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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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扇門合上,張氏面上笑意才淡去,只留陰郁與森然,淺淺的覆在面上,一眼望過去,叫人不寒而栗。 “我還有阿瑾和錦瑟不假,可我也從來沒忘記,我還有一個可憐兒子叫阿盛?!?/br> 她低著頭,頭發遮住了半張臉,喃喃自語:“姚軒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現下成婚,卻這樣喧盛熱鬧,憑什么!” 雙手捂臉,她凄凄的笑了起來:“這樣好的日子,我這個做母親的,合該送一份大禮過去才是?!?/br> 姚家這一輩的兒子里,姚軒是第一個娶妻的,雖然近幾年沒什么可以依照的例子,但是有姚望與柳家人盯著,禮部在側協助,倒是辦得有條不紊。 前院里賓客云集,湊在一起說話,姚望與幾個位尊者一道陪侍,正同圣上說話,自然沒人敢亂來。 后院里在忙著各類瑣事,從新房的布置到后廚的菜式,乃至于茶水點心,坐席的安排,帝后親臨,又有宗室中人在,也有專人盯著以防不測,井井有條。 “娘娘身子恢復的倒好,”程老夫人握著錦書的手,上下打量之后,方才笑道:“人也比之前漂亮?!?/br> “我生產的日子提前,外祖母怕是被嚇到了,”錦書笑意溫婉道:“以防萬一,月子里還喝了幾貼藥,太醫診脈之后,說是一切無礙,這才敢出門的?!?/br> “小皇子呢,”程老夫人追問道:“可還好嗎?” 說起來,她這個曾外祖母還沒見過呢。 “好著呢,也聽話,”一提起兒子,錦書目光愈發柔和起來:“將他哄睡了,我才出宮的,外祖母若有空暇,便遞信往宮里去,親自去瞧瞧他便是?!?/br> “真好,”程老夫人瞧著她,眼眶不覺有些濕了:“你娘要是還在,見你嫁人生子,阿軒也有出息,不知會多高興?!?/br> 程氏去的時候,錦書是三個孩子里年紀最大的,感情也最是深厚,程老夫人這樣一講,不由的也有些心酸:“誰說不是呢?!?/br> “人上了年紀,就糊涂起來了,”程老夫人拿帕子擦了眼淚,勉強笑道:“大好的日子,說這些做什么,反倒傷心?!?/br> “老夫人該想想姚公子才是,”紅芳適時地插了一嘴:“待到明年,指不定連小公子都生出來了呢?!?/br> 錦書聽得莞爾:“你想的倒是好?!?/br> “我卻覺得說得好,”程老夫人微微一笑:“現下才九月,離著年關還差著三個月呢,明年叫我抱上曾外孫,有什么稀奇?” “好好好,”錦書無奈道:“您老人家說的都對,待會兒可得記得叮囑阿軒媳婦一句才行?!?/br> 程老夫人笑瞇瞇的應了聲,還沒說話,便聽外頭人回稟:“娘娘,陳嬤嬤求見?!?/br> “陳嬤嬤?”錦書微微有些詫異,隨即道:“叫她進來吧?!?/br> “娘娘,”陳嬤嬤是姚家的管事人之一,素來皆是沉穩的,這會兒也不知是怎么了,臉上竟顯出幾分驚惶來:“剛剛……剛剛……” “剛剛怎么了?”錦書見她如此,心便一沉,將手掌茶盞擱下,道:“天還塌不了,直說便是?!?/br> 左右也沒別人,陳嬤嬤躊躇一會兒,聲音壓得很低:“張氏……沒了?!?/br> 一句話落地,錦書與程老夫人的面色皆是一變。 “沒了是什么意思?”錦書直起身來,問道:“失蹤了,還是……過世了?” “……是過世了,”陳嬤嬤說出一個頭兒來,接下來的便好說了:“前不久她說要自己待一會兒,兩個婆子便由得她去了,我過去查探的時候覺得不放心,就進去瞧了瞧,誰知她已經咽氣了?!?/br> “怎么死的?”錦書語氣平靜,垂眼問道:“自盡,還是別的?” “是自盡,”陳嬤嬤道:“奴婢吩咐人清點屋里少了什么,才發覺妝奩丟了一塊兒生金,想來是被她吞了,這才沒的?!?/br> “大好的日子,她卻故意惹人晦氣,”程老夫人氣的渾身哆嗦:“哪怕是死了,也要膈應人!” 張氏雖被姚望遷居到庵堂去,但畢竟不曾休妻,名分上來看,終究是姚軒繼母。 這一頭繼子娶親,那一頭繼母咽氣,一旦傳出去,還不知會生出多少猜測來。 