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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半路殺出個侯夫人在線閱讀 - 第108節

第108節

    蕭杏花和蕭戰庭是住以前他們年輕時候住的東屋,蕭千堯和蕭千云便窩在簡陋的西廂房,而夢巧秀梅佩珩并兩個孩兒,則是住在正屋。正屋的炕大,能容下她們這些人。

    安置下后,蕭杏花倒是有些興奮,難免屋前屋后好一番看,看看院子后頭那一個多高的草,再想起昔年她和蕭戰庭坐在屋后石頭凳子上學著在地上用樹枝寫字的一樣,感慨不已。

    蕭戰庭其實是怕她累著了,想讓她早點歇下,可是看她那興奮勁兒,一時也是不忍,只好陪著她到處轉悠。

    后來他把外袍脫下來,鋪在后院那雜草掩映間的石頭上,攬著她坐下來,兩個人一邊吃著嬤嬤準備的糕點,一邊看看天上的月。

    槐繼山秋日的月,卻和別處不同,仿佛分外清冷高遠,看著倒像是年少時的模樣。

    “還記得你最初來咱們家時的情景嗎?”

    蕭戰庭摟著杏花,望著那月,低聲問道。

    “記得??!”她是不記得來他家之前的許多事了,可是卻記得,最初見到他時的情景。

    “當時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你必然是受了許多罪,就想讓你留在我們家,不要再四處顛簸?!?/br>
    “嗯……”她當然明白,如果不是他執意說要留下這個meimei,也許當年婆婆不會舍得用一個玉鐲子的代價來留下自己,也許自己會跟著那拐子繼續流落它處,甚至可能被賣到煙火之地,這都是有可能的。

    她靠在他胸膛上,笑嘆:“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br>
    “這些年征戰在外,我經常想起這塊石凳子,想起當時教你識字,和你一起玩耍的事?!?/br>
    “嗯……”最初,她也會想起,只是后來太過忙碌,也就不會想了。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抱著你坐在這里的一天了,不曾想,到底是天可憐見,你和孩子們都在人世……”

    他低聲呢喃的聲音,帶著些許嘶啞,就在她耳邊響起。

    她不由得緊緊抱住他:“鐵蛋哥哥,等以后咱們年紀大了,就回來大轉子村好不好?再過以前那般的日子?!?/br>
    其實繞了這么一大圈,她忽然發現,最初他們在大轉子村的日子,才是她最懷念的,什么錦衣玉食,什么金簪子銀釵子,竟都不如他當年起手雕刻給她的木簪子。

    “好,其實我也不是貪戀權勢的,只要你覺得回來好,那等這次北狄的事過去,我就把軍中的事安排安排,上一個告老還鄉的折子,到時候回來咱們大轉子村?!?/br>
    “嗯,在燕京城里,我被許多人巴結著,就連太后娘娘都對我小心翼翼的,其實想起了,還是很覺得不安的,咱們何德何能,有這么大福分?!?/br>
    蕭戰庭垂眸凝視著懷里的女人,眼中分外憐惜:“我知道你的,我們以后不在燕京城里住了,回了大轉子村,我每日去山上采些新鮮蔬果來,再打點野味,你就給孩子們做飯吃?!?/br>
    “好……”想想這情境,倒是極好玩的。

    蕭杏花其實心里明白,開弓就沒有回頭箭,到了蕭戰庭那個位置,哪能輕易就功成身退,所以他說的,不過只是哄哄自己開心罷了,但是她依然很愛聽。

    這一晚蕭杏花睡得極晚,兩口子睡在這幼年時便曾睡過的大炕上,卻是并沒什么睡意,于是便挨在那里,望著窗欞外的夜空,聽著外面的蟈蟈叫聲,隨意說著家常。

    到了三十幾歲的年紀,雖說并不太大,可是也有孫子的人了,所說的無非是兒女們的事,兒子的前途,女兒的婚事,再回憶回憶當初,也不知道說了多久,蕭杏花眼皮子發沉,終于睡去了。

