮,才大勝班師,還俘虜了不少號稱是“敵軍”的平民百姓回營。 汪直對這場“勝仗”非常得意,自認出師大捷,乃是千古奇功,連忙奏告皇帝,進貢了俘虜。成化皇帝一貫糊里糊涂,見奏甚是高興,當即大加封賞,總兵朱永封了保國公,陳鉞升右都御史,汪直因是太監,不能加官進爵,就給他加了祿米。 汪直回到京城之后,大大地張揚慶祝了一番,京城官員無不來奉承阿諛,道賀稱頌,進送各種珍奇禮品。眾官員眼見建立邊功如此容易,都躍躍欲試,當時跟汪直要好的兵部尚書王越便偷偷來找汪直,兩人都認為打仗乃是升官晉爵的最佳途徑,商議之下,決定讓邊境傳來假訊,稱外族首領亦思馬因率眾侵犯邊境。 這消息一來,皇帝著急了,立即便問最有邊境戰爭經驗的汪直該怎么辦。汪直老早便已想好對答,回道:“圣上請放心。只要派朱永和王越率軍征討,定能平服邊境紛爭?!?/br> 成化皇帝對他言聽計從,便派汪直作監軍,讓他和朱永、王越率領了數萬軍隊出發。既然外族犯邊是子虛烏有的事,那么大軍征討自也可虛應故事一番。一行人率領軍隊在外族部落中恣意燒殺,便傳捷報回京師,說外族侵犯已經平定。成化皇帝龍心大悅,封王越為威寧伯,汪直再加祿米。 當然這么胡來不會沒有后果,伏當加憤怒已極,立誓報仇,率領海西諸部深入云陽、青河等堡,燒殺掠奪。陳鉞是個不會打仗、膽小如鼠之徒,偃兵不敢應戰,任由伏當加燒殺而去,并隱匿整件事情,沒讓半點消息傳回京城去。當初無端被攻打的亦思馬因也極為惱恨,率領部族侵略大同,殺掠甚眾,王越等當然也將消息壓了下來。誰敢大膽向皇帝說出真相的,都被汪直暗中或誣告貶謫,或下獄殺害。群臣皆噤不敢言,任由汪直和王越、陳鉞幾個胡鬧去。 楚瀚對邊疆這些無端的燒殺戰爭毫無興趣,他對汪直道:“京城中還有許多事情得照應,不如我還是早些回去吧?!蓖糁币舱J為他不懂軍事,在邊地毫無用處,便打發了他回京城。為了讓楚瀚在京中全權掌理西廠事務,汪直又奏請皇帝升了他的官,讓他當上“錦衣衛五千戶、正留守指揮同知衛”,那是正三品的官職,同時兼領西廠副指揮使。 楚瀚回到京城,心情郁郁,他親眼見到邊疆平民無端遭受燒殺擄掠,心中甚是難受。但至少汪直此時不在京城,西廠在楚瀚的統御下,也不那么忙著陷害無辜,楚瀚慢慢將受冤的犯人一一平冤釋放,將汪直給他的錢財都散給了眾人,即使遠遠不足以賠償冤犯的痛苦和損失,也只能聊作補償。馬文升被貶去邊疆,楚瀚也設法照顧他留在京城的妻兒,定時給他們送去金錢衣物。 這時萬貴妃看準了汪直忙著建立邊功,無暇顧及京城中事,便又不安分起來,讓自己的親信萬安當上了內閣首輔,勢力逐漸增加。 梁芳失去了楚瀚這個得力的手下后,三家村的上官家又早被自己毀滅,如今能替萬貴妃辦事的,便只有柳家了。于是梁芳又找上柳家,派遣柳家父子四處探聽消息,偷取寶物,對二人的表現甚感滿意,各封了四品的官。這兩父子原本只敢在暗中行事,這時仗著萬貴妃的眷顧,在京城中肆無忌憚,開始營建巨大華美的房宅,里面藏滿珍奇寶貝,動輒廣邀貴族官吏到宅中宴飲作樂,山珍海味,歌舞聲妓,極盡奢華。至于奪人田舍,搶人妻女,更是家常便飯之事。柳子俊的貪花好色、揮霍yin亂,在京城內外已是惡名昭彰。當年萬貴妃的兩個兄弟萬天福和萬天喜得勢之時,也從未敢如此囂張。 楚瀚眼見萬貴妃勢力又起,并不十分擔心,汪直雖不在京城,他自己仍舊牢牢掌握著西廠的勢力。他知道只要萬貴妃對他心存忌憚,就不會敢出手加害小皇子。他眼見柳家小人得勢,只覺得極度厭惡,遠遠避開,不去理會。 這日楚瀚從西廠回來,碧心對他道:“有個老乞婆,來找你好幾次了?!背淮?,問道:“人在哪兒?”碧心道:“她先走了,說午后再來?!?/br> 楚瀚等到午后,果然聽見拐杖聲在巷口響起,奇的是只聞拐杖聲,不聞腳步聲。楚瀚立即知道那是誰。果見一個貓臉老婆婆出現在巷中,正是三家村的上官婆婆。 上官婆婆看來更加骯臟潦倒,似乎這幾年過得十分不堪。