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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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了女兒情狀,他不得不竭力將靜儀長公主勸下,叫她暫且隱忍,以待來日。 承安跟在錦書后邊,一道回了甘露殿。 內殿里被火爐熏得暖熱,香氣淡淡,更是怡人。 錦書入了內殿,便將身上大氅解下,示意宮人放置起來后,便吩咐人取藥膏來。 承安見她毫不猶疑的往披香殿去為他張目,不是不感激的,可與此同時,心里面卻也免不了有些復雜。 他雖有皇子名分,但圣上素來不喜,到甘露殿之前,日子過得連許多體面些的總管嬤嬤都不如,更別說有人關切,為他出頭了。 可是到了此刻,他靜靜站在殿內,看她伸手去取盛放藥膏的玉瓶時露出的半截腕子,與眼睫在日光下泛著的淡金色的光澤,忽然覺得有些窘迫。 她將他當成小孩子,其實也沒錯。 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庇護自己。 而他,除去廉價而無用的幾句話,其實什么也不能為她做。 她是皇后,是圣上最寵愛的女人,想要什么都輕而易舉,怎么會稀罕他那一點可有可無的心意。 真難堪。 錦書沒有察覺到少年低落而無措的內心,只將玉瓶的塞子取下,低頭一嗅,出聲喚他:“過來,到這兒坐下?!?/br> 承安神情微凜,將自己心中情緒掩藏起,沉默著到她面前去,緩緩坐下了。 錦書也不說話,只伸手蘸了膏藥,往他臉上傷痕處擦,有意叫他長個教訓,也沒有刻意控制力氣。 承安疼的緊緊抿唇,只是臉皮薄,更羞于痛呼出聲,惹人笑話,便勉強忍了下來。 錦書看他這樣倔強,嘴唇抿的死緊,卻不吭聲,倒是有些心軟,手上的動作也放緩了。 “杜牛膝的味道?!比绱诉^了一會兒,等她手指落到他額頭上時,便聽承安這樣說。 “你鼻子倒是好用,”錦書先是一怔,隨即笑了:“杜牛膝味辛、酸,活血化瘀,摻在藥膏里,也不稀奇?!?/br> 承安聽她信口將藥性說出,心中不免一動,便抬起眼,順理成章的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這樣詳細?” “二殿下,錦書手上動作不停,也不看他,只低頭去,伸一根手指去蘸藥膏,再去碰他傷口時,力氣卻大了些:“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她從不稱呼他二殿下,現在這樣叫,反倒有一種淡淡的調侃味道。 “真不知道又怎么樣,假不知道又怎么樣,”承安也不呼痛,別過頭,有些別扭的道:“你認出我之后,不也沒搭理我嗎?!?/br> “為什么要搭理你,嗯?”錦書捏住他下巴,叫他把臉正過來,淡淡道:“你當你是菩薩,被認出來之后,我還得把你供起來嗎?” “那倒也不是,”承安微微合眼,道:“最起碼,也別……” 他沒有再說下去。 “別什么?”錦書在他臉上來回看看,覺得無甚大礙,方才低頭,將玉瓶的塞子蓋上,側著臉問:“怎么不說了?!?/br> “算了,”承安忽的一笑,有些倔強的道:“你說得對,也沒什么好說的?!?/br> “哦,”錦書也不追問,只是道:“你不想說,那就別說?!?/br> 日光斜斜的自窗外照進來,內殿是一片安然的靜謐,倒也相得益彰。 “謝謝你,”如此靜默許久,承安方才道:“不是謝你今日維護,為我張目,而是謝你……” 內殿里遠一點的地方,還有內侍宮人侍立,有些話終究不好說出口。 