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沈止的手一頓,抬頭看過去,姜珩慢慢走到他身邊,隔著鐵欄看他。 沈止沉默了一下,澀聲道:“聽說圣上要讓你去和親?” 真是風水流輪轉,原先是姜珩“聽說”他許多事,現在倒該他聽說了。 姜珩“嗯”了聲,手伸出去想握住沈止的手,卻被沈止默不作聲地躲開。他也不生氣,耐心地重新伸過去握住他的手,臉色沉冷:“放心,我不會暴露身份?!?/br> 沈止咬了咬牙:“你真的同意去和親?” “靜鶴?!苯衿届o地道,“你知道的,沒有我選擇的余地?!?/br> 沈止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姜珩握著他的手涼涼的,勁道越來越大,過了會兒才松開一些。他將頭抵在鐵欄上,道:“抱歉,我怕你一進來,我就離不開了?!?/br> 沈止安靜地看了他片刻,也靠上鐵欄,只是隔著這層牢籠,兩人誰也碰不到誰,只能互相握緊了手。 詔獄里確實很冷,沈止輕輕打了個寒戰,溫柔潤黑的眸中忽然掠過一絲冷意:“姜珩,若是……” 姜珩知道他想說什么,他的動作很溫柔地撫了撫沈止柔軟服帖的烏發:“現在還不行?!?/br> 沈止咬咬牙,將那個忽然生出的膽大妄為的念頭踢出腦海,呼吸有些困難。 他心里沉甸甸的,又覺茫然無措:開什么玩笑,姜珩居然要去和親? 可惜這不是玩笑,否則沈止真的有些想笑。 “……姜珩?!鄙蛑沟穆曇魡〉?,“草原那么遠,你真去了,我是棄文從軍去把你奪回來,還是等你回來?” 姜珩唇角有了笑意:“你想怎么做?” 沈止默然片刻,抬起臉時又是那張溫軟好欺負的和善笑臉:“我想把你留下來?!?/br> 姜珩很想抱住他,可是一旦將沈止帶入懷中,他就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狠心離開。 他只能捧著沈止的臉,貪戀地盯著他看,良久才低聲道:“沈靜鶴,我等了你那么久,也該你等我一次了?!?/br> 沈止心里難受,抿抿唇,慢慢點了點頭。 除非皇帝的寶座上換個人,否則“含寧公主”去和親,已經不可更改。 姜珩強迫自己放開沈止的手,退后幾步,看不夠似的將他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才轉過身:“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宮中就來人了?!?/br> 沈止呼出一口氣:“……姜珩,你過來一下?!?/br> 姜珩猶豫著轉過身,回到鐵欄邊,就見到沈止捋開袖子,將手腕上那根紅繩解了下來。 他的臉色一變,話還沒出口,就被沈止打斷:“你讓我等你,好?!?/br> 沈止垂著眼,將紅繩遞還給他,輕聲道:“這根紅繩,我等你回來重新給我系上?!?/br> 忽然就下起了一場纖纖小雨,不似夏日的狂風暴雨,卻帶著秋日如附骨之疽的寒涼,陰慘慘的。 衛適之還等在外面,見沈止出來了,接過鑰匙時,順便就遞過去一把傘,咳嗽一聲:“你也別太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呢?!?/br> 沈止沖他笑了笑:“我忘了以前的許多事,人人都道衛兄同我勢如水火,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幫到我的是你?!?/br> 衛適之見他笑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輕嗤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假性子,以前結的怨也是因為三皇子……不過他都離開那么多年了,也沒什么好說的了?!?/br> 沈止頷首一禮,撐起傘,緩步離開了北鎮撫司。 因為下了雨,長街上空了許多。沈止心里裝滿了事,看到一個老婦淋著雨走過來時,順手將傘遞給了她,和善地笑了笑,任由小雨將自己淋濕,在密密的雨幕中漫不經心地走回府。 到威遠伯府時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撐著傘候在門外的沈堯“啊”地怪叫一聲,舉著傘噔噔噔地跑到他身邊,埋怨道:“大哥,你身子好容易養回來了,怎么還淋著雨回來?” 沈止瞇了瞇眼,沒說話。 “方才你突然破門而出,爹已經知道了……”沈堯小聲道,“爹讓你回來先去他房里……” 沈止“嗯”了聲,走上長廊,低頭看著自己濕漉漉的腳印,過了會兒才道:“你們都瞞著我一些事啊?!?/br> 沈堯的背脊一僵。 沈止卻沒了下文,拍拍沈堯的頭:“去休息吧?!?/br> 看著沈止被雨水勾勒得極為清瘦的背影,沈堯咬咬唇,眸中滿是擔憂。 沈唯風穿著常服坐在屋中等著沈止,背挺得直直的,像棵松樹。沈止推開門時,意外地沒有被呵斥,有些奇怪:“爹?” 沈唯風道:“去見到人了?” 沈止頓了頓,低下頭。 “死心了?” 沈止道:“沒有?!?