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吳氏臉上的笑僵了僵,她自己是什么主意,她自己心里清楚。 侄兒吳越傷了手腳,又是無功名,不求上進的,眼看著年紀到了,卻是高不成低不就,娶誰不如娶楚棠啊,最起碼她身后的嫁妝足以讓日漸敗落的吳家重振幾年了。 可恨這丫頭腦子靈光,一時半會根本勸不住她。如若搬去了大房,吳越常去走訪,也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楚棠又道:“棠兒正當熱孝,更是不能搬去橫橋胡同去住了,這要是讓外人知道,準會說我楚家沒有規矩家訓,棠兒不能做那種不孝不良之人?!?/br> 楚棠搬出了熱孝一事,吳氏再無他言,她自然也知道楚棠要服孝三載,出門不便,但可攜帶香灰,佛像之類的東西,也算是敬了孝道了。楚棠卻是明言回絕,不給吳氏一點面子,讓吳氏當著幾個小輩的面,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吳氏臨走時,楚岫和蕭緣為了取悅她,連一個好臉色也沒有給楚棠,楚蓮雖然想寬慰她幾句,也是有那個心,沒那個膽子。她嫁入霍家已經小半年了,小腹依舊平平,聽說已經在喝助孕的湯藥。 楚棠不指望她能給自己一絲安慰,就盼著霍重華這輩子能刀下留人。楚蓮的命數像是注定的,從未平坦過。 轉眼即是大年三十。 皇城是全天下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家家戶戶彩燈高照,獨楚家屋檐下掛著的白色燈籠隨著冷風,前后搖晃,處處沒有生機。 * 沈家的京宅已貼上了赤紅的對聯,霍重華這一日一大早就來尋沈岳對弈。 府上下人不由得稱奇,霍四爺大年三十不在霍府,怎么一直在大公子這邊? 大公子留了他用早膳,這之后又是午膳,此刻都快落日了,他還是沒有走,大公子為人和善,自是不會驅客,但大公子今日是要去看表小姐的。 沈岳手腕發酸,這輩子也從未連續下過幾十盤棋,“霍兄,你看……不如今日點到為止吧?!?/br> 霍重華抬眸,一臉不甘:“怎么?沈兄要出門?”他加重了嗓音。問的沒有來由,就算不出門,這個時辰也該歇了。 沈岳很少會遇到能將他逼到快要崩潰的人,想笑,又想吼幾嗓子,要不是端著文人的架子,他恐怕早已逐客了:“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楚家出了那樣的事,我今晚去陪我棠兒表妹守夜,故此,今日的棋恐怕不能再下下去了?!?/br> 霍重華同樣想咆哮,沈岳總算是說出口了,他坐了一整日也是很累的,此后短期內再也不欲下棋了,“是么?倒是可憐了楚家meimei了,正好我想向她討教幾樁茶葉的事,反正我與家中諸人素來不和,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不如與你一道去一趟楚家吧?!?/br> 一般立侍的小廝眨著一雙無知的眼,望著天際的晚霞暗嘆:解元郎才思博敏,像我這等粗鄙目不識丁之人,果然不能明白解元郎話中的精髓。 這……真的合規矩么? 沈岳微愣中,霍重華亦然起身,那修長的身影頓時遮住了他的視線,“時辰不早了,沈兄,你我即刻就起身吧,不然等楚家大門下了鑰,晚飯可就來不及了?!?/br> 他還想去楚家吃個便飯? 早就聽聞霍重華性子古怪莫測,沈岳之前并沒有太在意,他賞識他的才情和為人,今日看來,傳聞也有理。 不過,二人乘坐馬車抵達玉樹胡同時,的確已經趕不上晚飯了,下人稟報過后,楚棠讓小廚房煮了羊rou餃子。楚家正值熱喪,并沒有準備大魚大rou,一切從簡的過了一個大年三十。 又因著天氣干冷,楚棠本要上榻早些睡的,沈岳和霍重華卻是提出要在楚家守夜,繼沈岳和霍重華之后,她也想咆哮兩聲,只能又命人去準備了廂房,讓他二人暫住一日。 這算是哪門子的事?! 楚湛懂事多了,主動提出為楚棠分憂,他親自去了廂房‘陪同’兩位貴客。 