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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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想起昨日寧??偣芡约赫f的話,目光一柔,欣慰道:“父皇聽說,你現在騎馬,也有模有樣了?” “是很溫順的母馬,矮矮的,”承熙倒不居功炫耀,誠懇道:“連弓箭都是小一號的,殺傷力不大?!?/br> “你才多大,父皇在你這個年紀,不如你做得好,”圣上拉著兒子往內殿去,勉勵道:“承熙已經很厲害了?!?/br> “真的嗎?”承熙開心的拉了拉圣上衣袖,眼睛發光道:“那父皇就帶我往南山去嘛,到時候,父皇親自教我?!?/br> “父皇是去不成了,近來事多,”圣上笑了,耐心解釋道:“這會兒回來跟你們用完膳,馬上就得回含元殿去,叫你母后陪你去,好不好?” 承熙是被圣上寵著長大的,雖然也見過父皇威嚴神情,但更多是舐犢情深,父子感情深厚,很聽父皇的話:“好?!?/br> “你還小,多學些東西是好事,只是也別揠苗助長,壞了根基,”圣上同他說了幾句,又向錦書叮囑道:“朕另外指幾個人給他,叫在身邊盯著,免得孩子小,不知分寸,傷了自己,至于其他的,便得叫憐憐仔細著了?!?/br> “好,”錦書不是只會哭哭啼啼的婦人,看得出圣上栽培意思,點頭道:“七郎盡管寬心?!?/br> 南山行宮距離長安不算遠,卻也算不得近,對于錦書這個自幼長在閨中的小女子與被拘在宮里的承熙而言,這趟旅程,其實也足夠新鮮,至少,能叫人透透氣。 更不必說南山氣候宜人,遠比這會兒火爐一般的長安要好,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皇后與太子即將親臨的消息早早傳到,南山行宮總管與一眾衛率在外迎接,錦書不欲在外停留,略說幾句,便帶著承熙進了內里宮殿,往歇息地方去了。 承熙身體康健,素來活潑,宮中規矩森嚴,他都過得那般瀟灑自在,更不必說是在這里,無人拘束,直似鳥如山林,歡騰的緊。 錦書也不想將他管得太嚴,吩咐人仔細瞧著,便任由他四處游逛。 行宮之內擺設制式,自是不比宮中,然而其中野趣,卻遠勝好些,便是菜肴瓜果,也多是時興之物,極是新鮮。 一時之間,除去惦記父皇,承熙倒是樂不思蜀起來,每日叫師傅陪著騎馬練箭,也耐得住苦,幾日曬下來,小臉便不復此前白皙,眉宇之間隱約幾分堅毅。 如此到了第五日,此地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當然,這是對錦書而言。 “母后,”承熙過去時,照例出了一腦門汗,陽光下熠熠生輝:“楚王兄好厲害,方才射靶,隔五十步,箭無不中!” 錦書被他話中消息惹得一怔,抬眼去瞧,卻見承安正站在不遠處望過來,目光深邃,似有幽泉。 她心頭微沉,本想問他為何在此,然而話到嘴邊,又給咽下去了。 有些事情,其實也不必說的太明白。 一頓飯吃的默默,誰也沒有說話。 承熙不傻,相反的,還很敏感,瞧一眼母后,再看看楚王兄,他試探著問錦書:“母后,傍晚咱們還去摘荔枝嗎?” “去,”錦書道:“為什么不去?” 承熙想了想,又小心的問:“能叫楚王兄,跟我們一起去嗎?” “你當誰都像你一樣,每日東游西逛?”錦書語氣淡淡,道:“他手頭上不知有多少事,哪里能陪著我們虛耗?!?/br> 她語氣很淡,但話中意味明顯,承熙往日里敢同母后頂嘴,是瞧出母后沒真動氣,這會兒見她將不情愿擺在面上,有些愧疚的看了看承安,沒敢再說話。 承安聽得手指一滯,嘴唇抿起,許久之后,方才垂著頭,低聲道:“我哪有什么事忙,這會兒最大的事,就是陪太子習箭,左右無事,娘娘若不嫌棄,便帶上我吧,往來之間,也能照看一二?!?