    第二天醒來,天已大亮,她忙爬起來,卻見兒女們都已經收拾齊整,蕭戰庭那邊也已經備好了香燭箔紙等,準備去給娘掃墓祭奠。

    在嬤嬤伺候下用了早膳,片刻后鄉親們來了,于是一行人便上山去。

    恰他們來之前下過秋雨,雖不大,可是山路上難免有些濕滑。秀梅這種弱質女子,自然走起來不順,幸好有千云他們扶著。

    夢巧兒則是仔細地照料著小姑子,免得她摔倒。

    到了半山腰,蕭杏花感慨地望著這熟悉的一切,大口地呼著這山里熟悉的氣息,高興地給兒女們指著,說這里曾經開過一塊荒地,以前你爹在這里種地的,當時狗蛋還在低頭爬著玩。

    說話間,已經到了蕭戰庭他娘的墳頭,看著那孤零零的幾個墓碑,以及上面刻著的字,眾人心情都沒了之前的輕松,變得沉重起來。

    只見那最中間的墓碑自然是那位奶奶的,旁邊則是他們娘,以及他們自己的。

    蕭戰庭先命人將墳頭雜草去除,把蕭杏花他們的墓碑給平了,又給他娘添了幾把土,重新修正過了。

    “咱們村,如今人丁稀少,活人都顧不上,倒是把夫人的墳也給冷落了?!贝謇锏赂咄氐呐砝蠣斪舆@么感嘆說。

    蕭戰庭其實心里多少明白的,當年不知道多少壯丁都喪了命,村里劫后余生,能顧上活人吃飯就極好了,哪里還記得去修繕亡故人的墳墓。

    他想想,其實也只是覺得自己不孝罷了,這些年,唯恐觸景生情自己難受,又想著燕京城侯府里也供著牌位,是以都不曾回來過。

    燒了香燭,帶著幾個兒女媳婦,又抱著幾個月大的兒子,著實給娘磕了幾個響頭,說了說這些年離別的事。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蕭戰庭也沒說什么,只是簡單地告訴下娘,杏花和鐵蛋牛蛋沒死,一直住在白灣子縣,如今恰巧碰到了,他們一家團聚了。杏花又生了個娃兒,叫千翎,那邊牛蛋媳婦也生了個,還沒起名字,只以小寶兒相稱。

    他只是這么平實地說說而已,蕭杏花聽著這些話,眼瞅著娘的墓碑,忽然一下子忍不住,便趴跪在那里哭起來。

    她自小沒爹沒娘,這當婆婆的,既是她婆婆,也就是她的娘??v然當年偶爾間也會覺得婆婆終究更偏心鐵蛋,沒把自己當親生女兒看待,可是這么些年過去,在她經歷了許多磨難,在她自己當了婆婆后,她也漸漸地明白,其實當年的娘,做得已經夠好了。

    娘待自己,恩重如山。

    蕭杏花一哭,身后的佩珩秀梅也跟著哭了。

    蕭千云和蕭千堯盯著他們奶奶的墓碑,想起過去娘說起奶奶的種種,也不由得眼眶紅了。

    周圍的鄉親們,見此情景,年紀大的,也忍不住哭了。

    當年的旱災,蝗災,戰亂,多少人生死離別,他們的親人,許多也都死了,再也無法回來了。

    秋日的槐繼山下,鞭炮陣陣,香火繚繞,不知道多少人,一起祭拜著那個多年前死去的婦人。

    待到后來,鄉親們都過去幫著再添一把土,兩個兒子也過去了,媳婦則是抱著小叔子兒子過去旁邊換尿布,墳頭前,倒是只留了蕭戰庭和蕭杏花兩個人。

    “有件事,我一直沒敢告訴你?!笔捫踊t著眼圈,望著那遠處的天高云淡,這么說道。

    “嗯,你說吧?!笔拺鹜ザ⒅锏哪贡?,啞聲道。

    “娘怎么死的,你……你可知道?”提起這個,蕭杏花眼淚又要落下,只能拼命地仰起臉來。

    “自己上吊死的吧?!?/br>
    “你……你知道?”蕭杏花猛地抬起頭來:“你竟早知道了?”

    她其實一直沒敢告訴他的。

    他們娘,是上吊死的。

    當時娘得了重病,癱在床上,起不來,可是村里人都要逃荒走了,再不走,不是餓死,就是也要染了瘟疫。

    可是蕭杏花不能走,她有三個孩兒,還有個臥床的老娘。

    于是他們娘,就取下自己褲腰帶,吊死在房梁上了。

    臨死前她對杏花說,要杏花帶著三個孩子走,走得越遠越好,要保下三個孩兒。不能因為顧慮她這條老命,反倒害了孩兒們的性命。

    蕭杏花草草安葬了娘,眼淚都沒抹干凈,便趕緊帶著三個孩子逃命去了。

    “是,我早知道?!?/br>
    “你恨我嗎?我沒有照顧好娘……”

    “我有什么資格恨你?!笔拺鹜タ嘈α寺?,輕輕地掐下娘墳頭的一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品著那酸澀的滋味:“這都是我的錯,我把娘和孩子都留給你了,我以為村里人會照料你,可是誰曾想……”

    誰曾想,接下來又是一場強征兵,像顧大哥那樣的都被征走了,村里人根本自顧不暇了。

    蕭杏花怔怔看了他半響,最后抿抿唇,還是把眼淚忍下來了。其實當初娘的病必然是治不好了,可是自己上吊死了,只為了不拖累她和孩子們,她想起來還是心酸。

    好在,如今兒女都大了,連孫子都有了,日子過好了,娘在天之靈看到,必然也該含笑九泉了。

    回到山下,一家人稍作安頓,便準備當晚的宴席。其實蕭家的家丁廚子早就去縣里采買食材了,如今架上大鍋,開始準備宴席。

    滿村的鄉親都來了,大家伙各自帶了桌椅來,擺的蕭家前后院子都是,也有的帶來自家的瓜果,分給蕭戰庭和鄉親們一起吃。

    縣丞一大早就得了信,也趕過來的,因蕭戰庭并不允他跟著一起上山祭拜,他只好等在山下,并幫著置辦這宴席。

    有他在,這宴席看著自然比原本以為的增色不少。

    這個時候大家原本祭拜的那種沉悶一掃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村子喜慶熱鬧的場面。這看起來分外無情,卻又是最實在的,村里人紅白喜事,都是要熱鬧的。

