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看來這個文書和胡主簿同樣是個沒能耐的,倒好,省心。叫什么來著?官吏任免書都得曹縣令過目,他很快想起,叫做嚴冰。 既然胡主簿到了,焦泰請求開評?;翎杂?,被曹縣令一個淡淡的“可”堵了回去。銀票的效力到頭了。 焦泰命人掀開長桌上的蓋布,露出參賽的九件瓷器。中央的空檔格外刺目,那本是霍記觀音像的位置。 霍嵩望向廟外的神路階,被烈日灼得慘白的長長臺階上空無一人。 他聽見曹縣令說:“各位請投票吧?!?/br> 即便此刻大東出現也無濟于事了,評瓷會從無中途加物的規矩。 敗局已定?;翎詿o力地倒在座中。 臺上官員隨便夸贊幾句,各自投票,恰好一人一票。都是逢場作戲,關鍵一票自是出于曹縣令之手。 曹縣令捋著山羊胡,笑道:“焦家的黑釉茶盞紋如雀羽,似孔雀開屏,不可多得?!北娙烁胶?,只有胡主簿和嚴冰未發言。 “胡主簿以為如何?”他扭頭一看,這位睡得正酣。余光掃過嚴冰,見那位更如夢游一般。 嚴冰懨懨的,在他眼中,九件瓷器均屬中庸之作,雀羽紋雖美,實則與去年的金絲紋一脈相承,新意欠奉,不過無奈之下的短中取長罷了。他無興多言,只盼早些結束。 此時各位官員眾口一詞推舉黑釉茶盞,曹縣令微笑頷首,“如此,今年魁首便花落……” 忽然,一聲清脆的高呼劃破山林,“等一等!” 寄虹飛奔而來,邁步就要往里進。 廟里立刻炸了鍋,“站??!”“出去!”“女人怎能進廟!” 寄虹一只腳已經跨過門檻,霍嵩慌忙將她推出廟外,“窯神廟女人禁足,不可壞了規矩?!碧统鍪峙链葠鄣貫樗梁?,“你怎么來了?” 寄虹瞅瞅眾人天塌的恐慌表情,撇撇嘴,退后一步,“我來送這個?!彼眯渥幼屑毜夭恋羰种赣?,才把紅瓶遞上。 霍嵩吃了一驚,眉頭緊皺,并不接過。 “快拿進去呀,爹!”寄虹詫異,又把紅瓶往上遞了遞。 “門外何人?” 曹縣令發話,眾人便退到兩旁,露出霍家父女?;翎允┒Y,“小女魯莽……” 曹縣令眼神一亮,“那是霍家的新瓷?快呈上來!” 霍嵩猶豫不決,無奈曹縣令連聲催促,他只得依言呈上。紅瓶一入,滿座驚呼,更有人忍不住站起。 嚴冰搭在扶手邊緣的手指不自覺動了一下。 眾人皆知,南北大梁,白青黑瓷三分天下,而這是蕓蕓眾瓷中百年不遇獨一無二的紅。 它亭亭立于臺上,不盈半尺,卻令其余九器黯然失色,熠熠霞光似將暗沉的廟宇都染了朱砂。 焦泰給袁掌柜遞了個眼神。袁掌柜冷冷道:“評瓷會已接近尾聲,霍記無權參評?!?/br> 霍嵩忙向曹縣令稟明原由,曹縣令笑道:“事出有因,當可通融?!?/br> 這便表明了他的立場,官員們立即隨聲附和,大加褒揚,聽得寄虹飄飄然起來,霍記奪魁那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曹縣令詢問胡主簿的意見,他剛被吵醒,依舊懵懂,“???這……你們定吧?!?/br> 曹縣令捋捋山羊胡,“依本官之見,紅釉瓶出類拔萃——” 卻被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妖異怪胎,不詳之兆?!?/br> 滿座頃刻沉寂。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了,整體劇情沒有太大變動,刪去了原第1章,并刪減或修改了幾處用處不大或可能不易理解的場景,將原來的前5章壓縮到3章的內容。414章大體與原文一致,只修改了少量人物刻畫。親們可以不必重讀修改的部分,不影響后續發展。 因為少了兩章,不得不把其它章節順次往前提,抱歉給親們造成閱讀不便。 