/br> 他將姿態放的這樣低,錦書反倒不好說什么,靜默一會兒,方才笑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有意趕你似的?!?/br> 承熙聽得出母后話中隱約譏諷,承安更聽得出,將手中筷子和飯碗擱下,小心翼翼的低著頭,沒再做聲。 這模樣,活像是家養大狗被主人嫌吃飯太多,為了不被趕走,偷偷將自己飯盆推開,不敢再吃一樣。 錦書看的有點心軟,心中隨即又生氣悶,將筷子擱下,一聲悶響:“你既愿意去,便跟著吧?!?/br> 言罷,起身離去。 第122章 白帕 “咱們走吧, ”推開窗, 瞧了瞧外頭天色,錦書向一邊的承熙道:“再晚,天就該黑了?!?/br> “不是跟楚王兄一起去嗎,”承熙眉頭一動:“母后,咱們不叫上他?” “叫他做什么, ”錦書淡淡道:“人家只是客套著說要來, 你還當真了?” “母后, ”晚風舒緩,撫在面上, 極是舒適, 承熙提著小籃子,試探著問錦書:“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楚王兄?” 錦書瞧他一眼, 沒直接回答, 而是道:“怎么這樣說?” “就是覺得母后不怎么待見他,”承熙見她沒不高興, 也就寬心幾分,過去靠在母后懷里, 悶悶的道:“楚王兄人很好,母后別總是兇他?!?/br> “我哪里兇他?”錦書摸摸他小腦袋, 道:“罵他了, 還打他了?” “沒有罵,也沒有打,可是母后冷臉時, 我看楚王兄的神態,比被打罵還難受,”承熙真心喜歡這個哥哥,不免在母親面前為他說好話:“母后就當是給我點面子嘛?!?/br> “去,”錦書忍俊不禁:“你才多大,就知道要面子了?” “好吧,那就算我沒臉沒皮,”承熙厚著臉皮搖她胳膊:“求求母后了?!?/br> 錦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笑意微妙,道:“母后盡量吧?!?/br> 傍晚夕陽斜斜映照,襯的花草枝葉一片駘蕩金色,連風都是溫柔的。 母子二人往行宮北側荔枝園去,人剛過一彎小橋,便見承安正坐在一側橋墩上,沐浴一身夕陽余暉,也不知在這兒等了多久,聽見他們動靜,起身一笑。 承熙一見他,心中便浮現幾分歉意來,畢竟自己走的時候,也沒吩咐人去叫他,雖說這是母后意思,但他終究是附從者,這會兒在這里碰上,又驚又喜。 “楚王兄,”他快步跑過去,笑著道:“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在這里等的久嗎?” “剛剛過來,”承安如此道:“正巧湊上罷了?!?/br> 承熙拉著他衣袖,顯然是想叫他一起去,錦書此前答允,倒不好再說什么,帶著幾個宮人,往荔枝園那兒去,二人連忙跟上。 正是六月時節,荔枝競相成熟,遠遠望過去,紅壓壓一片點綴枝葉之間,壓得枝頭下沉,委實辛苦。 幾人還沒過去,便嗅到那特有清香之氣盈盈,好不誘人。 承熙自幼在宮中長大,到南山行宮也沒幾次,親自采摘更是從來沒有,早就新鮮的不行,挎著小籃子,拉著承安過去,叫身材高大的哥哥幫著自己采。 “按白居易云:若離本枝,一日色變,三日味變,則離支之名,又或取此義也,”行宮里的內侍隨從,一面為錦書將枝干壓低,方便采摘,一面賠笑道:“往年里南山也會給長安送,但終究不如親手摘下,隨即食用來的新鮮?!?/br> “那倒是,”錦書胃口不大,承熙也吃不多,加之不急著走,倒是沒有將枝頭荔枝全然采盡,只挑了色澤鮮紅,個頭兒大的摘下:“這是什么品種?” “是落塘蒲,”那內侍答完,見錦書微露不明,隨即又道:“便是妃子笑?!?/br>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錦書莞爾:“真真是好名字?!?/br> “母后,”荔枝園很大,承熙走的遠些,隔著一段距離,朝她招手:“到這邊來,這里的果子大,還甜!” 錦書瞧著他一笑,倒是真的過去:“甜不甜你怎么知道,吃過了?洗都沒洗呢?!?