    紅事固然好,可是白事也未必不能熱鬧。

    畢竟死了的人走了,活著的人還要過日子。

    這席面按照村里的規矩,是分外男席和女席的,蕭戰庭帶著兩個兒子,在外面陪著鄉親們,蕭杏花則是和女兒媳婦們陪著家里的媳婦嬸子奶奶輩的。

    席間,免不了鄉人們的欣羨和好奇。

    “杏花,鐵蛋在京城里坐著什么官啊,我瞧著這好生威風,縣丞那么大官,竟然還怕鐵蛋?”

    蕭杏花抬頭看過去,問這話的女子,頭上包著個洗得掉了色的包巾,并個荊木釵子,身上穿著半新不舊的一件薄花襖兒,看著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臉上頗有些疲憊倦容,眼角紋路清晰,下巴那里還仿佛有隱約的疤痕,前額處也有幾縷白發。

    若不是這婦人面容依稀還有年輕時的模樣,她幾乎沒能認出,這就是以前住在她家隔壁的藕花嫂嫂。

    當時她是頗為不喜這位藕花嫂嫂的,總覺得夏天那會子,蕭戰庭打著赤膊在院子里修理籬笆,她那眼睛老望蕭戰庭身上瞅。

    而且平時說話的時候,和別人說話是一個樣兒,和蕭戰庭說話的時候,又是一個語氣。

    不過如今彼此間早不是當日那般情景,她也就沒了當年的小心眼。

    笑了下,她還是柔和地道:“其實也不是多大的官,只是到底從燕京城里來的,地方的官員看了,自然是要巴結著?!?/br>
    “對對對,我瞧著也是,我聽說啊,燕京城里一塊石頭掉下來砸死十個人,倒有七個是當官的,那些官都是皇帝老子跟前的,一個個能說上話,外地的官便是再大,也都得敬著他們!”

    旁邊的王嬸子見識多,很快這么附和道。

    蕭杏花便干脆點頭:“原本就是這個理兒。不過說實話,鐵蛋無論當了什么官,也都是咱大轉子村走出去的,在咱鄉親們面前,他依然是當初那個蕭鐵蛋。咱們不必拘束了,今日既然回來,大家伙吃個宴席,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喝什么,好生熱鬧一番就是?!?/br>
    “那是那是,都是一個村兒的,哪里那么多客氣!”藕花嫂嫂笑著這么說,卻是眼睛離不開蕭杏花佩戴的頭面,不由得問道:“杏花,你頭上戴著的這個,是金的吧?”

    “是金的?!?/br>
    “唷,竟真是金的,那得多少銀子???!”眾人頓時艷羨不已,都不由得伸脖子瞧過去。

    蕭杏花不好直說,這個簪子金貴得很,可是它金貴,并不是因為它是金的,而是那做工那手藝,可是當著這么多昔日鄉親的面,她也不愿意顯擺這個。

    她也曾如同她們一般是大字不識的婦人,滿眼看得都是金子,根本不懂其他,此時哪里愿意拿自己的好來襯她們的土呢。

    于是只好笑著道:“是真金的,人家燕京城里,都得戴個這金簪子出門,要不然倒是被人看不起。沒辦法,便是打腫臉,也得充這個胖?!?/br>
    “想想也是,杏花可是和咱們不一樣,是燕京城,那都是有錢人的地方??!”

    眾人一邊感嘆,一邊又問起蕭千翎并蕭千翎的小侄子來。

    蕭杏花自然是如實說了,蕭千翎幾個月了,小侄子幾個月了。

    大家伙都是見過這叔侄兩個的,于是羨慕不已,嘖嘖稱奇。

    “咱村里,還沒見過有這等福氣的,你自己生了個白胖小子不說,連兒媳婦都給你生了一個,以后這叔侄兩正好一起養!”

    “其實說起來在,咱杏花可不就是有福氣,瞧這兩個兒媳婦,一個是識文知字,一個聽說是要當女將軍的,這可都是了不得!還有這佩珩,想當年,我可是記得,生下來跟個小猴子一樣,看著都覺得養不活,誰曾想,這些年過去了,竟是出落得這么好?!?/br>
    “是啊,這閨女也是有福氣的,跟著這當官的爹,以后自然是做個好親家,嫁個當官的,當官夫人,一輩子享不盡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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