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就是,就是——”嬤嬤有些不知道如何說這件事了。 她看到了什么,竟然看到了夫人和兩位公子的牌位! 蕭杏花看嬤嬤一臉為難,當下也是狐疑,起身就跟著嬤嬤過去:“走,我過去瞧瞧?!?/br> 于是走過去嬤嬤所說院子角落的小房里,進去一瞧,果然發現三個牌位。 拿起來仔細看,上面的字約莫是認識的,一個赫然是寫著“亡妻蕭杏花”。 她頓時腦門子涼颼颼的,不用再看了,另外兩個必然是蕭千堯和蕭千云的了。 敢情當年蕭戰庭以為自己沒了,其實是特意做了靈位給自己上香的,只是后來因自己還活著,便命人直接處置了。 可是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真得把這牌位如何,唯恐有什么說法,便只好放置在偏僻地方的小角房里? 其實想想這事也是好笑,蕭杏花便吩咐嬤嬤:“將這幾個牌位少了就是?!?/br> 一時又去查看牌位之旁,只見還堆積了幾個箱子,一看就是陳年舊箱子,打開來時,卻有小孩兒玩的各樣物事,譬如象棋、竹貓兒、鵓鴿鈴、大扁鼓、棒槌兒等等,也有女人家用的釵子,有銀釵,也有金簪子。 蕭杏花彎腰蹲在那里,隨手取了其中一個銀釵,只見上面都有些發烏了,顯見的是不知道多少年頭。 或許是蕭戰庭剛離開家鄉不久時買的吧,那個時候他還是個窮當兵的,好不容易積攢點錢,巴巴地給自己買個銀的。 只是這光陰終究將人辜負,世事難料,他沒機會把這銀釵子給她戴上而已。 她捏著那銀釵摩挲了一番,把它揣到懷里,又去看那些小玩具兒,有些是市面上能看到的,也有她叫不出名字的,應該都是蕭戰庭以前給孩子們買的吧。 呆看了良久,她終究嘆了口氣。 牌位,給孩兒們的玩具,給自己的釵子頭面,這就是陪伴了蕭戰庭十幾年的。 對這個男人,有過恨有過怨,更有過提防,可是如今,只剩下心疼。 她這么呆想了好久,最后命嬤嬤將那些物事都收拾下,頭面什么的帶到她房里去,至于給小孩兒們的玩具,正好拿給千翎還有千翎侄子來玩。 回到屋里,她對著銅鏡,比量了半響,將那銀釵子給戴上了。 凝視著銅鏡里那個婦人,只見婦人面若桃花,神態雍容,端得是富貴之相,倒是顯得銀釵子寒酸極了。 只是遙想當年,在那霧蒙蒙的槐繼山下,猶如避世桃源一般的大轉子村,對于那個貧寒年輕的嬌娘子蕭杏花來說,這么一個銀釵子,都是渴望而不得的。 正想著,蕭戰庭進來了。 他一進來便見到了她頭上那個銀釵子,當下便皺眉:“從哪里尋來的這個?都舊成這樣了,好好的戴它做什么?!?/br> 蕭杏花摸了摸那釵子:“可我就喜歡這個,年輕那會子,想得個這個都沒有!” 蕭戰庭聞言笑了:“這不是什么都有了嗎,金的玉的,想要什么都有,哪還稀罕這個?!?/br> “我就稀罕這個!”她故意這么說道。 蕭戰庭揚眉,湊過來:“今日這是怎么了?” 她在銅鏡里凝著他:“怎么也不知道和我說說,這是什么時候給我買的???還有給孩子們買的那些,又是什么時候買的?竟然藏著不給我們看看?!?/br> 她是有一絲絲惱他的,剛見面那會子,屁都不知道放一個,也不說說離別的那些事,弄得她提心吊膽的。 早看到這些東西,她怕是早感動得不行了。 “這個有什么好說的?!?/br> 蕭戰庭確實是不明白,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么多年,他看到什么合適的,就想著給她和孩子們買,時間長了,也攢了許多,就放在箱子里,過年過節燒紙上香的時候,給他們念叨念叨。 后來知道他們還活在人世上,牌位還有那些箱子,都處置在角落里了。 “怎么沒什么好說的,我要聽,聽你都給我買過什么,都在哪里買的!” 蕭杏花轉身,撲到他懷里,攀著他的脖子,咬著耳朵,這么威逼他說。 