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多謝阿和?!敝苕荷袂槊黠@并不相信——畢竟,楊家再有名望,卻是以書香之家聞名,如何能有財力購得葛氏繡品?至于說繡工堪和葛氏相媲美的,更是絕不可能。 只希和分明是誠心想要幫自己,周婧心里也很是感激。 當下接過來,無可無不可的打開匣子,卻在瞧見繡品的一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怎么可能!我一定是,眼花了吧!” 第44章 背主 “這是,煙霞錦?” 煙霞錦乃是甘南特產,這錦緞最大的特異之處就在于那般如同幻夢般美麗的朝霞,色彩絲毫沒經過漂染,全用天然彩色蠶絲織成。 因彩蠶不易存活,再加上這煙霞錦委實美極,但凡見者,無不如癡如醉,以致價格一直高居不下,說是價比黃金都不夸張。 饒是周婧出身皇商,這會兒也有些瞠目結舌。 待小心的抖開布料,幾人只覺周婧手中仿若瀉落一室煙霞,更不可思議的則是煙霞之上駕著祥云冉冉而來的兩只鳳鳥,金色的鳳羽光澤清透,小巧的鳳冠高貴美麗,漆黑的眼珠神韻非凡,因窗子開著,煙霞錦在清風中泛起美麗的縐紋,那鸞鳳竟仿如活過來一般,在清風中翩翩起舞…… “這繡品必是出自金針葛氏之手!”周婧已是失聲道,下一刻更是緊緊抓住希和的手,竟是唯恐手一松,希和就會跑了的樣子,“阿和你想要我拿什么來換?你放心,但凡開口,即便我做不到,我阿兄也定然可以做到?!?/br> 不怪周婧如此失態,實在是茲事體大,自家送出去的布帛真是被三皇子駁回的話,不說損失多少銀兩,便是皇商地位說不得都坐不穩當。 “是不是若我有難處求到阿婧那里,沒有足夠多的好處,阿婧就不會出手幫我?”希和卻并沒有正面回答周婧的問題,反是偏了頭問。 “怎么會!”周婧有些不明所以,卻依舊很是豪爽的拍著胸脯道,“阿和有什么難處盡管告訴我,咱們可是好姐妹,我才不要你給什么好處?!?/br> “那你還說要給我東西換?!毕:鸵咽悄昧四茄b煙霞錦的匣子塞到周婧手里,“你再同我這般客氣,我可真要生氣了?!?/br> 雖是依照周婧的說法,這煙霞錦配上葛氏繡工,怕不得價值萬金,可自家眼下最不缺的可就是銀子了,更不要說希和總覺得這布帛的來歷怕是有些古怪—— 要說這匣子,希和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早在六年前,希和跟著兄長一塊兒去庫房尋東西時,便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發現過它。甚而自己抱出來歡天喜地的拿給娘親看時,娘親卻是嚇了一跳,終是匆忙從自己手里拿走,又趕在爹爹回來之前丟回了庫房。 照自己瞧來,這所謂價值萬金的金針葛氏的繡品,留在自己家里怕是也只有腐化成灰的結局,倒不如送與周婧,也還有些意義…… 看得出希和確然是真心實意,再加上這繡品委實對周家有大用,周婧也不是矯情的人,深吸一口氣,探手把匣子并希和一塊兒抱?。?/br> “好阿和,謝謝,我,不對,我們周家欠你一份人情……” 又回身去瞧同樣被那精美刺繡驚得失了魂魄的程曼: “曼jiejie,怕是得勞煩你和我一道進京?!?/br> 因心懸家族事務,第二日一早,周婧便和希和依依惜別,只一同上路的人里又多了個程琇—— 程琇來年就要進京趕考,本就準備提前到京城去,且姐弟倆從小到大還從來沒分開過,即便周婧也算熟識,程琇卻依舊不放心程曼去到那么遠的地方,終是安排好了家里也一道跟了去。 “你想同我一道去慶豐?”看著幾人乘坐的車馬逐漸遠去,希和轉身瞧向商妍—— 都這么些時日了,商誠想必在京城也站住腳了,依照希和的意思,和周婧等人一起去京城自然是最穩妥不過的了,哪想到商妍竟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說是還想跟在希和身邊多學些東西。 商妍不意希和會有此一問,怔了一下,下一刻臉色就有些發白,雙腿一軟,就要跪下: “小姐,不關我爹的事,都是我自作主張——” 卻被希和挽住雙手,溫和道: “阿妍莫怕,你爹的人品,我信得過,我既敢重用他,自是不會疑他。倒是你,怕是讓你爹傷心了……” “小姐全都知道了嗎?”商妍忽然就紅了眼圈,卻是不再躲避希和的眼神,神情里更多了些倔強,“我知道這世上再沒有比爹爹更疼我的人了,小姐的本事和從前的少主比起來,也絲毫不差,絕不致做出冤枉人的事來???,我還是不相信……” 雖是這樣說,商妍的神情卻明顯有些迷茫又有些掙扎: “小姐不知道,沒遇到少主前,家里曾有過一段很是艱難的日子……那時候,真是窮的緊,還有要債的日日上門……沒有小孩子愿意和我玩,只除了周慬……” 說道周慬這個名字時,商妍已是哽咽難言。 商妍口中的周慬,希和倒也知道,可不正是負責慶豐商號的總管事、差不多算是一應管事中權柄最大的周明厚的兒子? 要說所有管事里,最先知道阿兄離開,且把家業交托到自己這個meimei手里的人,就是周明厚。 也是自己太想當然了,以為這人既能得阿兄看重,必是個忠心耿耿的,竟然在初掌大權還未曾站穩腳跟時便直接跟周明厚交了底。 本以為自己的開誠布公,必能換得此人如同對阿兄一般的忠誠,豈料事實卻是根本相反。 或是以為自己畢竟是深閨女子,如何能接掌得了偌大一份家業?也或者是自詡乃是阿兄手下的老人,再加上人的貪念作祟,周家父子竟是分明并沒有把自己瞧在眼里。若非前些時日外祖父和慶豐知州顧承善的糾葛把商誠牽扯了進來,自己還不知道慶豐的局面竟是已壞到了這般程度—— 和其他商號不同,慶豐商號存在的意義根本不是賺錢,而是,花錢。 因慶豐地處水陸交通要道,說是客似云來也不為過,周明厚執掌下的慶豐大酒樓自然生意興隆的緊。 可阿兄卻從沒有讓周明厚上繳過一文錢的利潤。 原因無他,一則各地商號貨物幾乎都要經過慶豐中轉,因而疏通各方渠道,保證自家貨物絕不致被各方勢力留難就成了第一要務;二則阿兄以為,無論是那一個階層,但凡想要把一件事做成做大都須得注意一件事,那就是搶占先機。 而慶豐因四通八達的地利之便,最是各地消息的集散地,因而慶豐商號還另外有一個任務,那就是負責搜集各地客商帶來的有關信息,并整合出最有價值的送到安州,以方便阿兄做出正確決策。 從去歲,自己就覺得有些不對——雖是慶豐每隔幾日依舊有信鴿往來,可傳遞的消息全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有價值的卻幾乎一條都沒有。虧得自己之前跟著阿兄早有歷練,勉強還能應付眼前的局面,不然,手下的商號怕不早就亂了套。 這還不算,更是從商誠的嘴里知道,便是慶豐的關系渠道也全都失去了效用—— 便是商誠一家,去歲為了疏通關系,便在慶豐足足花出去了五六千兩銀子。而之前不久,周明厚才來信向自己索要了五千兩銀子,更在之后向自己報喜說,已是打通了所有關節,但凡自家貨物經過慶豐,必不會受絲毫為難。 到這般時候,如何還不知道中間定是那周明厚弄鬼? 