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內情了? 如此甚好! 康王府外掛著紅艷的燭火燈籠,眼看就要過年了,后院是小世子的喋喋不休之聲。 管事疾步而來,在康王耳邊低語了幾句。 康王將懷里的朱辰交給了嬤嬤,俯身看了一眼正坐在炕上縫制小襖的顧柔,一靠近就有令他心神不定的幽香,他笑道:“別太cao勞,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先歇下,我一會就過來?!?/br> 康王一直都住在康王妃的屋子里,尋常所用之物早年就搬了過來,他喜歡離著她近,顧柔已經習以為常,只是每次他當著旁人的面這樣,她總有些難為情,“嗯,妾身等您?!?/br> 康王笑了笑,那和善溫柔的笑在踏出屋子時,驟然不見了。 楚二爺被人領入內,肩頭落了大片的雪,此刻還沒有消融,張口便道:“我要見她?!?/br> 熬了幾年,今天竟然有了勇氣。 算起來,康王比楚二爺年長幾歲,但論容貌,論體格,論氣度,皆是沒法比較的。 康王撩袍落座,臉上一貫的好顏色并沒呈現出來,卻是輕蔑一笑:“見她?哪個她?” “你……你明知故問!”楚二爺羞于啟齒,這是他這輩子的污點,知情的人雖是少之甚少,他也難以抬起頭來:“沈蘭呢?讓她出來!” 康王面色更加陰沉了:“住嘴!這里沒有沈蘭!只有本王的王妃顧柔,楚居海,你的妻子早被你給親手毒殺了,你現在還有臉提出要見人!本王之所以見你,也是為了當面警告你,至此一回,再有下次在康王府門外露臉,本王會讓你有去無回!” 康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雖說馳騁沙場,手下亡魂無數,但對待身邊的人,一律和顏悅色,他今日這個態度就是想殺人了。 楚居海,他配么?連提及沈蘭的名字,他都不配! 楚二爺腳步不穩,后腿了半步,喉結處的滾動預示著他的奢望與悔恨。 康王嘲諷冷笑:“當年若非你楚家貪圖富貴,大可不必用那種方式逼死她。陛下再迷戀美/色,難道會霸占臣子之妻?無非是你們楚家心虛作祟。你知不知道她之后昏睡了多久?兩年!整整兩年不省人事,她當初才二十,還是個兩個孩子的母親,你們倒是好狠的心吶!這幾年害得她惶惶不得度日,無時不刻不想著自己的嫡親骨rou,又怕事情敗露,讓楚家扣上欺君之罪,滿門抄斬。本王告訴你,你沒有那個資格見她了!本王今日就把話放在這里,能留你到現在,無非是為了那一雙還沒長大的孩子,你以為本王真能容得下你!” “不……我不是有心想讓她死,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心悅她?!背敿鼻械南胍娚蛱m,幾年積壓的情緒都凝結在了這一刻。 此時的康王已經不是在那個仁德寬容的閑散王爺了,那眼底流露出的殺意足以將楚二爺所有的堅持和勇氣湮滅:“來人!送客!” 懦弱如他,被康王府的人驅逐之后,一個人流落街頭,連回府的路都忘了。 他以為她是該死的,一個女子怎能不要名節的與旁的男人成婚生子!他雖將一瓶鶴頂紅放在了她手上,可他并沒有休了她,她是他明媒正娶回來的,拜了堂,入了祠堂的…… 他想見她,此生最后一次,就想問問她,有沒有恨過他? 可原來是他癡心妄想了,康王說的沒錯,他沒有資格……沒有資格……沒有資格! 雪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誰能告訴他,歸途在哪兒?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這時,寥無人際的長街突然出現一群蒙面的黑衣人,這些人輕易將他包圍,他知道一切遲早會來,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他本該早些了結的…… “想自盡?等供出了康王,自會有人送你上西天!”領頭的黑衣人鬼魅一般上前,掐住了楚二爺咽喉,制止了他咬舌自盡的行為。 “楚二爺,走吧!太子殿下的脾氣不太好,你休要讓殿下久等了?!绷硪缓谝氯说?。 是太子……想除掉康王的人是他。 楚二爺此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如若康王也倒臺了,沈蘭呢?她怎么辦?恐怕入了黃泉也不會原諒他了吧。 楚二爺被人堵住了嘴,最后一點掌控時局的能力也被人剝奪,直至被粗魯的扔上馬車,他方知自己是何等無能且自欺欺人! 