八月末的時候,天已經有點涼了,卻還沒開始冷,要說這個時候出門最合適不過了。 蕭家人打理了十幾個馬車,前前后后浩浩蕩蕩的,出了燕京城,前往家鄉,拜祭那多年前亡故的母親。 雖說有老弱婦孺的,可是一路上還算平順,兩個小娃兒并不暈車,反而樂顛顛地瞪大眼睛去看外面??吹酵饷娴娜竷喊∠x兒的,還揮舞著小拳頭,嘴里發出咿呀呀的聲音,倒是逗得婆媳幾個大笑不止。 如此約莫走了兩個月,在十月的時候,終于到了槐繼山下。 遠遠地看到那朦朧的大山剪影,蕭杏花當時眼里就濕了。 當年走得匆忙,手里牽著,背上兜著,哪里還顧得上看這山這水?以至于十幾年的功夫,只能在夢里,再想想從小看到大的槐繼山。 如今回來了,坐在馬車里遙望著這山的蕭杏花,含著淚,嘴唇幾乎顫抖。 “佩珩,你瞧,那就是咱大轉子村,跟咱們離開時沒什么兩樣??!” 佩珩哪里記得大轉子村呢,不過她知道這是她出生的地方,聽娘說過許多次的,也好奇地去瞧。 而馬車內的秀梅,知道這是自己夫君的家鄉,自然也是存了親近之心。 蕭杏花這邊正瞧著,就聽到路邊有人在吆喝著,忙翹首看過去,一看之下,不免驚喜萬分。 卻見這人穿著粗布直裰,國字臉兒,分外眼熟,再仔細看時,可不就是當年他們村中打鐵的路鐵匠嘛! 那路鐵匠像是剛從集市上回來,牽著一頭毛驢趕路,因在這拐角路口恰好碰上了蕭家這浩浩蕩蕩的隊伍,自然有些不知所措,便要回避一下。 蕭杏花好不容易看到昔年的村里人,自然是興奮不已,也顧不上往日講究,忙揮舞著手喊道:“路大哥,路大哥!” 這路奎豪原本去趕集買了點家什,正想著躲開這不知道哪里來的貴人,誰曾想,就聽到有人一口一個路大哥地叫著,且顯然用的是他們當地口音。 他猛地倒是嚇了一跳,忙抬頭去看那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八寶瓔珞馬車,卻見馬車里,一個貴氣逼人的夫人,正含笑對著他招手。 這個時候,因了蕭杏花那幾聲喊,車夫意識到了什么,忙也就停下來了。 整個車隊為之停了下來。 “路大哥,還真是你,我只當認錯了人!”蕭杏花眼淚都要出來了,這么多年了,自己cao著久違的鄉音,還能重新見到鄉里人,真是想都沒想過的。 那邊路奎豪都嚇得要跪下了,眼前馬車明晃晃的一片錦繡,馬車里那位夫人更是珠玉縈繞,看著就不是尋常人等,竟然叫他路大哥?! 這個時候,走在前方的蕭戰庭聽到了后面的動靜,當即驅馬回來,老遠便看到了路邊那位牽著毛驢的路奎豪。 其實路奎豪比他只是年長幾歲,和他很是要好。當年他要被征兵,路奎豪多虧了胳膊上有傷,才不用去。 于是他特意囑咐路奎豪,幫自己照看家小。 只是等他回來的時候,聽說路奎豪也被強征了走,不見蹤跡了。 不曾想,這一次歸來,竟然能夠再次見到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路大哥,快快起來,別怕,我是鐵蛋??!”蕭戰庭當即翻身下馬,趕緊把這位昔日好哥哥扶起來。 “鐵蛋?”路奎豪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仔細地瞧,瞧了老半響,最后終于認出來了:“鐵蛋,竟真的是你!” “路大哥,我曾回過一次咱村,那個時候我聽說你被征兵在外,一直不曾還,不曾想,這次回來,你也平安歸家了!” “鐵蛋,當年你才被征走沒幾個月,又來了一撥,把我也強征走了,不過幾年征戰下來,好歹留下一條殘命,回來家里,種種地打打鐵,日子也能過!” 蕭杏花此時也連忙下了馬車:“路大哥,你竟不認識我了,我是杏花??!” 路奎豪既認出了蕭戰庭,再看蕭杏花,終于在那明晃晃的頭面和錦緞衣衫中,認出了昔日那個蕭家小媳婦。 “杏花,竟是你,剛才嚇了我一跳,還以為做夢,不曾想竟然是你!