嘴巴毒一點兒的,指不定就會說是柳彤云命格太硬,與姚家相沖,反倒使得兩家生了齟齬。 “娘娘,”陳嬤嬤做事兒有譜,只是這一次的事兒太大了,她但不?。骸芭痉愿滥莾蓚€婆子將那兒守住,不許別人過去,又叫她們封口,絕不許提,可是這事兒到底是怎么來,總得有人說個話啊?!?/br> “這事,”錦書眉梢微蹙,輕聲問她:“父親知道嗎?” “老爺還不知道呢,”陳嬤嬤解釋道:“前頭還有圣上在,人多嘴雜,差人過去回稟,指不定就會將消息傳出去,奴婢沒敢張揚,就往大著膽子往娘娘這兒來了?!?/br> “嬤嬤做的對,”錦書贊許道:“若是鬧得人盡皆知,那才叫糟呢?!?/br> “厚賞那兩個婆子,叫她們把嘴閉的嚴嚴實實的,一絲風聲也不準透出去?!?/br> “是,”陳嬤嬤小心的擦了擦汗:“那這事……” “這樣的日子生事,她還真是有心了,不過,”錦書低低念了一句,方才冷笑:“倒是要謝謝她,自己送自己上路了?!?/br> 陳嬤嬤吃了一驚:“娘娘?” “吩咐人出去傳話,待會兒迎親的時候,外頭鞭炮加一倍,”錦書抬手扶了扶發髻上的步搖,哂笑道:“今日雙喜臨門,本宮心里高興,為姚家添添熱鬧?!?/br> 這話吩咐下去,別人或許不會知曉,但圣上與姚望那邊兒,卻是無論如何瞞不住的。 紅葉親自往前廳去回話,姚望聽了也只當錦書是要為胞弟做臉,自然不會反駁,圣上深知她心性,聽得眉頭一跳,卻也沒有反駁。 迎親的隊伍很快便到了,射箭踢轎跨火盆,一套流程走下去,順當的很。 姚軒生母早逝,張氏又是這個光景,三拜時前廳里高堂便只有一人,錦書身份雖貴重,卻是宮中女眷,不好露面,便請圣上上座,受了一對新人的禮。 這樣的體面,也算是頭一份兒了。 隔著一層簾子,錦書聽得外頭熱鬧歡暢,不覺微微一笑。 母親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們三個孩子,這會兒她已經嫁做人婦,膝下有子,阿軒也已經娶妻,唯一還差著的,便是阿昭。 不過,那就不是她應該管的事情了,阿軒是長兄,會照顧好弟弟的。 聽著外頭說笑聲,她既有種孩子長大的歡喜,又有些重擔卸下的釋然,總歸是松一口氣的。 帝后自然不會與一眾賓客同飲,前廳內里設了桌案,與幾個尊客同樂,姚軒先來敬過酒,便得了圣上準允,往前廳致意去了,姚望倒是留在這兒陪著。 錦書不勝酒力,也有事意欲叮囑,用過飯菜之后,便借更衣為名往后院去了,不一會兒,姚望便過去了。 時間緊迫,錦書也不啰嗦,三言兩語將張氏之事說了,問姚望如何決斷。 這消息來得突然,姚望一聽,便呆住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怎么,怎么會呢……” “父親,我不想聽你說有多傷心,多詫異,”錦書輕聲道:“我只想知道,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以及,是否會因此影響到阿軒阿昭?!?/br> “這個,這個,”姚望思緒有些亂,匆匆道:“自然要先掩下去,決不能因此影響到今日喜事的,可是……” “父親有這個決斷就好,那處理起來,想必也不麻煩,”錦書盯著他,道:“近來天氣轉涼,人放個一兩天沒問題,今日人多眼雜,不好cao持,待到后日,吩咐人運一口棺材進來,送出去小心埋了就是?!?/br> “母親既然在養病,那倘若是養不好,人沒了,別人也說不出二話,”她繼續道:“再過幾個月,便宣布她病逝吧?!?/br> 夫妻多年,對于張氏,姚望總歸是有些情分的:“那阿盛跟阿瑾那邊,還有錦瑟,又該怎么辦?畢竟是他們生母,總不能連最后一面都不見,這也……” “人多眼雜,最容易生出是非,”錦書目光微冷,倏然一笑:“張氏但凡顧忌到自己的幾個兒女,也會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敢吞金自盡,就該想到自己會有這個下場?!?/br> 姚望依舊有些躊躇,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這事兒知道就幾個人,陳嬤嬤與看管張氏的兩個婆子,我,我的兩個大宮女,以及外祖母,都不是什么嘴碎的人,我會將這消息告訴阿軒,叫他看著處理的?!?