楚瀚讓她入屋坐下,上官婆婆開門見山便道:“姓楚的小子,我得求你一件事?!?/br> 楚瀚對她雖無好感,但見她情狀可憐,也不禁心生憐憫,說道:“你說吧?!?/br> 上官婆婆咧開缺牙的老嘴,說道:“我的小孫子,上官無邊,你可記得?” 楚瀚當然記得上官無邊。當年自己在三家村祠堂罰跪時,那個尖頭鼠目的無賴少年曾出言譏嘲,還用大石頭砸他,他的后腦至今仍留有疤痕。之后他在桂平窺探李孜省等一班妖人時,曾見到一個姓羅的偷子,自稱在山東盜伙中隨上官無邊學得了一些飛技,還從他身上偷走了三家村的“飛戎王”銀牌。 他想著這些不愉快的往事,說道:“當然記得。怎的?” 上官婆婆道:“他當了幾年強盜,失風被捕,下獄論斬。老婆子求你救他出來?!?/br> 楚瀚“嘿”了一聲,三家村的子弟淪為強盜,原已十分不堪;失風被捕,更是丟臉之至。他嘆了口氣,問道:“關在哪兒?”上官婆婆道:“城東的大牢里?!?/br> 楚瀚點了點頭,知道那是正規的牢房,關些殺人搶劫的惡徒,只要給獄卒一些銀子,并不難救出。若是關在東廠、西廠或是錦衣衛詔獄中,那就得動用許多關系才能了。他道:“這事不難?!?/br> 上官婆婆盯著他,等他說下去。楚瀚明白上官婆婆想知道他要提出什么條件,而他心中其實什么條件也沒有,救人便是救人,哪里需要什么條件?而且這人還是三家村的故人,即使不是什么善類,他也不至于冷漠到見死不救。他沉默不語,上官婆婆忍耐不住了,說道:“你有什么條件,快快說出,老婆子一定給你辦到!” 楚瀚嘆息一聲,說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吧。辦成之后,就算上官家欠我一份情,你們日后看著還便是?!?/br> 上官婆婆瞪著他,爽快地道:“只要你能救出我孫兒,要老婆子干啥都愿意!” 楚瀚對這jian險的老婆子并無多少信任,但聽她這話倒說得誠心誠意,暗想:“她的三個孫子孫女中,一個死了,一個失蹤,只剩下這一個子息了。我出手救了上官無邊,只希望他們日后莫來找我麻煩就是?!?/br> 上官婆婆壓低聲音,又道:“我懷疑無邊被捕捉,是柳家的人在背后指使的?!背班拧绷艘宦?,說道:“柳家又為何要這么做?” 上官婆婆咬牙切齒地道:“柳家恨我上官家入骨,幾十年前便是如此。他們整得我家破人亡,卻沒將藏寶窟中東西弄到手,因此更加憤恨,非要將我們全數殺死才甘心?!?/br> 楚瀚靜默不語,心中動念:“上官家只剩下一個老婆子,一個盜匪,不值得柳家出手對付。他們要對付的應該是我。難道柳家仍懷疑我取去了藏寶窟中的事物,現在想借打擊上官家來將我扯下水?” 他知道自己必須謹慎行事,更須防范柳家暗中設計陷害。上官婆婆離開后,他便派手下去京城東的大牢探監,將上官無邊帶回西廠審問。楚瀚身為西廠副指揮使,大牢的典獄長見他派人來詢,怎不嚇得屁滾尿流,恭敬得無以復加,立時便將人犯交了出來。 上官無邊被帶到西廠,全身發抖,不知自己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竟然被轉去廠獄拷問,那可比一刀殺頭要慘得多了。沒想到人來到西廠,在等候他的卻是上官婆婆。上官婆婆一見到上官無邊,沖上前抱住了孫子,痛哭失聲,說道:“乖孫兒,是誰陷害了你?” 上官無邊摸摸腦袋道:“是我自己失風,被官差給捉住了?!鄙瞎倨牌怕犃?,“啪”的一聲打了他一個耳光,罵道:“小崽子,丟盡了上官家的臉!若不是汪大人,你早死了一百次了?!闭f著押著他去向楚瀚磕頭拜謝。 上官無邊磕了頭,起身后向身前的這個官人上下打量,這才看出他便是往年三家村的胡家小童楚瀚,沒想到竟是他出手救了自己!聽祖母稱他“汪大人”,這才想起聽人說過楚瀚化名汪一貴,成了西廠的頭子。他心懷戒懼,說道:“原來是楚……汪大人。我聽人說你當上了西廠指揮使,原來竟是真的!”楚瀚沒有回答,只點了點頭。 上官無邊的形貌跟往年一般,尖頭鼠目,只不過不再是少年流氓,而是個中年流氓了。