/br> 沈唯風盯著自己的大兒子,眼神復雜,正要像往常一樣呵斥他兩句,沈止忽地就軟倒在地。 沈唯風連忙過去一看,這才發覺沈止的臉紅得異常,呼吸也極是炙熱,估計是方才頂著寒涼入骨的秋雨走了一路害的。 沈止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夢境還是現實。 他陷入了一個泥潭,越掙扎陷入得越深,意識在這越來越深的泥潭中模糊不清,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感覺到有一只溫涼的手落在他的額頭上,有人在他耳邊低低說著什么。 沈止完全聽不清,他想讓那人說大聲些,下一刻嘴唇就被一個同樣柔軟涼涼的東西碰了碰,隨即那個熟悉的氣息便漸漸遠去。 暈暈乎乎間,許多往事煙花般閃上心頭,又紛紛散去,卻像是拂開了一直以來蒙在上面的那層灰,讓過往清晰起來了。 沈止睜開眼時滿臉的濕意。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覺自己竟然在睡夢中哭了。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沈秀秀探頭探腦地鉆進來,看到沈止,驚喜地“啊”了聲:“大哥!你終于醒了!” 沈止抬袖擦擦臉,笑了笑:“我睡了多久?” 開口的聲音也是極為沙啞,上回他這樣病著,身邊還有姜珩跟著督促他喝藥,這次…… 沈秀秀道:“快五日了,爹都把宮里的御醫請來好幾次了,大哥……” 沈止沒注意聽她后半段說了什么,默了默,問:“五日……公主殿下呢?” 沈秀秀小心地看了看沈止的臉色,小小聲:“你病倒的第二日和親隊伍便離開了京城……” 沈止闔了闔眼,一瞬間像是力氣都被抽空了,連開口的欲望都沒有。 沈秀秀有點緊張:“大哥?大哥你沒事吧……” 沈止搖搖頭,揮揮手:“……秀秀,我想一個人靜會兒?!?/br> 沈秀秀滿臉擔憂地點點頭,出了門,才想起去同其他人說沈止醒來的事,連忙跑去。 沈止安靜地坐了會兒,溫和俊雅的面龐此刻顯得有些冷淡。他換了衣物,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推開門走出房間,想去外頭逛一逛散散心。 沒想到一出門就碰上了衛適之。 后者見到他,臉色驚訝,見他病怏怏的樣子,忍不住搖搖頭:“沈靜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沈止盯著他,眸子微微一瞇。 衛適之沒注意他有些怪異的眼神,繼續道:“……總之,你節哀吧?!?/br> 沈止愣了愣:“什么節哀?” 衛適之臉色嚴肅:“我知道你不想承認,但你必須接受?!?/br> 沈止無言地看著他。 衛適之咬了咬牙:“含寧公主已經薨斃了,你再想也沒用,不如……” 他的話沒說完,沈止已經揪住了他的領子,溫聲細語的,向來溫柔的眸中卻是一片冷意:“你說什么?” 衛適之眉毛一挑:“死了就是死了!你怎么就這么固執?” 沈止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倒,咬牙堅持住了,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怎么回事?” 前日,承蒼的和親隊伍路過一座荒山時,忽然一陣天崩地裂之聲,被大雨沖刷而下的滾滾泥石流將和親隊伍沖得七零八落。 等一切平息下來時,幸存的人哭著挖尸體,其中有一具尸體穿著嫁衣。 是含寧公主的尸首。 連全尸也沒留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姜珩:▼_▼ 沈止:●w● ———————————————— 沈受現在做不了什么,小攻舉也是_(:3)∠)_ 主動權都在皇帝手里_(:3)∠)_ 第27章 一瞬間沈止只覺這秋日的寒涼都鉆進了骨子里了,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下來了。 姜珩…… 死無全尸? 沈止放開衛適之,臉色茫然,片刻后才低低喃喃:“不可能?!?/br> 姜珩怎么可能會死。 他從火光與血雨中掙扎爬出,身負著母親與meimei、甚至是杜家上下的冤魂,在京城蟄伏四年,他還沒有報仇,怎么可能就這樣消亡。 衛適之有些于心不忍:“沈靜鶴,你這又是何必呢……” 沈止忽然想起一事,紅著眼抬起頭:“尸首呢?你親眼看到了?” “我沒親眼看到,可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沈止道:“所有人?” 衛適之點點頭,又皺起眉:“沈靜鶴你……你不是瘋了吧?” 沈止墨黑的瞳仁盯著他半晌,突兀地露出個溫和的笑容,抬手一揖,慢聲告辭。 留下衛適之滿臉茫然地待在原地,心中驚濤駭浪:沈止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