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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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一個男人,總不好卷起袖子親自出去同人打交道,加之母親早逝,兒子們未娶,女眷中竟也沒人能擺在臺面上。 苦思了幾日,姚望想到了程家人身上。 他并不愚蠢,知曉姚家有今日,是沾了長女的榮光,也不得不承認,長女對待程家的觀感,比對姚家要好得多,是以這些日子以來,有意同程家修好。 程老夫人出身大家,經事又多,待人接物較之張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倒是不敢奢望將程老夫人接過來支撐門楣,只是盼著她派遣兩個得力嬤嬤過來,幫持張氏一二,面子上也好看些。 程瑋半月前方才回京,述職之后,便留在家中,等待吏部任命。 他性情穩重,人也公允,在軍中頗得人心,若非不會曲意奉承長官,只憑借功勛,也不會一直卡在正五品上一直動不了。 回京之前,他便收到母親家書,講了外甥女入宮,冊封貴妃之事,心中既覺欣慰,又生擔憂。 宮中繁華巍峨,卻也暗藏兇險,錦書雖聰慧,卻也只是年輕小姑娘,孤身在內,哪里能叫人安心。 偏生他官位低微,也幫不上什么忙,連為她說句話都不成。 唯一能夠叫他安心的是,圣上極為寵愛外甥女。 連帶著,叫他這個舅舅也跟著沾了光。 往兵部去的時候,素日里沒什么交情的同僚見了他,面上也有了笑意,口氣熟稔的約他一道喝酒,吏部交呈文書時,素來冷臉的官吏們,居然也有了幾分溫和。 在家中等了幾日,任命的文書,便被吏部官員親自送到府上了。 連升兩階,正四品忠武將軍。 姚望身為貴妃之父,連升四階,自是無人能說什么,他這個舅舅也跟著升了兩階,才更見貴妃得寵呢。 姚望過去的時候,程瑋一家正用午飯,見他來了,饒是素來不合,也不好擺在臉上,只待到用完午飯,才同程老夫人一道,三人往書房去商議此事。 程老夫人聽姚望說了此番來意,倒也不曾吃驚,她兒媳婦得力,家中也無事,便撥了兩個得力嬤嬤與他。 倒不是她對于姚望有多關切,而是為了自己外孫女。 姚家能有今日,說到底,終究是依附于貴妃的,登門的賓客,也多是看在貴妃的情面上,張氏若是畏首畏尾,丟的也是錦書的臉。 等到晚間,姚望帶了兩個嬤嬤回去,同張氏提起此事,反倒生了一場是非。 “是,我配不上姚家的門楣,我給姚家丟臉了!” 張氏眼眶通紅,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卻委屈垂淚:“我們張家比人家程家差得遠了,教出來的女兒上不了臺面,連程家的下人都不如!” “你這是哪兒的話!” 姚望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真的同他吵起來,除去錦書捏著他要緊之處,還真沒人能把他噎住。 “張家是姚家的姻親,程家也是姚家的姻親,現下家中不便,彼此之間幫扶,如何使不得?” “怎么到你嘴里去,就變成兩家斗氣了!” 張氏心中不虞,卻也不敢真的同姚望翻臉,見他怒氣沖沖,隨即軟了下來。 “夫君,你別同我生氣,我只是覺得……自己太給姚家丟臉了?!?/br> 她低著頭,垂淚道:“前幾日何家的管事嬤嬤來拜會,端起娘娘賞的茶來品一口,便說的頭頭是道,我笨嘴拙舌,竟連話也搭不上一句……” 張氏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相貌雖算不得極美,卻也有幾分動人,這樣低頭落淚,語氣輕軟,也叫姚望心中火氣散了大半。 “罷了,你也是不易,”他握住張氏手掌,嘆一口氣,著意寬慰:“不明白的大可以學,兩位嬤嬤見多識廣,同你一道照應,也方便些?!?/br> “我明白,”張氏見好就收,拿帕子擦了淚,低聲問道:“兩位嬤嬤是住在我們院子里嗎? ——待會我便吩咐人收拾屋子出來?!?/br> “不必了,”姚望端著茶盞,飲了一口之后,道:“老夫人掛心阿軒與阿昭,叫她們在側照看,人也留在他們院子里,若是有貴客登門時,再過來見你?!?/br> “——你有事情想要討教,再請她們過來也可?!?/br> 張氏臉皮抽動一下,下意識的捏緊了手里的帕子,勉強一笑:“原來如此?!?/br> 姚望見她點頭,便放下心來,轉身往書房去了。 他在的時候,張氏還能維持住面上平靜,等他走了,才憤憤的咬著牙,將他用過的茶盞摔在地上,低低的罵了一句。 “夫人輕些,”她的陪嫁丫鬟低聲勸她:“老爺還沒走遠呢?!?/br> “沒走遠就沒走遠,我還怕他不成!”張氏嘴上說的硬氣,卻還是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你說說他,是不是豬油蒙心了!”站起身,在屋里轉了幾圈,張氏咬著牙道:“什么好事兒都是那邊的,他們吃rou,連湯都不給我們娘仨喝!” “這有什么辦法,”張氏的陪嫁嬤嬤目光一閃,看似無意道:“誰叫他們是貴妃娘娘的胞弟,骨rou至親呢?!?/br> “骨rou至親怎么了,”張氏在繡凳上坐下,冷冷道:“阿瑾與阿盛,難道不是貴妃的弟弟嗎?說到底,他們可都是姓姚的!”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那嬤嬤輕聲勸道:“我說話難聽,夫人可別生氣?!?/br> 張氏心煩意亂的擺擺手:“嬤嬤是跟著我從張家過來的,有話直說便是?!?/br> 那嬤嬤左右看看,見四下里只有自己人在,方才徐徐道:“貴妃娘娘在宮里,總會需要人在朝堂說話的,她在圣上耳邊吹吹枕邊風,想要升遷也是輕而易舉——要是有了親兄弟幫持,哪里還顧得上同父異母的兄弟?” 張氏先是一愣,隨即目光一厲,定定的望到那嬤嬤臉上:“你是說……” “夫人,”那嬤嬤語氣輕和,卻似帶了蠱惑一般,叫人意動神搖:“即使是為了兩位小公子,您也得早作打算呀?!?/br> “不,不行!”張氏面色青白不定,攪著帕子猶疑一會兒,便憤然道:“夫君說過的,我若敢對他們下手,決計會將我休棄掉,連阿瑾和阿盛也不會再管,我自己沒關系,卻不能拿他們冒險!” “夫人,您怎么認死理兒啊,我又不是叫您殺人放火,”那嬤嬤語氣引導:“天下之大,能壞人前途的……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br> 張氏目光幾閃,眼珠更是轉個不停,躊躇許久,卻還是拿不定主意:“不行!這事兒太大了,若是出了紕漏……不行!” 那嬤嬤聽她言語,知曉她只是怕事情敗露,難以收場,而非是不愿做,也就不再緊逼:“我也只是提這么個話兒罷了,是不是動手,還得夫人自己拿主意?!?/br> 張氏沉默下來,面色幾度變幻,卻始終難以平靜下來。 “兩位嬤嬤都已安排妥當,”姚昭進了書房,向姚軒道:“哥哥放心吧?!?/br> “還是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姚軒低頭整理書案,低聲道:“自家應酬,卻要請別家幫扶?!?/br> “這也沒辦法,”姚昭撇撇嘴:“總比母親失態,貽笑大方要好?!?/br> 話頭一轉,他笑嘻嘻道:“又或者,哥哥早日娶妻,叫嫂嫂打理家事,倒也不失為一條明路?!?/br> 姚軒斜他一眼:“偏你話多?!?