這般一個蠹蟲自然要想法子除去才好。 商妍的心思,希和倒也明白,畢竟商誠之所以自請到京都去,可不就是為了斬斷商妍和周慬的情緣—— 所謂知女莫若父,商妍一片情腸全系在周慬身上,怕是商誠也有所察覺吧?甚而之前只是周家并未登門求親,不然,兩家怕是早結為兒女親家了。 第45章 入v三合一 “阿妍,我們都是女子,你的心情,我懂……”希和神情有些復雜,就比如說沈亭,青梅竹馬的感情,怎么可能說抹去就抹去? 甚而這么多年來,除了兄長之外,希和一直被其他人視為異類,也就沈亭始終停留在自己左右,給自己蒼白的童年帶來一絲亮色。 可也就是一絲罷了。 就比方說之前有事去沈家拜訪時,即便當著沈亭的面,沈母也從來不假辭色,沈亭雖是面上為難,也只是背后對自己稍加寬慰,卻從不敢幫著辯駁什么。 后來兄長察覺,便對沈亭很是不喜,也決不許自己再和沈家有什么接觸。 之后沈亭還不止一次在自己耳旁抱怨,說是兄長怕是看不上他寒門出身,豈不知正是因為他這番話,令自己越發失望—— 從小被父兄寵著,再沒有人比自己更懂得,真心愛你的人會為你做到哪一步。 至于沈亭,不能說對自己沒有感情,只他的內心世界里,最重的那個始終是他自己。所以即便對乃母不滿,可為了名聲著想,卻是無論如何也要全了孝子的名頭,所以才會對自己所受的種種冷遇視若無睹,更甚者,因著自己容貌使然,沈亭怕是還有一種隱秘的優越感,以為他的看重對自己而言是如此彌足珍貴而又高高在上。 眼前不期然閃過沈承血痕斑斑的模樣—— 真正重視一個人,不是說的如何動聽,而是無論自己默默承受多少苦難,都不愿她受一丁點兒委屈…… “聽你的語氣,那周慬分明知道你對他有好感,甚而對慶豐商號所做種種,你爹因為你的緣故,之前對那周明厚也是多有袒護,只那周家是否有半分感激?甚而你們父女都要遠走京城了,周家是否請了媒人過府?”希和瞧著商妍的神情已是有些發冷,“我猜的不錯的話,離開之前,周慬可是私下里見過你?只他可有承諾什么?還是僅僅說些好聽話,卻是半分保證也無?你有沒有想過,你爹之所以堅決要帶你離開,其實很大原因,就是因為看穿了周家父子的面目,不忍你為情所傷,才拋下之前萬般辛苦打拼得來的一切……” 聽希和如此說,商妍身形已是有些搖搖欲墜,不期然回憶起臨離開時的情形—— 聽說要去京城,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實在是和周慬名分未定,所謂山水遙遙,一旦遠走,兩人緣分怕是就要盡了。 偏是爹爹不知為何,竟是無論如何不許自己跟周慬道別。 虧得周慬得了消息,悄悄跑來見了自己。 現在回憶起來才驚覺,彼時周慬問自己最多的,卻是爹爹突然去京城商號的原因,看自己委實懵懂,才轉了別的話題。甚而臨別時,即便執了自己的手,也只是殷殷囑托自己聽爹的話,又說會找時機去京城瞧自己,又讓自己平日里多寫信,不拘什么煩惱事了,或者商號來往,甚而小姐真是為難自己和爹爹了,都盡管告訴他便是…… 虧自己彼時還以為周慬是擔心自己,現在想來竟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小姐已對周家父子起了疑心這樣的事,還是上路后爹爹才隱約透漏出來的,若是之前自己就知道,怕不早告訴了周慬。 更可怕的是小姐竟把周慬的所有反應全給猜到了—— 之前一直沉浸在不得不和周慬分開的失落悲傷中,這會兒想來,離別時周慬雖是表現的溫情脈脈,卻何嘗給過自己半分承諾? 