康王這邊很快就知道了動靜,身邊的謀士道:“王爺,真不該留下楚居海啊,趁著還來得及,您快下決心吧,否則康王府和楚家將會是滅頂之災!” 康王闔眸沉吟了幾息,再度睜開眼時,下了絕殺令,“調動暗衛,殺!” 翌日一早,天際放晴,足有五六寸厚的積雪蓋住了昨夜的血腥廝殺,陽光照舊,半城繁華如錦。這個世上,少了某些人,并不會影響到大局。甚至很少有人的日子會因此而改變。 去了便去了,如雁過無痕,風過無聲,怨不得誰。 差役上門報喪,告之楚二爺昨夜飲酒過多,跌入冰潭里淹死了。一刻鐘之前楚棠還在花廳里曬太陽。聽到了消息,闔府上下無一不震驚。 楚棠卻似乎早有預料。 父親死了,比上輩子提前了幾年。 她心緒未有波動,打發了小廝去衙門里領了尸首,又吩咐下人去各處送信,楚家大房,楚家的族人,還有姻親和楚二爺的同僚。 傅姨娘帶著她的兩個庶女在奔喪的人面前哭的死去活來,其他幾房的姨娘倒是很平靜,快要談婚論嫁的庶女亦然,似乎對楚二爺這個父親并沒有太多的印象。 小殮時,楚棠看了一眼楚二爺,烏青的雙目,許是在冰水里凍久了,但沈管事悄悄拉開楚二爺衣領時,那發紫,甚至已經發黑的五指印痕無比的清晰。 “小姐,此事該如何是好?是否要報官?”沈管事問。 報官?就是官府通知楚家去認領尸首的,就算報了官,誰會管? 楚棠平淡無波的心緒狂跳了一下?!吧蚴?,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湛哥兒,還有大伯父?!背亩诹艘痪?,就往后院走。 * 康王府。 康王的心腹皆在,同時包括聞訊而來的霍重華在內,楚二爺的死,他也是今晨才聽說,從陳晨那里打探了消息,才趕至王府。 陳晨表情肅寧:“王爺,昨夜那伙人是東廠的人,以您之見,會不會是陛下?” 霍重華打斷了他的話:“如若是今上,就不會是暗地挾持楚二爺那么簡單了?!边@時,他反問康王:“王爺,楚二爺此人在官場的地位微乎其微,究竟是誰要抓他?而且誰敢在康王府附近行兇?” 陳晨對此事也頗為疑惑。 霍重華掃視一周,發現除了康王眉目鎮定之外,其余的人皆是一知半解。 究竟是何事,能讓康王保密至今?旁人一概不知? 康王在一陣沉默之后,終于開口:“好在已盡數滅口,此事……還有待定奪?!?/br> 他還是有所隱瞞。 作者有話要說: 天氣冷了,大家要多打字評論,活動手指關節這里是我愛健康分割線。 第79章 秀色餐 院中兩株臘梅開得如火如荼,將落了葉的海棠淹沒在一片鵝黃與血紅的交織之中,狂野且放肆。 風一吹,碎雪墜落,尚有余香。 這座院子,霍重華幾年前的一個晚上誤闖過,他從未想過會再次越墻而過,只是時機不同,心情也不一樣了,當年他差點想著滅口的小姑娘,轉眼成了他小心安放在心窩上的人,她或許不知,但他自己已經了然于心。甚至每每想起當初的念頭,心頭會泛酸,這便是男兒之障了么? 楚二爺死了,她成了真正的無父無母的孤兒,嘗遍世間獨孤的霍重華,太明白這等感受了。他心疼小楚棠,想成為了她的依靠,卻是一時間沒有合適的借口,況且……她似乎并不心悅他。 想他霍重華自認為孤立于天地之間,無牽無掛,卻不想有朝一日也會害了單相思。 今日是小殮,楚棠從靈堂回來已是半夜,墨隨兒等人連忙灌了湯婆子給她暖手暖腳,她的寢房里暖燭通明,還有咕嚕時而發出的‘小姐!小姐!……’的叫聲,霍重華立在園子里看了一會,屋子里就熄了燈,只可見隱約留夜的小夜燈,忽閃忽明。 她大概是睡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哭鼻子? 霍重華不知將來該不該告訴她,楚二爺是怎么死的?康王妃又究竟是誰?她知道了會怎樣?他不能確定了。要是從旁人口中獲知,她會不會恨他? 本來還在為了請帖的事生氣,想找機會,堵住她,好好問一問,她那五百兩銀子干什么去了,但此刻再無惱怒,小楚棠已經夠可憐了,賣了一份請帖算什么?把他本人給賣了也無妨。 不過楚二爺這一死,楚棠在三年孝期之內不能嫁人,正好也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去謀劃。 孝期她不便出門,今后想見她就難了。 霍重華來了一趟,倒不是空手離開的,修長好看的五指輕巧的折了枝椏上開得最旺的臘梅,這才離去。 竊玉不成,‘偷香’卻沒落下。 * 大殮后,上門奔喪之人大多都走了個過場,怎么個死法不好,偏生是醉酒失足落水,這對簪纓世家而言,面子上并不好看。兩年前楚老太太死的時候,楚家族人對楚棠還存了偏見,輪到楚二爺,卻是無人指責她了。楚二爺的喪事皆是她一手cao辦,各處事宜處理的有條有理,無一處可令人挑剔。 