時間有限,字數也不少了,而且大綱如此,我不可能推翻目前設計好的情節重頭來過,否則后面就無處依托。只能盡量改改開頭,讓劇情更緊湊一些。雖然沒幾個人在追,但我還是很希望能聽到親們的意見,哪怕不喜歡棄文了說說原因也行,因為我自己很難發現癥結所在。 依舊有榜日更,無榜隔日更,一般是存稿箱定時更新,如果沒更新一定是我忘記了,絕不會坑的。 再次為近期頻繁的改名和修文向親們說聲抱歉,并感謝每一位支持和幫助我的小天使,祝你們幸福平安。 ☆、霽紅初競艷 霍嵩心下一沉,方才他猶豫不決,正是擔心有人以這個理由打壓霍記。 寄虹皺眉望著說話之人,看他服飾座位,想必就是那位新任文書,怎的滿嘴胡言? 曹縣令蹙眉,“嚴文書何出此言?” 嚴冰目光不離紅瓶,似在出神,居然沒有答話。 袁掌柜起身,“此等彩釉非白青黑的正統路子,乃是窯變所得。瓷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窯變瓷是天降兇兆,預示災禍將至,嚴文書所言非虛,在座皆知,焦會長可以作證?!?/br> 焦泰看看霍嵩,面有難色,但在曹縣令詢問的目光下,只得點頭承認。又有幾名瓷商在旁幫腔,懇請曹縣令撤下紅瓶,局勢陡變,霍記忽然成為眾矢之的,大大不妙。 寄虹狠狠剜一眼始作俑者,焦急萬分。這已不單單是勝負之爭,若霍記敗下陣來,豈非自認“妖異怪胎”之說?霍記今后如何在瓷行立足?或許從此背負惡名,再難翻身。 霍嵩硬著頭皮解釋,“瓷器不過土火之物,何來吉兇之兆?袁兄莫要危言聳聽啊?!?/br> 袁掌柜不依不饒,“窯變之物本該就地粉碎,你卻拿到窯神面前,不僅觸犯神靈,連帶瓷行都沾染晦氣?!?/br> 寄虹如何能忍,揚聲道:“在座都是前輩,袁掌柜的話,小女不敢茍同,試論一二請諸位指教。古往今來,由陶到瓷,由青至白至黑,千變萬化,是前人孜孜不倦的推陳出新才造就今日盛景,變化之始,常是偶然得之。如若一遇奇物便誣為兇兆,敢問瓷行如何蓬勃發展?瓷器如何精益求精?不求變,何來新,不求新,何來瓷業萬象!” 座中有人擊掌,霍嵩目露贊許。 嚴冰終于抬眼,目光遙遙落在廟外的女子身上。她微昂著頭,倔強不服輸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有人起身稟道:“曹縣令,各位,這番話才是瓷行人該說的話,評瓷評的就是質、新、技,沒有評老天爺的?!?/br> 寄虹感激地望過去,見那人是父親的好友方掌柜。他出言維護之后,不少人在笑聲里站到了霍記這邊。 曹縣令心儀紅瓶,自然贊同,“不錯,怪力亂神之說,豈可當真?”轉向嚴冰,“嚴文書以為如何?” 寄虹對上他深邃的眼眸,古井無波。 廟內不聞一聲,所有人屏息等待這位始作俑者的反應。一時間,評瓷會的魁首之爭竟似隱隱被這初來乍到的年輕人握于掌心。 僵持片刻,嚴冰緩緩收回視線,聲音平靜無瀾,“但依縣令?!?/br> 霍記勝出,雖然波折但贏得精彩。寄虹歡欣雀躍地站在門外,雖然不得入內,但聽著眾人向父親的恭賀聲,那比入賬了千萬兩銀子都興奮。 曹縣令命人將紅瓶收入匣中,照例每年奪冠的瓷器都會送進皇宮,去年進貢的黑瓷太后不喜,今年他欲憑紅瓶升官發財?!盎粽乒?,此瓶有無名稱呀?” 霍嵩沒想過這層,扭頭喚女兒:“寄虹?” 不料曹縣令誤會,“嗯,霽紅,此名甚好,果如雨后初霽,彤云滿天?!?/br> 此時的寄虹尚不知曉,從此之后,她的命運與“霽紅”福禍相倚。 接下來是祭神儀式,男人們在廟中焚香參拜,而寄虹只能艷羨地隔檻遙望。 儀式的最后,眾人來到廟外。寄虹依舊被排斥,遠遠退到廟宇的轉角,遙望眾人整齊地排于神路階兩側,將最能代表自家水平的瓷器高高舉過頭頂。 