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太太,我沒有……”紅纓邊抹眼淚邊給自己辯解,卻看出劉氏情緒怕是有些不對,當下只哆嗦著擎了一張紙過去,“少爺的家常衣服都帶走了,還留了這封信……” 因平日里沈亭的衣食住行全是紅纓打理,因而甫一進門,紅纓就覺出了不對,忙不迭打開衣櫥,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 劉氏抖著手接過來,上面只有草草數字: 娘親保重,不孝子沈亭拜別。 “這不是真的!”劉氏雙眼赤紅,抬手“嗤拉”一下把那紙扯得粉碎,“備車,快備車,咱們去找楊希和,一定是她把我兒子給勾走了,一定是楊希和這個……小……娼婦……” 步伐卻是越走越慢,行至門檻處時,更是“噗通”一聲絆倒在地,嘴角頓時有殷紅的血滲出…… 紅纓忙撲過去把人扶起,卻發現劉氏竟是嘴歪眼斜、口水直流,明顯就是中風了! “該!”青碧聽下面的小丫鬟說起沈家的事,狠狠的啐了口唾沫,又雙手合十,“果然天上還是有神佛的,當初恩將仇報,一再害我們家小姐,這是天上神佛都看不過眼了吧?!?/br> 又囑咐小丫鬟,此事到此為止,以后沈家的事不可再提,只當從沒認識過那一家子罷了。諸事安排完畢,顧秀文恰好著人送了盤芳香撲鼻的糕點來,竟是一水兒的全糅合各色鮮花做成,顏色既好看,樣式又精巧,甚而還有一小壺上好的桃花酒。 青碧忙接了,自端了往書房去。 因發生了意外,尋芳苑游苑提早結束,遲芳云只得怏怏離開,好在也不是全無收獲,因著希和的緣故,竟意外和顧準有了些交集,連帶的對希和也多了幾分真心。 倒是周婧并未跟著一起離開,反是每日里一早出來,說是去尋什么人。府里也就留下商妍和希和一同作伴罷了。 待來至書房外,青碧才發現,書房里竟還有其他客人,隔了窗戶瞧去,倒也認得,可不正是夫人的堂弟,眼下已是做了顧氏族長的顧承運? 和初次被沈承“請回”楊家時,還有些擺譜的憤憤不平不同,顧承運這會兒瞧著希和的眼神卻是溫和里帶了恭敬: “我來時,特意令你舅母去幫著二伯和二伯母診了脈,兩老身體都好著呢,聽說我要來,又特特做了些應時的吃食,還有你舅母家傳的桃花酒,我也捎了兩壇來……還有上回外甥女兒說的那藥,已是做的好了,岳父也讓我一并帶了來,外甥女兒瞧瞧可還得用……” 說道最后,神情卻分明有些忐忑。 不怪顧承運如此。 實在是這藥里,自己也占了份額的,雖說原料全是就地取材,岳父家周圍的山上就盡有,可耐不住數量多啊,岳父家自接了這單子買賣,緊趕慢趕了都快一個月了,好容易弄得齊全了,長舒一口氣之余,卻依舊提心吊膽。 畢竟這一單子買賣要是做成了,一年的嚼用就有了。 便是自己,也可從中小賺一筆。 “那貨我已然驗了,確然全都是上等的,讓舅父費心了?!毕:托χ?。 顧承運長出了一口氣,這是成了?當下滿臉感激: “舅舅真要承甥女的情了,你不知道,你那舅母自跟我回來后每每懸心,總擔心家中生計……” 顧承運的感激卻是實打實的。 要說自己那岳父也是個有能為的,偏性子老實的緊,于生意一途上并沒有什么心得,雖然家里祖傳了一間醫館并藥鋪下來,卻是經營一日日的慘淡。 眼瞧著妻子臨盆在即,顧承運委實不想她再懸心家里。再加上經歷了前一段的官司事務,作為宗族的自家生計也頗有些艱難。 倒不料希和竟能不計前嫌,送給了自己這么大一樁好處來。 “舅父不是外人,便是我外祖父也常說,舅父這個侄子竟是就跟娘親的親兄弟一般?!毕:鸵埠苁菨M意。之前會出手相幫顧承運,十成里倒有九成是為了外祖父著想。倒沒想到這個舅父還算精明,竟是這么快就把自己要的貨物準備好了,還絲毫沒有偷jian?;?,全是實打實的上品藥物。 心下便有了決斷: “叫我說,這次賺的的錢,舅父倒不必想著存起來——照著之前的單子,舅父每月都送來這樣一批吧?!?/br> 邊疆苦寒,又時有戰事發生,這樣的藥物自然是奇缺的。 “什么?”顧承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看到希和點頭,興奮的一張臉都紅了,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外甥女兒真放心交給自己?太過激動之下,說話都有些結巴,“好好,外甥女兒真是信得過舅舅,這差事舅舅,舅舅接了?!?/br> 又想到什么,忙拍了胸脯道: “對了,要是,要是銀錢上有些不湊手,外甥女兒盡管跟我說,那是我岳父家,便是拖延些時日也是不打緊的?!?