/br> “我說真的嘛,哥哥不妨好生想想,還有,”姚昭湊到他身邊去:“那位柳家姑娘的事情,哥哥是如何想的?” “該如何想便如何想,做什么非得告訴你?” 姚軒笑著拍拍他腦門,著意叮囑:“你可別出去說些有的沒的,傳了出去,反倒叫人家難堪?!?/br> “不說就不說,誰稀罕聽,”姚昭氣哼哼的往一側去了:“我又不是長舌婦,才不稀得說人長短呢?!?/br> 許是冬月臨近年關的緣故,日子更是過得飛快。 宮中的年夜較之民間更添貴氣,卻也同樣繁瑣。 好在錦書是頭一年主持宮務,萬事都可以打著不夠嫻熟的由頭吩咐給賢妃,倒也算不得太累。 天氣愈發冷了,昨日更是降了一夜的雪,清晨起身時,她聽紅葉說,那雪竟能沒過小腿一般半去,也是吃了一驚。 錦書人也算是勤勉,這幾日不知怎么,總是覺得憊懶,人也無精打采,叫太醫看了,也沒個章程,只開了幾貼補藥,叫每日喝著。 她這樣萎靡,人也懨懨,圣上見了不免心疼,也不叫她往含元殿去作陪,只乖乖留在甘露殿里養身。 這日晚間,外頭的雪化了大半,夕陽淡淡,晚霞漫天,微風吹動起地上積雪,紛飛中竟有些飄絮之態,隔著窗去看,別有一番風韻。 錦書有了幾分興致,穿了大氅,往外邊去了,宮人內侍們不敢疏忽,恭敬的跟在了后邊。 長安地處偏北,到了冬日,便是御花園里,也無甚風景可賞,唯一能入得眼簾的,也只是亭亭綠竹與高大松柏罷了。 錦書倒不計較這些外物,依舊興致勃勃,緊了緊大氅的帶子,繞著御花園游走,雖是漫無目的,卻也極有風味。 夜色不聲不響的侵襲上來,道路兩側的宮燈隨之點亮,深墨色的晚間有了星星點點的紅橙光亮,饒是風聲依舊,卻也有了暖意融融。 “娘娘,咱們回去吧,”紅葉輕聲道:“天色已晚,風也涼了,您若是著涼,圣上會心疼的?!?/br> “穿的這樣嚴實,著哪門子涼呢,”錦書不以為意:“無妨的?!?/br> 紅葉知她素來有主意,定了事情便不會再改,嘴唇只動了動,卻沒有再勸。 小路不遠處有座涼亭,冬日里圍了厚厚的棉氈,一絲風也透不進,圣上今晚召見臣工,會回的晚些,錦書一人也是無聊,便起興過去坐坐。 畢竟是晚間,謹慎些也是好的,兩個內侍先行一步,往涼亭里去觀望,不過一會兒,便退了出來,侍立在外,示意無礙。 錦書心中一定,正要往那邊去,便聽身后安和忽的高聲:“——什么人?!” 這一句來的突然,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所看的方向去了,戒備而小心的將錦書圍在中間。 “娘娘恕罪,”一個柔和中帶著顫抖的女聲響起,秀娘驚慌失措的跪倒在地:“奴婢路過此地,不知娘娘在此,想要退避時,也已經晚了……” 錦書眸光低垂,淡淡吩咐:“抬起頭來?!?/br> 秀娘應一聲是,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垂眼轉向她的方向。 原來是她。 那日在井巷見過的,二皇子身邊的宮人。 錦書記性很好,見過一次的人,便不會再忘,借著宮燈的光掃了一眼,便認出秀娘來。 “叫什么名字?”錦書問道。 “奴婢秀娘,是明光殿的掌事宮女?!彼匦碌痛瓜骂^,謙卑的道。 原來她叫秀娘。 錦書目光在她微舊衣裙與干糙手指上一掃而過,不動聲色的轉向她身邊人:“你呢,怎么不說話?” 承安跪在秀娘身邊,身體挺直,抬頭平視著她。 目光平和,無波無瀾。 “貴妃娘娘想聽什么?”他這樣問。 這個孩子,其實也很有趣。 莫名的,錦書在心中笑了一笑,面上淡淡道:“想聽你說一說,這么晚了,你在這里做什么?!?/br> 他卻笑了起來,彎起的眉眼,隱約之間,叫錦書想起了圣上。 “我說的冒昧,娘娘不要生氣,”承安看著她,道:“這么晚了,你出現在這里,又是在做什么?” 錦書微微一笑,居然真的回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