霍重華卻是提議:“既然是守夜,就不必勞煩楚家meimei安排廂房了,再者我就住在隔壁,來去也自如?!?/br> 沈岳:“……”他終于嗅到了陰謀:“聽聞霍兄置辦了宅子,難道就臨近玉樹胡同?” 楚棠這時裹了一件素色翠紋織錦羽緞斗篷走了過來,她大致聽到了幾分。 霍重華在隔壁置辦宅子里? 終于,時隔一個月,霍重華又見到了他心上人,只一眼就發現又長高了一些,雖說抽了條,但清媚的神色愈發明顯。這時候幾人已經在西暖閣里落坐了,燒的正旺的炭火很快就驅走了寒氣。他看著她走近,一步一蓮花,就是裙擺隨動的樣子也格外的好看,古人誠不欺我,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 霍重華看了幾眼楚棠,就連胃口也大了,連吃了兩盤羊rou餃子。他一貫吃相極為優雅,今日卻略顯囫圇。 沈岳挑眉:“霍兄,我記得你吃餃子,必會加醋的,今日怎么改了習慣?” 霍重華已經放下碗著,錦帕拭唇的動作又恢復一派儒雅俊逸:“秀色可餐?!彼哪抗饴湓诖善坷锏膸资煲鋽〉拿坊ㄉ厦?。 其實,著實已經沒有供觀賞的價值。 沈岳搖頭失笑:“霍兄非凡人,我是欣賞不來了?!?/br> 楚湛虛心向解元郎討教八股駢文,霍重華愛心肆起,很有耐心的講解了一番。 楚棠不便露面太久,吩咐了管事和下人好生招待沈岳與霍重華之后,便要回去,“表哥,霍四爺,你二位若是不嫌棄寒舍,那今夜就在此處將就吧,夜宵和熱茶一會就端上來?!?/br> 霍重華看似僅僅是漫不經心的一個抬眸,楚棠只一眼,立刻轉移了視線,這眼神實在幽深,她轉身就要走,沈岳和霍重華也不好留她,本來今晚登門的理由已經夠牽強無理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棠沒有去見沈岳與霍重華,他二人臨走時,丫鬟拎了兩只三層的攢盒:“表公子,霍四爺,我們小姐說了,既然二位這么喜歡吃羊rou餃子,這兩份是后廚一早剛包出來的,二位回去之后可自行煮著吃?!?/br> 霍重華,沈岳:“……”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只發了七千多,這一章是補上昨天欠的。不要因為字數少,就不評論哦,姑娘們要養成評論的好習慣,乖??!來來來,聽從口令,小手抬起,打字,發送。 第80章 初嘗香(上) 康王帶了小世子從宮里回來已是夜色迷離時,空氣里彌漫著炮竹的硫磺氣味,刺鼻卻尚能接受。 顧柔還未歇下,康王回京后,基本上夜/夜都會宿在她這里,故此,康王沒有就寢之前,她是不會先睡下的。 尤其是今夜。 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勸說自己不聞不問,那件事總得有個答案。 康王抱著小世子入了屋內,顧柔讓身邊的下人都退了出去,連同小世子也不例外。 “父王,您答應辰兒今日要三個人一起睡的,辰兒要和父王和娘親在一起?!毙∈雷余僦?,顯然很不滿意這樣的安排,每次父王和娘親獨處,他都會被奶娘領出去。 康王目光慈愛,口頭上卻是喝道:“辰兒過了年就四歲了,不得再鬧了!” 小世子的一張小嘴嚼的更高了,看了自己的娘親一眼,見她沒有打算上前安慰自己的意思,氣鼓鼓的邁著小腿出了屋子。 顧柔性子極其溫和,說話也從未大聲過,更別提與康王置氣。她這個表情,便是有心事了。 康王在她身側坐下,雙手搭在了她柔弱的肩頭:“你身子這兩年才剛好些,早些休息?!?/br> 顧柔坐著沒動,要是換做以往,已經含羞帶怯的依著他了,她的眼睛與康王對視,等著他親口告訴她真相。 “康王,妾身既然已經嫁了您,那便是夫妻了,你我之間是不是不該有任何隱瞞?!鳖櫲岫ǘǖ?。 康王閉眼,沉吟了一口氣,沒有去看顧柔的眼睛,楚二爺那件事雖然必辦不可,但不口否認,他也是有私心的。在沒有遇到顧柔之前,他以為這天底下最令他無法放下的無非是皇權,可那日既然遇見了她,就注定了今日的矛盾。