兩列瓷器從山巔蜿蜒而下,直至隱于蔥蘢。驕陽下瓷器光芒奪目,猶如奮力燃燒的流星,灼進寄虹心間。 “祭——神——” 隨著洪亮的呼號,所有人一同將瓷器用力砸下,瓷與石的撞擊,聲動山巒,在寄虹耳中留下激蕩的回響。 她被深深震撼了。 不覺前行幾步,轉出廟角,想要看得更清楚,卻瞥見廟前的古柏下,青衫沉靜。 是那位嚴文書。 他遙遙面向神路階,出神地凝望神圣的儀式,仿佛入了禪定。本可參與其中,卻偏偏隔絕開那些熱鬧,樹蔭籠起陰影,他背影蕭瑟,似可隱于其間。 此時的他,與方才的冷言惡語,判若兩人。 或許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過頭,寄虹立刻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挑釁地回視。 嚴冰卻只淡淡掃了一眼,漠不關心地走了。 寄虹有點尷尬。 嚴冰雇了輛馬車,沒去縣衙,直接回家了。書童小夏正在院里刷洗馬匹,“少爺,伍掌柜送來輛車,我買了匹馬,以后你出門就不用雇車了?!?/br> 嚴冰看看車馬,丟給小夏一個不咸不淡的眼神。 “哎喲少爺,你就別嫌車小馬老了,搬到新地方哪樣不得花錢呀,能省一個是一個嘛?!?/br> 依他就租房得了,少爺非要買,最大的銀票遞出去,他都rou疼。幸好寶來當鋪的女掌柜念著往日的交情,送來一輛過期沒人贖當的車,不然又是一大筆銀子。管這個家容易么。 嚴冰推開屋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迫不及待撲了過來,歡實地搖頭擺尾。 嚴冰不理它,自顧自坐下,小白像得了號令,撒腿奔進里屋,叼著一只便鞋奔回,來回兩趟,把兩只鞋擺在他腳下,乖乖趴在一邊,短尾巴驕傲地翹著。 嚴冰換過鞋,沉默地吃飯。小白揚起胖臉望著主人,眼神亮晶晶的,然后哼嗚一聲,躺上主人的腳背,用圓滾滾的身子蹭來蹭去,如果人類能看懂它的表情,此刻一定是愜意的笑容。這可是它最喜歡的游戲呢。 嚴冰沒理會,但也沒挪開腳。 小夏端著紅燒rou喂它,小白一臉高傲。哄了半晌,他挫敗地起身,“我還是去蒸rou包子好了?!?/br> 嚴冰不作聲地拿過盤子往小白腦袋邊一放,它立刻來個鯉魚打挺,歡快地拱進盤子,短尾巴得意地一搖一晃。 “哼!狗腿!”小夏忿忿地往嘴里扒飯,看嚴冰興致不太高,起了個話頭問:“今天那個……什么比賽,還順利嗎?” 嚴冰總算開了尊口,“我才懶得管這些閑事?!?/br> 小夏感覺心好累。少爺你不是督陶署的文書嗎,難不成是來混飯的? 大東受傷不輕,大夫囑咐靜養,然而他說什么都不肯白拿工錢,霍嵩無法,只得同意他到店鋪幫忙,坐在柜臺后頭,也算退而求其次的“靜養”。 關起門來,寄虹向父親問起白日里那場沖突,她懷疑這里頭另有文章,勸他查一查?;翎砸恍χ弥?。無甚損失,反而因禍得福,何必揪著不放呢,眼下有得要忙呢。 頭一件便是寄虹的親事。 評瓷會過后,媒人便登門了?;翎园聪麓耸?,過了幾日才講與寄虹。 “葉墨?”寄虹對此人沒有印象,想了好久,恍惚記起,“焦泰娶的那位士族小姐娘家是不是姓葉?”士族千金自降身份下嫁商戶,當年青坪很是熱議了一陣。 “是,他是焦泰的妻弟?!?/br> 寄虹不樂意了,“焦泰跟霍記對著干,我可不與他做親戚?!?/br> 霍嵩樂了,“你呀你,小氣鬼。難不成會長這位置包給霍家了?焦泰是焦泰,葉墨是葉墨,不相干的,最要緊是人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