只是楚棠的態度清冷孤傲,就是想上前寬慰兩句的族中婦人,也是望而止步。 沈岳也帶了京宅里的管事下人過來幫襯,一一送走賓客之后,天很快就暗了下來。 “棠兒,你……還好吧?”沈岳自幼得祖父母疼愛,另有沈萬與沈夫人教養,他自問比不過楚棠的心性,自他登門楚家那一刻起,就沒見她落過一滴淚珠子。 只是她本是圓潤的臉明顯清瘦了些,小巧精致的下巴已是美人的輪廓,清淡到了骨子里,便溢出了仙氣兒,不食人間煙火的置人與千里之外的感覺。 然而,這一切的變化卻不是因為楚棠對楚二爺的死打擊太大,以至于性情大變。 她對這個父親沒有太多的情義,亦如楚老太太歸西時,無波無瀾。讓她震驚與后怕的是楚二爺的死因!就算官位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是楚居盛的二弟,榮寵后宮的楚貴妃的二兄,豈會輕易失足落水?楚棠細一想楚二爺上輩子也是這么死的,只是時間錯亂了。她當初沒有注意到楚二爺脖頸處的傷痕,現在一想,恐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而且極有可能會波及更多的人,她選擇了守住秘密。 而且她此刻又該同誰說?楚居盛?大伯父未必靠得住。而沈岳,她更是不能拖累他,楚棠只能繼續默不作聲,所有的事一個人扛著。 “表哥放心,棠兒沒事,如今這座楚家的祖宅還得由我主持中饋,我豈能有事?!背牡?,逼自己給了沈岳一個淺笑,“表哥回去吧,還有三個月就要春闈了,耽擱不得,我真要是熬不住,一定會去沈府叨擾你?!?/br> 她半是玩笑的話,叫人聽了心疼,可人已經輕飄飄的躍過沈岳,往甬道另一頭走去。 沈岳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言語有時候蒼白無力,且等她走過這一段再提吧,不是還有三年的孝期么? 童mama身著麻衣,她是沈蘭的陪房,可楚二爺的死,她卻是哭的雙眼紅腫,當初楚老太太過世,她也是這般舉止,楚棠不懂,她到底哭什么?大抵這世上有些人就是這樣稀里糊涂的隨意敞露悲徹吧。 “小姐,大夫人讓老奴跟您傳個話,等二爺出了殯,讓您搬去大房去住,您一個姑娘家總不能只身一人撐起整個二房?!蓖痬ama拭淚道。 楚棠無聲的笑了起來,父親這才剛死,吳氏就等不及了,僅僅是為了照拂她,這才讓她去大房? 她怎么就不信呢。 “童mama,你且去告之大伯母一聲,正因為二房如今無人cao持,我更是不能走。大房二房早年就分了家,讓她休要再cao那份心了?!背倪B句婉言都懶得說了。 童mama驚訝的眼睛大睜:“小姐?這如今老太太和二爺都不在了,您要是留在二房,將來的婚事可如何是好???您在大夫人跟前,起碼還有機會尋了良婿?!?/br> 楚棠此刻已經徹底是無教戒之人了,一般的世家子弟不會娶她這樣的女子,就算將來有人上門提親,誰又能做那個主?今后還不是得靠著大房。 童mama覺得楚棠的決定簡直是自毀前程。 “行了,童mama你出去吧,二哥哥今晚會留宿,你吩咐幾個小丫頭去到小竹軒打掃一間屋子出來,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奔奕嗣??她還真沒想過再嫁人。 童mama只能不甘心的出了屋子,不過這件事并沒有因此結束。 楚二爺出殯后的第二日,吳氏攜楚家眾姐兒登門,其中還包括出了閣的楚岫和楚蓮,另有楚宏剛過門的妻子,蕭媛。 上回楚宏大婚,楚棠借著病體為由,在家中理賬,這次還是頭一回見到蕭媛,她是蕭皇后娘家的人,美貌自是不必說,高貴的身份擺在那里。不過楚棠卻知道,不久之后她就會命隕楚家。太子謀逆被誅,蕭氏一族一夜之間分崩離析,楚家為了自保,讓蕭媛自縊了。 多么熟悉的手段?楚棠到了后來才知道,楚家人最擅長斷尾自保。 幾人見禮之后,皆是不痛不癢的寒暄了幾句,吳氏直接說明了來意:“棠姐兒,你還有兩年才及笄,一個姑娘家獨居是不成話的,你大伯也說了,讓你過去橫橋胡同小住幾年,等到了出閣再說。湛哥兒和你幾位姨娘也一并搬過去?!?/br> 楚棠的小手從吳氏手中抽出,好像所有人都喜歡抓她的手……她卻不喜。 “大伯母的好意,棠兒心領了,只是二房不能沒有人,父親剛走不久,我這就去大伯父和大伯母膝下求庇佑,未免會讓九泉之下的祖母和父親心寒。再者兩家十幾年前就已經分了家,這二房的事……恐怕由不得大伯母了?!?/br> 楚棠嗓音柔軟,就像她的人,但眼神所及,似乎是明了一切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