他早就想殺了楚二爺,是個男人都容不下一個曾經娶過自己心愛之人的男子存活在這個世上。而且,楚二爺他本就該死。 她是已經知道了吧。 “王爺,人當真是你殺的?”顧柔追著康王的視線,逼著他與自己對視。語氣卻極為平緩。 “柔兒,你難道忘記了楚居海是怎么對你的?要不是你命大,我無論如何也救不了你,他死了……你就這么在意?”康王濃眉緊蹙,捏著顧柔肩頭的大掌無意間用了力道,他卻無所覺。 可能二人的關注點根本就不在一處。 顧柔輕輕搖頭:“不是……妾身既然答應嫁了您,那就不會再想別人,如王爺所說,妾身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曾經的沈蘭早就不在了,妾身只是覺得這件事,您是不是該同妾身說一聲,最起碼也讓妾身知道那兩個孩子如何了?!?/br> 康王很少失態,顧柔的話讓他如夢初醒,一半歡喜,一半愁。喜的是顧柔似乎并沒有責怪他殺了楚二爺,愁的是,他原本答應保住楚家二房,如今卻是食言了。 “柔兒!能聽你說這番話,我這心頭是當真高興。你不知道四年前,你總算答應嫁給我的時候,我是有多興奮?!彼聊藥紫ⅲ骸俺雍1惶拥娜硕⑸狭?,太子想讓他指明當年是我搶了你。楚居海若不死,康王府和楚家都會受到牽連,太子事后是不會留下楚家二房的,我這也是為了大局考慮。至于瞞著你,也是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李時珍老先生反復提醒過,你這身子骨不能cao心,我好不容易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怎能讓你冒險?!?/br> 聽到這里,顧柔差不多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她信康王,也只能信他。 對于楚二爺,她剛嫁入楚家時,可能心悅過他吧,可后來他從揚州領了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回來,之后接二連三又納了幾房美妾,顧柔那個時候對楚二爺已經沒了情義,無非是為了兩個孩子,在楚家熬著日子。誰會想到發生了后來的那些事。怪只怪當初楚家設計讓帝王偶遇楚妙珠那日,她不該跑過去提醒正在私會的楚妙珠和梅呈。 到頭來,她自己栽了,楚妙珠和梅呈還是沒能逃過厄運。 “王爺,妾身沒有旁的意思,妾身這樣的人,能得您庇佑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妾身想讓您放了那人一條生路,也是為了棠兒和湛兒,他二人孤苦可憐,妾身心不能忍?!币凰查g,美人的淚自眼角嘩然而落,美的凄楚又絕艷。 康王胸口的憋悶舒服多了,雖然顧柔沒有親口說過,他一直擔心她還在念及楚二爺,否則也不會堅持了那么久才肯嫁他。此時此刻,親耳聽她說出口,一下子釋然了。 她心里再無楚二爺了。 康王耐心的給美人拭淚,他一個拿刀持槍的粗人,卻也覺得這個任務十分有趣。他輕和的笑:“行了行了,不哭了,叫辰兒看見了,又會說我欺負了你。楚棠尚未及笄,還不到說親的時候,現如今又正服喪,我想給她尋一戶好人家也不成。至于楚湛,只要我活在一日,定會保他長寧,他到底也是咱們辰兒的親兄長?!?/br> 康王心平氣和的跟她說了這些,顧柔也不好再提什么。 三更后,康王看著懷里的女人已然熟睡,借著燈廚里的小燭看了她好一會,這才起身,隨意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寢房。 側廳內,慕瑤跪地,面目灰白,嚇的手腳直哆嗦,“王……王爺,奴婢真的是不小心說漏了嘴,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王爺饒命??!” 