一時竟是心痛如絞——這些日子的相處,已讓商妍認識到希和的性子最是寬仁,又明察秋毫,那周明厚本是少主用慣的老人,說是商號元老也不為過,小姐接掌家業,只有重用的,如何也不會故意尋個由頭,自斷臂膀才對;更不要說爹爹深愛自己,萬事都以自己為重,這次卻是如此絕情,任自己如何苦求都不肯改變主意,要說這世上或許旁人會有壞心,爹爹卻是萬萬不會害自己的…… 當下垂淚道: “我如何不知道,爹爹和小姐都是為我好……少主當年于我家有大恩,論理怎么也不該令小姐為難……只不親眼看一看,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死心……還請小姐成全我,帶我一道去慶豐吧,便是要人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才好……” 希和沉默半晌,此去慶豐,說不得會有一場腥風血雨,帶上商妍無疑有諸多不便。 只商誠自來忠心,又只此一女,臨離開時再三懇請自己能幫著開解商妍,且商妍此女,雖是有些任性,卻是直爽嬌憨居多,比方說這些日子以來雖是已經知道自己對周家父子生了疑心,卻并不曾私下通風報信,反是直言求自己成全,這般心性,希和也頗為喜歡。 當下嘆息一聲,點點頭道: “罷了,你既堅持,便和我一同前往,只一條,萬事須得聽我吩咐,不得自專?!?/br> “小姐放心,我都記下了?!甭犗:痛饝?,商妍忙重重點頭。 聽說女兒要外出,顧秀文很是不舍,更深恨自己身體不好,竟要勞動女兒四處奔波,虧得希和好言勸慰,又一再保證會帶上足夠的人手,安全定然無虞,又說會盡快尋一得力人手,以后但凡有什么事務,除非必要,便讓其他人代為打理,顧秀文才無可奈何的放了人。 為了方便,希和并商妍兩人都換上了男裝,又有阿蘭手巧的緊,對兩人外貌稍加修飾,瞧著和英氣勃勃的少年竟是毫無二致。 當下只做外出游歷的富家少爺,一路走走停停往慶豐而去。 因希和足夠小心,又有阿蘭明顯是行走慣江湖了的,何時上路,何時投宿,諸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不過十多日,便已靠近慶豐。 相較于地處中原腹地的安州,作為水陸交通要塞的慶豐無疑更為富庶繁華。 不獨陸路上人車流連不斷,便是流經慶豐的云浦江中也是千帆競發,來往船只川流不息。又有近處水汀,蓮葉婆娑,美麗的漁女劃著小船自由穿梭其中,當真是物阜民豐,好一個富庶繁華之地。 青碧還是第一次瞧見這般水鄉景致,不時驚嘆連連,只覺一雙眼睛簡直都不夠用了。一直心思不屬的商妍,臉上的愁云也散了些。便是始終沉默的阿蘭,神情也有些雀躍。 希和不禁莞爾,也不知離jiejie如何調、教的,阿蘭的性情竟是和她一般無二,難得看到她露出這般小孩子的神情。當下起身道: “此去慶豐,水路的話也就一兩個時辰就能到了,阿良這會兒怕是已得了船,咱們這就下去吧?!?/br> 果不其然,剛下車,遠遠的就瞧見阿良領了個船家打扮的人快步走來。瞧見希和,阿良忙快走幾步: “公子,屬下已是包好了一條大船,瞧著還算干凈,地方也寬敞,咱們這些人坐盡夠了?!?/br> 那船家忙也跟著阿良給希和見禮: “公子盡管放心,我家的船已是在漕幫那里得了路引的,有漕幫護著,憑他是誰,也不敢胡亂攪鬧,最是安全不過?!?/br> 說道“漕幫路引”幾個字,船家神情明顯很是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