頓了頓,他才低聲道:“你都明白的?!?/br> “都過去了,”錦書平淡的道:“我不記得了,你也忘了吧?!?/br> 承安有些受傷的看著她,像是一只家貓繞著主人的腳在轉,可是不僅沒有被抱起,反倒被踩了一腳一樣:“怎么這樣不近人情?!?/br> “因為我變了,你也變了,”錦書道:“二殿下,現在,你是圣上的皇子,我是圣上的皇后,現在的你我與當初的你我,早就不是一個人了?!?/br> “那時候的你很弱小,要別人幫助才聊以度日,那是善心,也是扶持,可歸根結底,只是對于弱者的憐憫與同情?!?/br> 錦書眸光平靜,仿佛是未曾起風的湖面。 她緩緩問他,語氣舒緩:“承安,告訴我,那些憐憫與同情,現在的你,還需要嗎?” 承安抬頭看著她,她也毫不躲閃的同他對視,誰都沒有退開。 忽然之間,他有些傷感起來,心口也悶悶的,說不出的難過。 “對于你來說,我算是什么呢?” 承安目光專注,只看著她面龐:“不得不接納的繼子,還是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錦書居然真的認真想了想,對他說:“兩個都有?!?/br> ——她居然承認了! 承安氣息一頓,瞪她一眼,也不行禮,氣急敗壞的站起,轉身要走。 錦書看他這樣氣鼓鼓的青澀模樣,不覺笑出聲來。 一直都是板著臉,大人模樣的他,被逼急了,原來也有這樣好玩的時候。 “你今日肯為我說話,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謝過你的好意?!?/br> 錦書望著他背影,輕聲道:“我看過你的成績,武苑里的倒是好,只是文苑里的還差些?!?/br> “你若愿意,每日便抽一個時辰,到我這里來吧,多的我也教不了,念書識字還是無礙的?!?/br> 承安停下腳步,卻拉不下臉回頭,只背對著她問:“真的嗎?” 錦書道:“騙你有什么好處?” 承安有些意動,只是自尊心作祟,不好馬上回頭,便僵立在原地,梗著脖子問她:“那,我還是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嗎?” 錦書坐回繡凳上,漫不經心的執起擱置在一邊的宮扇:“隨你怎么想?!?/br> 第52章 朝堂 今日前朝上事多, 圣上回的也晚些, 臨近午時方到甘露殿?!?/br> 他回來的時候,錦書正在庭院里喂缸里的幾條金魚, 發髻上低垂著的步搖熠熠生輝, 墜下的青玉澄澈剔透,同她潔白的面頰映襯, 極是鮮艷,明媚極了。 圣上看的心中一陣柔軟,示意左右不要做聲,悄無聲息的注視一會兒,方才悄悄到她身后去,一把抱住了。 “幾條魚就勾的憐憐這般仔細, ”他笑著揶揄:“他日孩子出生,那還得了?!?/br> 說話的時候,圣上同她挨得極近, 氣息呼到錦書耳廓處, 溫熱之中,帶著一點兒癢。 錦書最是怕癢,連忙笑著躲他,梨渦若隱若現:“幾條魚罷了,怎么也惹得你說酸話?!?/br> 圣上攬著她往內殿去, 含笑道:“怕你心中不快,過來逗你高興,你倒好, 反而欺負到朕頭上來?!?/br> 已經是午膳時分,案上已經擺了菜肴,圣上膳食清淡,錦書亦然,這一點上倒是相近。 “我今日掃了賢妃與長公主的面子,”錦書將筷子遞給圣上,笑著道:“七郎有沒有生氣?” 她這話說的倒是輕巧,聽得人可未必這樣想了。 寧??偣苄⌒牡哪糜喙饪匆豢此?,心中浪潮翻涌,難以言表。 皇后今日何止是掃了賢妃與長公主的面子,簡直是將她們的面子放到泥里,踩了個稀爛。 王家人也就算了,左右圣上不好女色,對那個王惠沒什么心思,可靜儀長公主,卻是結結實實疼了那么多年的胞妹。 