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即使對方沒有挑明身份,鄭馳樂卻也知道對方是誰——韓蘊裳。 她來信從來不提私事,也不提葉家半句,只是在信里寫一些時事評議,偶爾還寄來幾本最新的原文書。首都的資源始終比淮昌這邊要好,鄭馳樂一開始還想拒絕這份好意,后來實在舍不得對方費心弄回來的書,慢慢地也就由她去了。 經過這么久的通信,鄭馳樂對韓蘊裳也有了新的了解:在雙方曾經撕破臉的情況下韓蘊裳還能這么有耐心,實在很難得。 只不過鄭馳樂依然不經?;匦?。 鄭馳樂收起了那封字跡娟秀又漂亮的信,突然就聽到關靖澤輕輕扣了扣桌子。 一張紙被推到他們中間。 鄭馳樂拉過一看,瞪向關靖澤。 關靖澤只寫了三個字:致、遠、哥。 鄭馳樂:“……” 他在紙上唰唰唰地寫下給林致遠治病的經過,并補了一句:“跟你說過的?!?/br> 關靖澤想了想,好像確實有這么一回事。 他也唰唰唰地回了一句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親我一下我就忘掉你這個稱呼。 鄭馳樂:“……” 他拉過紙回話:酸,忒酸! 關靖澤把紙拉回去:你也知道我酸。 鄭馳樂回:死心吧,怎么算我都不可能喊你哥。倒是你,叫聲小舅舅來聽聽。 關靖澤:……你比我晚一屆,叫學長! 鄭馳樂:別轉移話題,叫小舅舅! 兩個人像是突然找到了樂趣,一點都不覺得為這種事“爭吵”很幼稚,在紙上你來我往地“交談”起來。 就在關靖澤寫了句“親我一口我就叫”準備推過去的時候,有只不屬于他們的手把他們用來“交談”的紙拿了起來。 關靖澤和鄭馳樂瞬間像上課時傳紙條被抓到的學生一樣,正襟危坐等待審判。 張媽掃了兩眼他們對傳的話,哭笑不得地把紙放回去。 沒想到平時比誰都老成的兩個娃娃,私底下也有這一面!她告誡般看了關靖澤一眼,對他們說:“正事做完了就早點睡?!?/br> 關靖澤覺得自己肯定又被誤會大了! 鄭馳樂幸災樂禍地瞅了他一眼,叫你臉皮厚寫這種話! 他麻利地跑去換上睡衣鉆進被窩。 關靖澤也只好換衣服睡覺。 張媽在一邊盯著他們,直到他們都規規矩矩地閉上眼才關了燈,躺到佳佳身邊睡覺。 關靖澤被懷疑了一整天,心里別提有多不甘心了。 聽到下鋪沒了動靜后他在黑暗中睜開眼,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找著了鄭馳樂的臉蛋兒,很不要臉地欺上去親了一口。 閉眼假寐的鄭馳樂睜開眼瞪著他。 兩個人對視片刻,眼底都溢出了笑意。 鄭馳樂回親了關靖澤一口,壓低聲音說:“晚安?!?/br> 關靖澤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往外流淌。 他也說:“晚安?!?/br> 這時云朵遮掩了月牙兒,屋里慢慢暗了下來。有幾只螢火蟲飛得有些疲倦了,落在他們窗上歇息,綠瑩瑩的微光從外頭透進來,仿佛想要映亮一室的黑暗。 蛐蛐兒在草叢里直叫,正好跟一閃一閃的螢火相應和。 真是比任何時候都要寧靜美好的夏夜。 第82章 驚雷 張媽和佳佳呆了一周才離開,鄭馳樂邊在縣干班“旁聽”,邊抽空領著她們到處跑。 張媽回去前忍不住感嘆:“我在淮昌呆了這么多年也沒發現這么多好地方?!?/br> 鄭馳樂笑著說:“您到淮昌時靖澤還小,后來又有了佳佳,自然不可能經常到外面去。您為關家付出太多了!靖澤可是一直記著您的好啊,我們閑下來以后一定會去永交看您?!?/br> 聽鄭馳樂說得情真意切,關靖澤也在一邊點頭應和,張媽忍不住抱了抱他們:“你們兩個人自己在淮昌,要好好照顧自己,做什么事都別太著急,你們還小,不用趕得太緊?!?/br> 佳佳在一邊吸了吸鼻子,張開手說:“萌萌哥,小舅舅,我也要抱!” 鄭馳樂把她抱起來緊摟一會兒,才將她交給張媽。他和關靖澤站在原地看著張媽牽著一步一回頭的佳佳上了火車,一再地揮手,直到火車啟動、轟鳴著駛遠,他們從轉身離開月臺。 縣干班的工作很快就進入收尾階段,鄭馳樂和關靖澤都獲益匪淺:通訊錄里又多了許多個名字。 別小看這些基層干部,到了地方要辦事認識個人可就方便多了;而且現在是在基層,將來誰知道呢?能交朋友就盡量交朋友,這是鄭馳樂的原則。 關靖澤以前就是走這條路的,自然知道“朋友”的重要性:花花轎子眾人抬,真要辦事光靠自己是不成的,你必須得走“群眾路線”。 因而他們都在努力地“織網”。 而在這時,遠在定海省的關振德面臨了一個艱難的抉擇。 他找來自己的兒子關揚凜商量。 關揚凜都快氣瘋了。 關振德找他商量的事情不是別的,而是他找回了自己在外頭的私生子。這個私生子已經十七歲了,跟他只相差半歲,也就是說關振德在跟他母親恩恩愛愛的同時又在外面找了個女人。 如果關振德不是他父親,他早就拿捏著這個把柄把他往死里整了。 沒想到他只是去了首都一年,他這個父親就已經跟那邊重新勾搭起來,幫關振德度過難關的“幫手”居然也是那邊引薦的。 現在關振德跟那邊打得火熱,還生出了將私生子接回來的荒謬念頭! 他早該明白對這個耳根子軟的父親不應該有半點松懈! 回想起來他果然太大意了,楊銓他是見過的,是個城府很深的人。那會兒他只覺得有這么個人幫著父親自己也放心,沒想到對方居然慫恿關振德做這樣的事。 