他擠眉弄眼了好一陣子,忽然“啊”了一聲,似乎想起什么大事,說道:“汪大人,有人讓我傳話給你?!背珕柕溃骸笆钦l要你傳話給我?” 上官無邊道:“我失風被捕前,回了三家村一趟,見到了胡家小姑娘,她托我帶話出來給你。我也沒想到入京后便被捉了起來,更沒機會見到你??傊雴柲闶裁磿r候回去娶她?她年紀也大了,等不得啦?!?/br> 楚瀚聞言,不禁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點了點頭,說道:“這事我知道了。你們倆盡快離開京城,別回三家村去,另找個地方躲一躲。這點盤纏,你們拿去對付著用?!闭f著拿出了五十兩銀子,交給上官婆婆。 上官婆婆接過了,祖孫倆千恩萬謝地去了。 第六十五章 近鄉情怯 楚瀚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想著上官無邊的話,也想著自己和胡鶯的婚約,思潮起伏。家鄉的事情離他如此遙遠,似乎已渺茫得不復記憶。當年他因知道胡鶯不愿意嫁給上官無邊,才承諾娶她;但此時他已非當年那個寄人籬下的傻小子,身邊也有了百里緞,再要回頭去娶家鄉的小meimei,不免有些勉強。但他想自己既然曾經作過許諾,便不能不回去。 而且他心底還有另一層想法:過去幾年中,他從汪直身上學會了一切的殘忍手段,學會以酷刑逼供,陷害無辜,學會對敵人冷血無情,趕盡殺絕。盡管他在夜深人靜時,在汪直看不見的時候,盡力洗去滿手血腥,彌補一身罪惡,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已漸漸地迷失了自己,那個當年在街頭流浪行乞,在三家村刻苦學藝,就算貧窮無依,飽受排擠,仍舊滿懷天真熱情的少年楚瀚。他不能放棄尋回當年的自己,而自己昔年的一部分仍留存于三家村中,存在于自己和胡家小meimei訂下的婚約之中。 楚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心知自己必須遵守諾言,迎娶胡鶯,否則他很可能將永遠遺失忘卻了自己的本性。 他回到磚塔胡同之后,便將上官無邊的事以及與胡鶯的婚約,告訴了百里緞。百里緞只淡淡地道:“你既有婚約,便不應背棄,而且你也不該拋下你的過去?!?/br> 楚瀚握住她的手,心中深受感動。他們兩人之間的情誼,已非婚姻許諾所能涵蓋或設限。百里緞為了維護他和太子而受盡酷刑,他一輩子不會忘記她的恩情,而她也完全能明白他的掙扎和心境,這是沒有任何其他事物可以取代的。 次日,楚瀚便派人送信去三家村胡家,說自己想迎娶胡鶯。手下很快就帶來了回信,胡家兄弟表示極為榮幸,請盡快前來接meimei去京城完婚云云。楚瀚收到回信后,便收拾了一個小包袱,交代京中諸事,騎馬去往三家村。他孤身奔波,只兩天兩夜便到了三家村口。 他望著村口破敗的石碑,上面寫著兩行早已褪色的朱字,只隱約看得出“御賜”“赦免”“皇恩”等字眼。他離開三家村已有十多年,從十一歲的小娃兒長成二十多歲的青年,此時也不免有些近鄉情怯,不知三家村已變成何等模樣? 他走入村中,感到一切都顯得十分寂靜荒涼。最先見到的是早已荒廢的上官大宅,墻傾瓦敗,雜草叢生,觸目凄涼。再走出數十丈,便是柳家大宅。柳家富貴依舊,但已有些蒼白空泛。他來到三家村的祠堂,想起在這里罰跪的往事,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一群孩童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玩耍,抬頭見到他,個個睜大眼睛,眼神中滿是懷疑戒懼。楚瀚走上前,問道:“你們里面,誰是胡家的人?” 眾孩童都指向一個瘦小的七八歲孩童。那孩童還想躲藏,楚瀚已向他望來,問道:“你父親是誰?