/br> “怎么會?”希和失笑,已是抬手把面前一個匣子推過去,“這是一千一百兩銀子,除了余下的貨款外,還有下一次貨物的定金,另外多出的一百兩,則是甥女兒的一番心意——舅母那里也快生產了吧,舅父便拿去買些得用的東西?!?/br> 沒想到希和這般爽快,顧承運越發激動,半晌紅了眼睛道: “外甥女兒放心,這事兒我怎么也不會教你失望。外甥女兒待我這個舅舅這般好,想想之前讓二伯父和二伯母蒙冤的事,舅父這心里真是愧得慌……這驗貨的事,外甥女兒便交給我,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不實在里面……” 又拿了多出來的一百兩,怎么也不肯要。 還是希和堅持,顧承運才千恩萬謝的收了。 第43章 見微知著 待送了顧承運離開,回來正好碰見手里捧著個賬本的商妍。 “小姐——”瞧見希和,商妍眼睛頓時一亮。 這些日子跟在小姐身邊當真是受益匪淺,虧自己之前還以為閨中女子如自己一般會數算的已是不得了了,哪里想到和小姐比起來,真真要算是坐井觀天了。 就比如從各地商號匯集而來的這些賬本,自己查一本的功夫,小姐已是看了數本了,本來還有些不服氣,覺得小姐是不是查的粗疏了,便特特拿了一本來看,結果著實嚇了一跳,竟是再沒有半分錯處。 更不可思議的還有一點,那就是小姐看了賬本后竟能立即給出相應指示。 就比如自己手里這本,今兒個小姐吩咐信使時并不曾避開自己,卻是令那人回去囑咐商號掌柜的不須停手,那些蠶絲不拘上下品,盡管多收,并以最快速度送往河州販賣,可據自己所知,那河州雖是桑樹不多,卻棉田遍布…… 待小姐離開,自己又抱了賬本細細查驗,卻是除了覺得數字倒是無差外,再看不出旁的什么問題,也不知小姐怎么就知道那兒的蠶絲如何,還要讓多買些呢?甚而連販賣途徑都想好了…… 希和聞言一笑:“倒不是我多高明,不瞞阿妍說,我還沒有桌子高時,阿兄便拿著我的手一點一點教我看賬本了——” 要說真正的天才,該是阿兄楊希言才對—— 阿兄十歲接掌娘親作為陪嫁的商號,到得十五歲上,就把娘帶來的嫁妝擴大了百倍不止,甚而忙著商鋪生意時,也不耽誤阿兄科舉上一路順風,十六歲頭上就中了舉人…… 更在臨離開時把所有的賬本一股腦交給了自己,初次見到家產數目時,即便是已有了準備,自己依舊驚嚇不已,實在是這么多錢財,真是楊家子孫花個幾輩子都盡夠的了。 “這些財物全是咱們阿和的,阿和覺著怎么快活就怎么花用?!?/br> 阿兄卻如是說,甚而還開了句玩笑: “那等惹了你不開心的,阿和不妨用銀子砸死他?!?/br> …… “小姐何止是看賬快,”商妍眼睛亮晶晶的,瞧著希和的模樣明顯崇拜不已,“不過看了賬本,就知道商號下一步該如何運作,便是我爹也是做不到的?!?/br> “這倒也沒有什么訣竅,”希和失笑,“不過是因為去年的賬簿也是我經手的,兩相對照之下,自然知道這會兒的絲價可是便宜的緊,所謂賤取如珠玉,貴棄如糞土,衣物一類本就是世人所必需,蠶絲價格既是便宜了那么多,自然多多益善。至于會販賣河州,卻是這本賬簿的功勞?!?/br> 口中說著,回身抽了個賬本遞過去。 商妍接過來,翻了幾下,神情卻是越發迷惑: “這是河州的賬本,瞧著也沒有什么特異之處啊?!?/br> 希和點頭: “從這賬本上可以瞧出,河州今年已是風調雨順,糧食價格甚是便宜。只信使來時和我說起,一路上所經棉田,竟是從早到晚人影憧憧,便是老人小孩也一日三餐俱在田間地頭……” “大家都在棉田里忙活,難不成那棉花已然到了采摘的季節……”商妍卻依舊有些懵懂。 “怎么會?!毕:蛽u頭,索性明言道,“棉花自有它的采摘季節,糧食價格平穩,自然說明河州并無發生災害,也不到成熟季節,卻有這么多農人在棉田中忙活,無疑說明一點,那就是棉田中怕是有大量蟲害發生……” 商妍終于想通了其中關竅:“棉田雖然受損,糧食卻得了豐收,人們自然不吝錢財購買衣物,則絲線價格自然會上漲……竟能想的這么遠,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就是我爹比起小姐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啊?!?/br> 爹爹常說,商場如戰場,一樣瞬息萬變,若能搶得一步先機,便可立于不敗之地。若小姐這般,早早的就看出事情端倪,并給出應對之策,待得河州絲線價格上漲的消息傳出去,自家商號里怕是早賺了個盆滿缽盈了。 