/br> “有果皮包著,洗了做什么?”承熙從內侍提著的籃子里挑了一個大的,親手剝開,白膩的果rou遞給她:“母后嘗嘗嘛?!?/br> 錦書微微彎腰,由著他將荔枝送到自己唇內,隨即目光一動:“確實新鮮汁美?!?/br> “楚王兄采了好多,我叫人壓著枝頭,自己也采了好些,只是品相不如楚王兄采的好?!背形跤悬c遺憾。 “采那么多做什么?”錦書見將幾只籃子裝的滿滿當當:“吃不完,會壞掉的?!?/br> “給父皇的,給魏王兄的,給太外婆的,給舅舅舅母的,”承熙掰著指頭數,末了又搖頭:“還不夠呢?!?/br> “你想的倒遠,”錦書一時之間還真沒想到要給別人送些,摸摸他小腦袋,感慨道:“真是長大了?!?/br> 承熙得意的笑。 左右時間還早,他們倒也不急,送都送了,索性多采些,做個順水人情。 錦書個子不算高,低些的枝頭勉強能夠到,高的便不成了,承熙更不必說,比錦書還要矮呢,相對而言,還是承安人高馬大占些便宜,大半都能夠到。 承熙瞧著滿園荔枝,眼珠都有點不夠用,站在東頭覺得西頭熟的更好,到了西頭,又覺得南頭的好,叫內侍陪著四處跑。 錦書不欲拘束他,叫人仔細跟著,便隨同幾個宮人一道,往另一邊去了。 那枝頭堆堆簇簇,全是紅丹,可見此地內侍確實將荔枝園照看的極好,她伸手去摘,偏生只差了一線功夫,卻夠不到,正要吩咐不遠處內侍過來,卻見那枝頭低了,湊到自己面前來。 承安站在她近處,將那枝干壓住,示意她近前去摘,卻不說話。 錦書嘴唇略微一抿,隨即舒展,狀若尋常,伸手去一個個摘了,送到一邊宮人籃子里。 那里頭已經半滿,為防擠壓,卻也不可再放,那宮人往一邊去取空籃子,承安卻在這時,將手松開。 錦書手扶枝葉,正有些出神,卻覺枝頭上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那之前,一只手堪堪伸過,扶住她腰身。 “娘娘小心,”承安站在她身邊,關切道:“仔細腳下?!?/br> 夏日里衣衫單薄,并不厚重,她幾乎能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叫人羞憤的熱度。 錦書將他手臂推開,冷冷瞟他一樣,往另一頭去了。 承安確是故意為之,也明白她知道這一點,但還忍不住去做。 她就在自己眼前,同枝頭紅灼灼的荔枝一般,外表鮮艷,內里白膩,香氣直往他鼻尖心頭鉆,誘惑得他心神蕩漾,幾乎抑制不住撲過去咬一口的沖動。 站在原地,他感覺到自己手掌上柔膩觸感漸漸逝去,低頭看了一眼,微微笑了。 晚膳時候,氣氛重又變得冷凝,同外頭陰云漸起的天空一般,叫人隱約喘不過氣來。 錦書神情平靜,自顧自用膳,卻不開口,承熙察覺到她心中不豫,更不敢這時機冒頭,至于承安…… 在她面前,他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夾著尾巴做人。 然而這一次,錦書似乎不想再留情面,晚膳結束,將筷子擱下之后,便開門見山道:“京中事多,楚王久留不便,今日便動身,歸京去吧?!?/br> 這話說的毫不客氣,不止承熙一怔,連承安都有轉瞬僵硬,嘴唇一動,正欲說話,卻聽錦書開口道:“要本宮親自去送嗎?” 她口稱本宮,語氣已經很不好了。 承安心知今日試探已經將她惹惱,再不快滾,只怕真會撕破臉,連忙乖巧道:“是,我這就動身?!闭f完,向她施禮,起身離去。 承熙有些不知所措,看看哥哥,再看看母后,神情有點傷心的萎靡下來。 錦書注意到了,卻也只當沒看見。 轟隆隆,雷鳴過后,外頭雨聲起了。 不知是不是內殿中人的錯覺,雨落下之后,楚王殿下的步伐似乎慢了,就像是,在等著誰挽留似的。 然而到最后,錦書也只是淡淡瞧著他背影,一言不發。 于是,他像是一只被暴雨打濕了毛發的大狗,一步三回頭,可憐巴巴的走了。 裝給誰看呢,錦書面上神情淡然,卻在心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