是胡家大爺嗎?” 那孩子瞪眼不答。楚瀚又道:“你去跟胡家大爺說,楚瀚來了?!蹦呛⑼壑新冻鰩捉z驚慌恐懼之色,轉身就跑。楚瀚跟在他身后,往胡家走去。 胡家的宅子比記憶中還要破舊,似乎十多年來從未修整過。楚瀚四下環望,景物依稀相識,想起多年前舅舅帶著自己來到胡家時的情景,眼眶不禁濕潤。 門口大開,門外也沒有人。他徑自進了門,穿過小小的前院,來到堂中。之前那瘦小的孩子奔出來道:“我爹下田去了。三叔出門還沒回來?!?/br> 楚瀚點點頭,心想這孩子定是大哥胡鵬的兒子,而三叔就該是胡鷗了。他問道:“你姑姑在家嗎?” 小孩抹去鼻涕,點頭道:“姑姑在廚房。我叫她去?!?/br> 不一會兒,一個女子從后堂轉出,頭發松亂,滿面油煙,烏黑的雙手不斷在圍裙上抹著,邊走邊罵:“小崽子,你說誰來了?說話不清不楚的,胡家怎有你這樣的敗家貨!都是你娘那蠢婊子教出來的……” 楚瀚站起身,低喚道:“鶯meimei!” 那女子抬起頭,見到楚瀚,頓時呆了,過了良久,才道:“楚瀚哥哥,是你!” 楚瀚向胡鶯打量去,她已有二十多歲了,盡管蓬頭垢面,面容仍算得上姣好,但一身粗布衣衫,眼神空洞,不復是當年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了。 楚瀚按捺下心中的失望難受,問道:“小……你都好嗎?”本想跟著童年時的稱呼,開口叫她“小鶯鶯”,又覺不妥,便省去了稱呼。 胡鶯搖搖頭,“呸”的一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沒好氣地道:“哪里好了?鄉下日子哪一年好過了?過去這五年來,不是水災就是旱災,莊稼全毀了,收成一年差過一年。再這么下去,我們都得啃樹皮、吃草根了!” 楚瀚對她的粗率舉止甚感訝異,隨即想起:“我在京城中待得久了,見到的都是宮廷官宦中人,言語舉止自然都中規中矩。鶯meimei是鄉下人,說話行事原本就是這般,我往年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四下望望,胡家雖然破敗,但絕對沒有窮困到需要吃草根樹皮的地步。堂上用的桌椅仍是檀木所制,不知是胡家前幾代的取物高手取得的,還是胡星夜的曾祖父胡熒當官時傳下來的。莊稼人家還沒窮到需得變賣祖產,已算是小康之家了。 楚瀚再望向胡鶯,見她身形粗壯,雙頰被曬得黑黑紅紅的,雙手粗糙,全然是個過慣勞苦日子的農婦模樣。胡鶯也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問道:“你這身衣服,總要三兩銀子吧?” 楚瀚微微一呆,低頭望望,說道:“我不知道?!彼砩线@件衫子乃是百里緞親手縫制的,他仍清楚記得,那時百里緞生命剛剛脫離危險,便托碧心去市集挑了布料,請碧心教她裁布縫紉,一針一線親手替他縫制了這件衣衫。雖不十分合身,但楚瀚心中感激,幾乎從不曾換下這身衣衫。似百里緞這般出身,竟然愿意替自己縫衣,楚瀚十分體惜她的那份苦心。她以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了,已是廢人一個,除了一張臉仍可稱秀麗之外,整個身體傷痕累累。一只左手幾乎不能使用,兩條腿行走困難,身上數十個傷處仍不時疼痛,連自理都不行,如何能做到她心中最關注的事:照顧楚瀚,甚至保護楚瀚?她能做的,也只有為他縫制一件衣衫了。 楚瀚心中想著百里緞的種種,又是溫暖,又是心疼,胡鶯卻直望著他,眼神中滿是急切渴盼,說道:“楚大人,你在京城享福慣了,哪里知道我們這鄉下地方的苦?快帶我走吧。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你可千萬不要丟下我!” 楚瀚聽了這話,心中雪亮,眼前的胡鶯過怕了家鄉的苦日子,已經變得現實而鄙俗了,一心只想早早嫁給出人頭地的自己,離開家鄉去過好日子。