慕瑤是從楚家出來的,顧柔當年被康王救走后,生怕她太過孤寂,又擔心她醒來后會拒自己于千里之外,這才將她身邊的大小仆從也買了過來。 顧柔尋常連康王府的大門都不會邁出,她豈會知道楚二爺已經死的消息! “慕瑤,本王念你伺候王妃也算忠心,這才有意提拔你去霍重華身邊,他雖說不肯收你,本王照樣將你從茶園子里接了回來,你非但不感恩戴德,還想在本王和王妃之間挑撥離間!既然如此,你還是走吧,明日一早就收拾東西去跟著莊頭去茶園子里做活!本王會告訴王妃,你已許給了田莊頭,今后不會再回來!” 慕瑤姿色在康王府所有丫鬟之中算是頂尖的,這也是康王為何要將她送給霍重華的緣故,她是顧柔的大丫頭,就算沒有霍重華,也能許配給管事之類的人物,總好比過莊頭強百倍。 慕瑤悔不當初,苦苦求饒,白皙的腦門也磕破了,“王爺!奴婢真的知錯了,您擾了奴婢這一回吧?!?/br> “來人,把她給本王拉下去!”康王拂袖而去,意絕心冷。 慕瑤是顧柔的人,換做是旁的錯,他或許能姑且,但此事絕無可能! 慕瑤的事情一出,從此再也無人敢在顧柔面前嚼舌根子,楚家的事更是只字也不敢再提。 * 轉眼即是春闈這一日,因是在禮部舉行,故此又稱禮闈。 楚云慕沒有霍重華那等學識,他并沒有參試,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在前一年中了舉,第二年就能直接考春闈的,康王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著楚棠知道結果是什么,她并沒有關注,也沒有需要她直接去關注的人。直至初春的早風吹來一陣喧囂時,墨巧兒提著裙擺,小路跑得面紅耳赤,“小姐!小姐!您猜咱們府上東邊那戶發生什么事了?” 霍重華置辦的宅子就在玉樹胡同最東面,占據了最佳的位置,那棟宅子原先是一個致仕的老翰林所有,因著地理位置好,一直有人盼著那塊風水寶地,卻是無人能購得,也不知道霍重華使了什么手段,就輕易成了那座府邸的主人。 而且,門楣上的‘霍府’實在招搖,用的是鎏金大字,匾額上還是鑲了棕色瑪瑙,楚棠偶然一次瞥見了一眼,當真感嘆世間之事,無奇不有?;糁厝A好歹也是文人,怎么就無文人的清素樸拙。 “還能是什么事?有人中了狀元了?!背牡?,細白的手無比流暢的撥弄著案幾上的小金算盤。 墨隨兒驚訝了,“小姐,您是如何知道的?那霍四爺還真是個奇才,奴才以前就這么認為的。單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了。您都好陣子沒出過府門,咱們也出去看看?隔壁王家的幾位小姐早就出去看熱鬧去了?!?/br> 楚棠正值熱孝,不得出遠門,家門口卻是沒有問題的。 墨巧兒:“……隨兒,你之前不是說霍四爺就是個痞子流氓么?” 墨隨兒舌頭打結,“我……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家小姐好。你也瞧見了,這幾個月,霍四爺時常從咱們府外路過,他騎得那馬不就是咱們小姐所贈么?霍四爺都向外公布了,那是他心上人送的馬,指的不就是咱們家小姐……” “夠了!”饒是初春日頭有了暖意,楚棠也是沒控制住打了個寒顫,她可沒忘記王若婉嫁給霍重華后,一年都沒活到頭,也不知道這人是如何折磨人家的?王若婉能吃能睡,身子骨可比她要好上數倍。 其實,這幾個月她也覺得霍重華實在古怪,真要是看上她了……楚棠自覺的沒往那方面去想。重活一世,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墨巧兒猜測,自家小姐可能不太喜歡霍重華,又見她凝眸,一副艱難的思索之態,挑了霍重華的惡劣之處,“小姐,霍四爺雖金牌提名,您可知道他現在的名聲不太好聽?;羲臓斶@回從霍家搬了出來,外人皆道他薄情寡意,眼下發跡了,祖家也不要了?!?/br> 這……跟上輩子不太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