/br> “父親,我為了栽培阿軒與阿昭花了多少心血,你是最清楚的?!?/br> 錦書凝聲道:“你要是將這消息告訴我那幾個弟妹,再被人傳出去,攪的滿城風雨,害了阿軒,我就把他們幾個釘進棺材里,陪著張氏進土,說到做到?!?/br> 第72章 語淡 姚望被她陰冷語氣說的一個哆嗦, 參考這個長女歷來行事,也知道她做得出這等事來, 心中那些躊躇登時飛到九霄云外去了:“好, 我會吩咐人仔細的,娘娘安心便是?!?/br>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錦書倒是不吃驚, 甚至于有種早有預料的感覺。 她這個父親, 最知曉好壞,一見風向不對, 掉頭比誰都快。 說白了, 就是賤骨頭。 好聲好氣的說不肯聽, 非得將話說絕了才成。 內里的種種事項外人無從知曉,但只在明面上看, 姚軒的婚事當真隆重至極, 在京中算是少有的體面。 帝后起駕回宮時,姚軒與姚昭一道去送,記憶里稚嫩的面龐上添了從容與堅毅, 隱約現出幾分成年男子的氣度來。 錦書看的歡喜,又覺得得意, 有種母親看著自己兒子出人頭地的感覺, 直到登上車架,依舊在擦眼淚。 “大好的日子,這是做什么呢,”圣上將她抱到懷里去, 溫聲道:“也不怕你兩個弟弟見了笑話?!?/br> “他們敢,”錦書鼻音還有些重:“笑一聲我打一下?!?/br> “好好好,憐憐最厲害,”圣上手指抹去她淚痕,又去撓她癢癢:“笑一笑嘛?!?/br> 錦書最是怕癢,被他這樣一招惹,頓時身子一軟,靠著他肩頭,破涕為笑。 圣上這才問她:“席間出了什么事?朕見你一直面有憂色?!?/br> 下意識的撫了撫面頰,錦書詫異道:“很明顯嗎?” “那倒也不是,”圣上道:“只是朕同你相處久了,隱約看出幾分來?!?/br> 錦書心下釋然,又是一暖,也不遮掩,直言道:“阿軒往柳家迎親時,張氏在庵堂里吞金自盡了?!?/br> 圣上先是一怔,隨即了然,這畢竟是姚家家事,錦書又已經處置妥當,他自然不好再說什么,只伸手在她臂上拍了拍,以示撫慰。 錦書知曉他此中真意,萬般皆在一笑之中。 返宮的路不算近,也算不得遠,圣上在席上多飲了幾杯,靜坐了一會兒,便有些醺然,錦書自一側斟了盞清水侍奉他喝下,便叫他靠在自己身上,暫且躺一躺,等回宮之后,再行歇下。 她想的倒是好,只是事與愿違,二人剛剛進了甘露殿,宮人們便匆匆迎上來:“娘娘快去看看吧,小殿下哭的厲害,怎么都哄不住,您與圣上再不回來,奴婢們便要去請了?!?/br> 圣上原先還有些醉意,聽她們這樣一說也清醒了,同錦書一道三步并作兩步,趕忙往內殿去了。 還沒等進去,便聽承熙哭聲傳來,往里去了,才見他正被乳母抱住,哭的小臉漲紅,眼睫掛淚,好不可憐。 血脈連心,錦書見他這樣,自是心疼的厲害,圣上先一步將他抱到懷里,如往常一般輕柔的拍了拍,溫聲哄他,承熙有轉瞬的安靜,隨即又張嘴哭了。 “這是怎么了,”兒子出生一個多月,圣上照看時也是親力親為,素來極為親近的,現下他這樣抗拒,不覺吃了一驚,伸手去探了探他額頭,方才自語道:“也不燙啊?!?/br> “七郎先往里頭換件衣裳去吧,”錦書從承熙微微皺了一下的鼻子中看出端倪來,提醒道:“他怕是聞不得酒氣?!?/br> “原來如此,”圣上恍然大悟,伸手點了點承熙額頭:“你倒嬌氣?!闭f著,便將孩子小心的遞給錦書。 母親的懷抱溫柔而熟悉,承熙斷斷續續的又哭了一會兒,總算平復下來,只是鼻子時不時的抽一下,眼睛也隱約泛紅,委屈的不得了。 錦書心疼的厲害,掃一眼兩邊兒的乳母宮人,心中隱有怒意。 承熙畢竟還在,唯恐嚇到他,她語氣也柔和:“這是怎么回事,叫你們照看著,竟還叫他哭的這樣厲害?!?/br> “娘娘容秉,”乳母見她臉色不好,驚惶的跪下身,小心翼翼道:“您與圣上起駕后,小殿下醒了一回,奴婢喂過奶之后,便重新睡下了,約莫一刻鐘前才醒。 以往這個時候,都是您陪著小殿下的,大概是沒見到娘娘,醒過來之后,小殿下既不肯吃奶,也不要別人抱,哭的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