他心中不禁傷感,暗想:“為何世間美好的事物都不長久?”口中說道:“我回來這兒,便是來娶你的?!?/br> 胡鶯咧嘴而笑,伸手抓住楚瀚的衣袖,說道:“還是我的楚瀚哥哥好!” 但聽門口一聲咳嗽,兩個男子走進廳來,一個是黑瘦干枯的老人,衣衫上滿是泥巴,光著腳板,褲腳卷起,仔細瞧去,才認出是胡家老大胡鵬。另一個衣著干凈些,但也是粗糙麻布所制,布褲布鞋上滿是破洞,偏偏頭上還梳著個書生髻,看來頗為不倫不類,正是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老三胡鷗。胡鵬和胡鷗向楚瀚點頭招呼了,便大咧咧地坐下,兩人神態疏遠,臉色都甚是難看。 楚瀚正納悶,但見胡鵬垮著臉,粗聲粗氣地道:“我說楚大人,你帶來的東西呢?”楚瀚怔然,說道:“我帶來什么東西?” 胡鷗在旁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跳起身來,戳指著他大聲道:“你倒會裝模作樣!你當年不知使了什么詭計,騙信了我爹爹,讓他傳了你飛技取技,還將meimei許給你。你說說,當年你拿出了什么聘禮?連個屁兒都沒有!你當我們胡家的小姐這么好娶???爹死后,你忘恩負義,卷走家中所有的金銀財寶,一走了之。你今日飛黃騰達了,竟然連份聘禮也沒帶來,這算什么?我胡家養你多少年,又教會你多少本事,你竟是如此回報我們!你說,你說??!” 楚瀚聽他言語粗俗無稽,簡直是無賴一個,心中暗怒,默然不語。他側頭去望胡鶯,但見她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和不屑,心中一沉,心想:“看來兄妹的心思都是一般,存心想從我這兒取得多一些好處?!闭f道:“我匆匆趕來,確實沒帶著任何聘禮。你們說吧,要多少才夠?” 胡鵬搓著手,眼望著弟弟。他畢竟是老實人,不敢漫天討價,胡鷗卻是地道的痞子,將腳往椅子上一踏,伸手比出一個五字,說道:“至少這個數。五百兩銀子!” 楚瀚“嘿”了一聲,五百兩!他全副身家也不過五十兩,不久前才全給了上官婆婆祖孫,讓他們離京過日子。他近年來攢下的錢,老早全散給了東西兩廠受害人的家屬。一時三刻,要他從何處湊出五百兩? 楚瀚繃著臉,真想就此起身離去,再也不要回到三家村,再也不要見到胡家這些人的臉面。但他無法忘記舅舅在臨去前,曾親自讓自己和胡鶯互換信物,定下親事。自己的一身功夫,此時的一切功業,全賴舅舅當年的收留和教導,怎能反臉不認當年的承諾? 他搖搖頭,說道:“我沒有那么多錢?!?/br> 胡鷗“呸”的一聲,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地道:“你聽聽,你聽聽,堂堂錦衣衛副留守指揮,正三品的大官兒,竟還有臉叫窮!你奶奶的,五百兩已經是最低底限了,你每日進賬恐怕都遠遠超過五百兩,還敢說沒這么多錢?你當我們是鄉巴佬傻愣子嗎?” 楚瀚冷然道:“這些事情,都是誰跟你說的?” 胡鷗瞪大眼睛,說道:“我們雖少出門,柳家的人可是見過世面的。柳子俊老早將京城中的行情一五一十跟我們說清楚了。你再要推拖,媽的,可別怪我破口大罵了!” 楚瀚聽他提起柳子俊,心中怒氣頓起,這人帶給自己的煩惱沒完沒了,連聘禮這等小事都要替自己添麻煩!他站起身,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下回再來?!?/br> 胡鷗卻跳到他面前,伸手攔住他,說道:“慢著!你想一走了之,天下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我們去京城告你一狀,說你那個……始亂終棄,睡大了姑娘的肚子不認賬,無恥無賴,可惡已極!” 