當初我回來,看到你的墳,還以為,以為你……” 他連忙住了口,欣喜地道:“杏花如今看著不像以前了,變模樣了,這是當了夫人了?!?/br> 這幾個人,當年別離時還是年少無知,如今再相見,已經堪堪見白發,其中自然諸多感慨,許多話,就在嘴邊,卻是不知道如何說起。 后來還是蕭戰庭,命人幫著路奎豪牽了毛驢,又送來一匹馬給路奎豪騎著,一起回去村里。 一路上,自然是又升起幾分期待來,問起誰誰家如今還在嗎,誰誰家現在如何了。 路奎豪便分別說給蕭戰庭,說當年村頭的王大哥一家子都死在戰亂中了,話說村東的老李頭在被北狄人砍去了雙腿,不過好歹命保住了,如今給人箍碗為生。 蕭杏花聽著不遠處路奎豪和蕭戰庭的說話聲,再想起過去那些人,曾經吵過架的寡婦嫂子,曾經鬧過小別扭的隔壁嬸子,還有笑呵呵給她捏骨算命的老奶奶,每天背著竹簍子上山拾糞的前街大爺! 這些人,這些事,在她腦中浮現,無論是曾經鬧過別扭的,還是曾經極為親睦的,如今都覺得格外親近,恨不得趕緊看到他們。 就在這種幾乎漲滿了胸口的期待中,他們終于來到了大轉子村。 剛一進村口,就看到了村口處的那個石磨子。 那石磨子是極大一個,據說還是前朝就留下來的,早廢棄了的,他們村也因為這個而得名,叫大轉子村。 “瞧,這是咱們的大轉子,我小的時候,和你爹常來這邊玩!” 蕭杏花急切地給女兒介紹著。 而就在馬車外,早有好奇的鄉里人,不知所措地望著這開進他們村里的貴人馬車。 第102章 在鄉親們面前,蕭戰庭自然是不愿意擺這鎮國侯的架子,再說他還看到人群中還有昔日他稱為大伯的,當下便趕緊下馬,上前拜見了。 外面圍著的人,原本已經唬了一跳,待到看清楚了,有的年紀大的便認出來這是之前蕭家的鐵蛋,不過因他到底和年少時看著不一樣了,也不敢太隨意的。 蕭戰庭先和鄉里人說了話,和幾個往日相熟的打了招呼,之后又命人取了馬車上帶著的各樣果子糕點并小銀錁子來,分給旁邊圍著的小孩兒們。 大家自然一個個感激不盡。 最后蕭戰庭一行人要回自己家中,自有許多鄉親擁簇著。 這邊剛回到家里,那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當地縣丞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趕來了,慌忙來拜這位京里來的大將軍。 蕭戰庭不想太過興師動眾,自然讓縣丞先行告退,若有需要,再行調遣。 這縣丞點頭哈腰,小心翼翼地退了。 原本大轉子村的鄉親們還搞不太明白,昔日的蕭鐵蛋,如今到底是多大一個官,如今看到縣丞都急慌慌地來給他磕頭,一個個更加唬了一大跳,心說果然好大一個官,天大的官哪! 于是就有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拉著蕭戰庭的手:“鐵蛋,你可算有出息了,你娘當年不容易,你娘要是還在,看到了,該有多好……” 更有大伯拄著拐杖在那里抹淚:“咱大轉子村這是出了個大人物啊,金窩窩里也飛出金鳳凰,咱們以后也要跟著沾光了!” 一行人圍著說了老半響,到了晌午時間,這才算退去了。因蕭戰庭多年不回家鄉,約好了先由村里的老人陪著去半山腰墳地里給他娘上墳,再把昔日所立的杏花以及兩個兒子的衣冠冢給平了。到了晚間,蕭家便宴請各位鄉鄰,答謝鄉親。 當晚送走了眾人后,一家人便要在這舊院子里安家落戶。幸好這房子雖然有些破敗,不過都是當年蕭戰庭他爹從山上背下來的石頭壘成的,這些年便是無人修繕,也不曾漏雨漏風。 底下人先進去打掃收拾過了,又把隨行帶來的被褥等物都安置妥當,也是能住人的。隨行的其他人員,則在屋里屋后搭建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