眼睛卻不自覺飄向被希和特特拿出來的一個賬本,臉上神情明顯有些莫名。 “好阿妍,”瞧著商妍幽怨的樣子,希和一下笑倒在椅子上,“可莫要讓你爹聽去了,不然怕不得傷心壞了……” “什么傷心壞了?!币粋€女子幽幽的聲音在外響起,“我這會兒才是要傷心死了?!?/br> 兩人一起抬頭,卻是程曼和周婧,正站在門外瞧著兩人,尤其是周婧,臉上竟是少見的愁云密布。 “還是沒有消息嗎?” 也是這幾日,希和才知道,周婧之所以會來安州,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則是找人。 雖然周婧語焉不詳,也能聽出來要找的應該是個女人。 “可不。若非是我,兄長也不會那般為難……”周婧神情更加懊惱,“本想著給兄長分擔些的,倒好,竟是除了添忙裹亂,一點兒忙都幫不上?!?/br> 不怪周婧這般。卻是她家的生意近來出了點兒問題。 周家世代經營都以布帛為主,自來皇家但凡有大事發生,所需布帛莫不出自周家。 眼看著三皇子即將大婚,依據常理,皇子并皇子妃所需禮服布匹自然也應該交由周家提供??刹磺?,即將成為三皇子妃的孔府小姐孔秀玉之前卻是和周婧有些齟齬,竟是通過三皇子,對周家送過去的數種布帛百般挑剔,說什么嫁娘喜服,若然配上金針葛氏刺繡才最得宜…… 這不是難為人嗎?須知那金針葛氏早在十多年前便銷聲匿跡。 周家無奈,可惜百般示好卻是沒什么效果,還是重金買通了三皇子府的人才知道,三皇子怕是有意扶植他的親信取代周家,才特特這般為難周家。 把個周家人給愁的—— 即便周家財力雄厚,又有女兒在宮中為妃,可這些加起來,怕是也比不過一個坐蠧皇子的能量啊。 即便一家人并沒有埋怨周婧什么,甚而娘親還勸解周婧,說孔秀玉和周婧不睦,不過是個契機,三皇子既是有私心,即便沒了這件事,說不得也會在其他事上發作。 周婧卻是沒法子這么寬慰自己。 “你的意思是,你要找的人,就是那金針葛氏?”希和倒是一語中的。 “是。不對,也不全是?!敝苕合氲绞裁?,先搖搖頭,又點點頭,“那金針葛氏是不用想了,說不得早就不在了,不然這么多年來,如何不見她又有新的繡品問世?我只是偶然聽人說起,十幾年前,她似是曾在這安州出現,甚而還在此處居住過很長時間,就想著,找不到那葛氏,能找到她的傳人也好。哪里想到別說什么傳人了,便是葛氏的名頭,也從沒人聽說過?!?/br> “那倒也是?!毕:忘c頭,“便是我家世代居住在這里,也不曾聽說過金針葛氏這樣一個人?!?/br> 又想到什么: “那金針葛氏可曾有繡品傳下來?不然著人拆了,請來高明的繡娘,細細品味那針法……” “哪有那么容易的,”周婧神情越發沮喪,“聽聞葛氏繡法繁復、華麗至極,之前也有人想過這一層,可惜卻是不曾聽說有那里的繡娘真的學會過那葛氏針法?!?/br> “若然真能找到葛氏繡品,說不好我能幫些忙?!币恢膘o默不語的程曼忽然插嘴道。 “真的嗎?”聽程曼如此說,周婧頓時喜動顏色,再一想,卻又垮了臉—— 這幾日也看了程曼的繡品,比起日常見過的那些繡娘而言,水平委實高出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就只是,要去那里找那葛氏的繡品來呢—— 聽說那金針葛氏性情可不是一般的古怪,那樣驚艷天下的繡工,問世的繡品卻是攏共沒幾件,這幾件里,卻還包括了先皇后和貴妃的喜袍。要說二十年前,葛氏繡法當真是名動天下,又因數量極其稀少,竟是每一件繡品都被視為至寶,這樣的繡品別說現在根本不可能有了,便是真有人家有先見之明,保存了下來,怕是等閑也不舍得用的,如何舍得隨隨便便就拆了? “你的意思是,見過葛氏繡品了?”希和聽周婧如此說,眼睛閃了閃。 “嗯?!敝苕狐c頭,“不過是一方繡帕,卻是娘親機緣巧合下所得,因我說好看,便給了我玩,阿和不知道,那上面繡的游魚蓮葉當真和活的一般呢?!?/br> “早知道有用,我當日就不胡亂拿著玩了……” “你且等著?!毕:驼酒鹕韥?,拿了庫房鑰匙,往后院而去,不多時,便捧了個匣子過來,笑著遞給周婧,“我家里倒放著這么一塊料子,聽你說的,倒是有些像呢,你先瞧瞧,看是不是你說的那金針葛氏的手筆?若然是的話,盡管拿去拆了,讓曼jiejie揣摩一番,即便不是,我瞧著,這樣的繡品送過去,三皇子應該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