楚瀚冷冷地望著胡鷗,說道:“你若敢來京城,我大開西廠之門迎接!” 胡鷗聽他提起西廠,臉色一變,退開一步,稍稍收了收氣焰,隨即又挺胸凸肚,大聲說道:“你對大舅子是這般說話的嗎?我meimei還沒嫁給你,你就如此大模大樣了,叫我們如何放心將妹子嫁給你?” 楚瀚提步往門外走去,勉強忍耐,才沒丟下一句話:“不嫁拉倒!” 他快步離開三家村,縱馬回京,心中好生苦惱。行至半路,但見一個邋遢僧人踽踽獨行,迎面而來。楚瀚一呆,立即策馬迎上,看清他的面目,果然是好友尹獨行,不禁驚喜,叫道:“尹大哥!” 尹獨行見到他,也極為歡喜。兩人雖時時在京城見面,卻也沒想到會在道上不期而遇,當下便結伴去酒家喝酒。幾杯過后,尹獨行察言觀色,問道:“兄弟,怎的,有什么事情不順心嗎?” 楚瀚便將回家鄉娶親,沒有聘禮的事情說了。尹獨行笑道:“這有什么困難?我剛剛收到一筆賬,這兒就有五百兩。兄弟拿去便是,先解了急再說?!?/br> 楚瀚遲疑道:“這不好。拿大哥的錢去救助受冤苦主,我心中坦蕩無愧。但是拿大哥的錢去娶老婆,我心里不安。再說,我一輩子也還不起這錢,怎么對得起大哥?” 尹獨行搖頭道:“兄弟,錢的事情,你不用跟我客氣。想當年我們初遇時,你明明可以取走我全副身家,卻放手讓我全身而退。那筆生意做成了,我才發達了起來。哥哥很承你的情,如今這五百兩,就當作是我給兄弟的新婚賀儀便是?!背闹懈屑?,只能拜下道:“多謝大哥!” 尹獨行連忙將他扶起,問他要娶的是什么人。楚瀚道:“是我恩人胡星夜的女兒。當年舅舅收養了我,曾讓我跟他的小女兒訂了親?!?/br> 尹獨行聽他說過被三家村胡星夜收養學藝的經過,點了點頭,問道:“這位家鄉姑娘性情如何?” 楚瀚遲疑一陣,說道:“十多年前是很可愛的?!?/br> 尹獨行搖搖頭,說道:“想來已經人老珠黃,無人聞問,聽說你在京城位高權重,才回頭來攀這門親事,是嗎?不然鄉下人家,平時哪會要求那么多聘禮?”楚瀚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 尹獨行想起百里緞,心頭疑惑愈來愈重,他和楚瀚無話不談,對楚瀚的事情再清楚不過。百里緞出事時,楚瀚便是躲藏在他的家中,之后百里緞在磚塔胡同地底的密室中養傷,也是尹獨行代為請了相熟醫者來替她治傷。他熟知楚瀚跟百里緞之間緊密相依的關系,忍不住問道:“百里姑娘可知道此事?”楚瀚道:“我跟她說了?!?/br> 尹獨行直望著他,說道:“她為你在廠獄中吃盡苦頭,險些送命,你二人又是心意相通的知心伴侶。怎的你不娶她,卻去娶恩人的女兒?” 楚瀚一呆,說道:“娶百里緞?我怎能娶她?” 尹獨行道:“為何不能?你怕她是逃脫的死犯?你惱她曾是皇帝的選侍?”楚瀚連連搖頭。尹獨行又問道:“莫非你嫌她身體殘缺?”楚瀚仍舊不斷搖頭,說道:“不,不是的。我從來也沒動念要娶她。她不是我能娶得了的,她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想了許久,最后才道,“她就如同我自己一般。她好似我身上的一個傷疤,無論如何都會永遠跟著我,不會離開。我不必娶她,也不能娶她?!?/br> 尹獨行搖搖頭,說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只要她不會因此傷心就好了?!?/br> 楚瀚道:“不會的。我往后待她仍會和以前一般?!?/br> 尹獨行微微瞇起眼睛,問道:“兄弟,我還是不明白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罷了,百里姑娘身子恢復得如何了?”楚瀚道:“恢復得甚好,往年的武功已恢復了一二成?!币毿袉柕溃骸耙雇砟??你也跟她一塊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