而結果呢,消息傳到含元殿,內侍問要不要去勸一勸皇后時,圣上也只是說了一句“她高興便好”,便不再管了,等事后靜儀長公主遞了牌子進宮,更是見都不見。 別說是靜儀長公主了,連他這個跟了多年的內侍總管,都對皇后的得寵有些心驚。 當初,皇后剛進含元殿做奉茶宮人的時候,他只當圣上待她親近些,好生伺候著就成,哪里想得到會對她有這樣深的情分,叫她一飛沖天,坐上后位呢。 想到這兒,寧??偣苡珠_始慶幸了。 虧得他為人圓滑,在含元殿時便同皇后交好,現下見了,皇后或多或少總會給幾分顏面。 對于奴才而言,這已經是最大的福分了。 錦書卻不知道寧??偣苄闹兴季w萬千,只看著一側笑微微的圣上,催問道:“七郎,你說話呀,沒生氣吧?” “不過是她們咎由自取罷了,朕有什么好生氣的,憐憐多心了?!笔ド喜灰詾橐?,笑著勸慰道。 頓了一頓,他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忽的一笑,贊譽道:“你倒不偏不倚,兩個人一起趕到宗廟去了,做得好?!?/br> 錦書心知他說的是承安與承庭的處置,不覺也是含笑:“還是有些偏心的,三殿下沒吃過什么苦頭,頂多也就是被太傅們打手板,訓幾句,宗廟里餓上兩日,還不知會如何呢。這上邊,他可比不得承安?!?/br> 話一說完,她便有些后悔了。 承安畢竟也是皇子,卻有一個抗餓的特長在,可算不得體面,說到底,還是要怪到圣上身上去,此刻他聽了,未必不會多想。 ——不該往這上邊提的。 然而圣上聽過之后神色不變,既沒有對承安表現出愛憐,也沒有對自己此前的態度顯露出悔意,只是神情自若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誰也強求不得?!?/br> 錦書見他不提,也就轉了話頭,說到別處去了。 “朕聽說,你弟弟與柳無書家的姑娘定親了,”圣上想起前幾日聽到的消息:“要不要朕下旨賜婚,為他們添一份顏面?”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攪得人盡皆知,”錦書心中早有成算,更不愿叫圣上牽扯進去:“七郎好意,怕是只能辜負了?!?/br> 她既不愿,圣上也不強求,只是柔和了面色,去撫她微微凸起的肚子:“他今日聽不聽話?” “還好,”錦書目光也溫柔下來,有了母親的慈愛:“剛才我在外邊看魚的時候,他還動呢,要不是覺得他喜歡,我可沒耐心在那兒站那么久?!?/br> “娘娘這還說呢,明明幾日胃口不好,還偏逞強,”紅芳在側補了一句:“今日過了辰時才用的早膳,也就是圣上走得早,才不知道?!?/br> 她話說的快,錦書還沒來得及斜她一眼,圣上便扔下筷子,先一步握住了她手掌:“身子不適,怎么也不同朕講?是吃不下東西,還是人沒精神?” 頓了頓,他又不滿道:“太醫都是怎么當值的,這樣大的事情,居然敢瞞著!” “是我吩咐他們別提的,”錦書被他說的心暖,面上笑意更柔:“誰有孕的時候都是這樣過來的,怎么到了我就這樣嬌氣,叫別人聽了,會笑話的?!?/br> “你是朕的皇后,腹中懷的是朕的皇子,便是要金山銀山也使得,”圣上依舊冷著臉:“誰敢笑話?” 內殿里又不是只有他們兩人在,錦書聽他講這樣親近的話,體貼之余,不免有些赧然。 伸手盛了湯,她遞給他,輕聲問:“若是有別人這樣講,七郎會為我撐腰嗎?” 圣上反問她,語氣不善:“你覺得呢?” 錦書一雙梨渦淺淺顯露出來,甜蜜的很,手指在他手心勾了勾,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