大概是覺得他不好控制吧。 對于楊銓這種投機者來說,關振德的死活跟他沒有半點關系。要是讓關振德小小地摔上一把,那人可能還會找到更多拉進“關系”的機會——畢竟有關家這座大靠山在,關振德怎么都不可能徹底倒下。 那就等著瞧! 關揚凜冷笑。 關振德當然不曉得自己已經狠狠得罪了自己兒子,他覺得這個兒子一向是利益至上,處事從來不帶半點感情,應該會認同他的做法,幫他去說服岳家那邊點頭同意他再娶、迎回另一個兒子。 關振德自以為高明地說:“凜揚你放心,小寶他不會跟你爭任何東西,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叫我一聲爸爸而已?!彼崞鹆硪粋€兒子是眼神變得格外柔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父愛光輝。 關揚凜不想去深思這個所謂的“小寶”是怎么哄關振德的,他只覺得心寒。以前他只是覺得關振德有些無能,看在關振德是自己父親的份上也不介意幫忙收拾殘局,如今母親去世不到兩年,關振德就惦念著把外頭的私生子接回來! 關揚凜心里怒火翻騰,面上反而微笑起來:“我會抽空去見外公?!?/br> 原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唇舌的關振德大喜過望,對待關揚凜的態度比往常都要和悅得多。 關揚凜淡然地跟關振德要來了那邊的資料,他只說見外公時要用,關振德就樂顛顛地跑去整理出來了,可見他非??释斠粋€真正的父親——關揚凜太早熟也太狠絕,不太符合他對兒子的定位。 關揚凜將關振德給了資料拾掇了一下,果然依言去了自己外公家。 關揚凜的外公孟老也是關老爺子那一輩的,即使已經退下來許多年也積威猶在。 這正是關振德捅了那么多簍子還能安穩度過的原因。 孟老子息單薄,他在妻子去世后再也沒有續娶,因而只有關母一個女兒。對待唯一一顆掌上明珠,孟老難免會溺愛過頭。 結果就是他將關母養得不知世事,天真過了頭,關振德一哄就墮入愛河,非求著孟老說要嫁給關振德。 孟老見關振德品行不錯,家世也過關,最終點頭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關振德的無能是在婚后才體現出來的,照理說關家老爺子那么支持他,孟老又非常關照他這個唯一的女婿,他應該能夠走得比很多人都要高才是,可他偏偏屢出昏招,把好事都變成了壞事。 要是不顧著自己唯一的外孫,孟老早就撒手不管了! 見關揚凜入門時的臉色就有些不對,孟老沒好氣地問:“又出了什么事!” 關揚凜說:“這一年父親做事好像越來越順手了?!?/br> 孟老說:“我的幾個老部下對我說總覺得有哪里不對,特別是那幾個突然跳出來為幾個老大難工程解了燃眉之急的企業,看起來不對頭??墒撬麄兇_實比你父親以前找來的人有能耐得多,一年下來居然把工程完成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那個叫田思祥的,做事很靠譜,老梁好眼光啊,把他給招成了女婿?!?/br> 關揚凜說:“父親給了我一些有趣的資料——這些人居然是一個女人介紹給他的?!?/br> 孟老說:“女人?” 關揚凜冷笑說:“為父親生了個兒子的女人?!?/br> 孟老猛地站了起來。 關揚凜語氣冷靜得不尋常:“而且他這個兒子只比我小半歲,一出生他就給這個兒子取名叫關俊寶,對這個‘小寶’寶貝得很?!?/br> 孟老說:“豈有此理!” 關揚凜說:“我覺得順著這個線索查下去肯定能找到很多有趣的東西。會想到用這種方式接近‘父親’的人,我不認為會是什么好人,雖然眼下還看不出什么來,可天下肯定沒有白吃的午餐!‘他’有什么能耐能讓對方白白花這么多錢給他收拾爛攤子、給他做政績?現在他承越多的請,往后對方求的就越大?!?/br> 孟老被關揚凜這么一提,頓時也轉過彎來。 以前上趕著貼上關振德的人也不少,他也沒太懷疑,反而還以為關振德終于靠譜了一次,不用他再cao心。 關揚凜的話卻提醒了他。 關振德有關家這個背景,又容易被說動,對于很多有錢無權的富商來說確實是個很好的依附對象??蓮膶Ψ阶鍪碌哪芰?、調動的資金來看,如果真的想要做實事反而不應該找上關振德! 那么他們找上關振德,要么是知道他耳根子軟準備好好利用,要么是另有所圖——而且從這一年來的“前期投入”看來,所圖肯定不??! 孟老對自家外孫說:“你先在這住兩天,等我查清楚了再好好商量該怎么走下一步?!?/br> 關揚凜卻并沒有“好好商量”的打算。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說:“我有一個想法,希望外公你能支持我?!?/br> 孟老見他神色認真,也嚴肅起來。女婿的真面目已經看得夠清楚了,他唯一在意的也就只有這個外孫了。 他說道:“說吧,外公一定會幫你?!?/br> 關靖澤和鄭馳樂并不知道事情的軌跡再一次發生了偏移,直到九月初黨校開學的時候,他們才聽到一聲來自定海省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