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陳青道:“到時一定沒有我的請帖,還要靠泰則兄弟引薦?!?/br> 徐泰則冷哼一聲,看著堂兄,“大哥作證,若不是為了幫豐則族兄想辦法,我可不助長這家伙的氣焰?!?/br> 陳青心說既然有機會見到柔則,什么都好說,賠笑道:“是是是,泰則兄弟大人大量,可是不年不節的,北府為什么擺宴?” 徐泰則來了精神,起身笑道:“你不提醒,我差點忘了。是信國公蘇家的五公子陪著母親進京看望外祖,他外祖孔嘉行孔翰林近來多病,想再見見女兒和外孫,蘇家和我娘沾親,說好了等料理完孔府那邊的事就來聚聚,說起來這位蘇五公子還是我的表弟,八字就小我一天,他在金陵可是名人,五歲能詩,七歲就拜在鐘山書院山長盧文彌盧先生門下,十一歲中了秀才。反正皇帝也不想派咱們京營去西北,到時候大哥一定抽空來賞光,我為你們引薦!” 徐夷則這才抬了抬眼,道:“你說的是蘇世獨?” 徐泰則興沖沖地道:“不錯,就是他!” 陳青很警覺地發覺處徐夷則眉梢眼角暗含一絲反感,連忙幫他答應下來,把徐泰則送走后才問他:“說吧,那個金陵的蘇五公子和你有什么過節?” 徐夷則已寫好了文書,收拾整齊,捧在手里走出門去,隨口道:“你多心了,我從沒去過金陵,能和他有什么過節?” 陳青打開折扇捂著嘴笑,“你忘了我可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早就知道你心里除了那位冉小姐,再容不下其他。謝、冉兩家剛鬧翻,這么敏感的時候,蘇家突然來了位公子,你是擔心你的冉小姐被搶走吧?!?/br> 徐夷則的腳步略微頓了頓。 陳青說的沒錯,可他不知道的是,冉念煙和蘇世獨在前世本就有姻緣之分,莫非姻緣前定,前世不可得,今生便要悉數彌補回來? 之前是謝昀,徐夷則從未把這個黃口小兒放在眼里,就算有婚約又如何,他大可搶回來,反正謝家的秘密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可這蘇五公子忽然出現,若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他又如何才能違抗天意? 陳青上前幾步,奪過他手里的文書,勾肩搭背道:“罷罷罷,不拿你開玩笑了,反正我的心事你也知道,你若認我這個朋友,那位蘇五公子就包在我身上,可你必須答應我……” 徐夷則道:“怎么?” 陳青望天,青天湛湛,日光洞徹,這朗朗天日下再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因而嘆道:“柔則的事需要想想辦法了,現在正是好時機……” ☆、第九十一章 蘇家母子抵達京城的第二日, 曲氏一早收到蘇家派人送來的書札,連忙展開,說是已在孔府安頓妥當, 待到孔翰林身子大安后便來徐府拜會,煩請曲氏稍待幾日。 來送信的仆婦一口南省口音, 雖說著官話,卻也令徐府的門子、小廝們頗為費解,送信時還和曲氏房里的大丫鬟柳鶯抱怨,說蘇家派來的人說的是“鳥語”。 話傳到曲氏耳中,曲氏笑罵道:“這些養刁了的奴才, 哪有這些牢sao話?再往上追兩代,徐家的祖宗也都是金陵人,這才幾年就忘本了!” 柳鶯一邊幫曲氏準備稍后問安要用的釵頭首飾,一邊應聲道:“可不是,說起來, 夫人也是金陵人,可聽得懂金陵話嗎?” 曲氏道:“我爹早就來京城做官,我還能聽得懂,說就有些為難了,可老太太卻是正正經經金陵出身的大家小姐, 那時候金陵才是京城,燕京不過是邊鄙之地罷了。對了,蘇家的仆婦走了沒,人材模樣如何?” 柳鶯道:“留在外院吃茶呢, 倒是個干凈利落響快的,想必在蘇家也是個臺面上的人?!?/br> 曲氏喜道:“那就請進來吧,老太太年歲大了,前些日子還念叨著想見見家鄉人,讓那仆婦陪老太太說說話,合了老太太的心意,等蘇家夫人來了排場就能大些,我也有面子?!?/br> 柳鶯幫曲氏打扮好,特意穿了開春時徐太夫人賞下來的鵝黃紗料裁成的衫子,到了榮壽堂,徐太夫人正和最早到的三夫人何氏聊天,還賜了她一些茶果,曲氏也不嫉妒,何氏畢竟是孀婦,房里清寂無事,常來婆婆面前請安說話也是情有可原的。 徐太夫人見曲氏這身打扮,先笑了:“這是上次我找人置辦的那批料子吧?!?/br> 曲氏順勢做到徐太夫人身邊,笑道:“正是,除了老太太,還有誰有這樣的眼光?” 徐太夫人搖頭笑道:“不是我的眼光好,是時下的那些顏色,要不就是月白,要不就是柳青,太冷僻,哪是你們年輕媳婦該穿的?這些料子都是依著我年輕時,金陵城里時興的樣子挑選的,紅是紅,藍是藍,講究的就是顏色正氣,總比現在這些昏昏慘慘的料子強?!?/br> 曲氏知道她又提起金陵城,給柳鶯使了個眼色,柳鶯會意,出去催人快些把蘇家的仆婦請來。 曲氏和徐太夫人道:“說起金陵,我娘家和金陵的信國公府沾親,娘可記得金陵信國公府?” 徐太夫人笑道:“自然記得,那也是金陵城里的名聲極盛的人家,姓蘇是吧?子子孫孫都是讀書的,出了不少良臣賢相,就是后來遷都,他們被太宗皇帝安排留守舊都,因此來北京做官的后生日漸少了,近幾年不曾留心,聽說境況也還好?!?/br> 曲氏便把蘇夫人進京探望父親孔嘉行一事和徐太夫人說了,又說有個自金陵來的蘇家舊人,可喚來叫她說說近日見聞。 徐太夫人自然歡喜,叫人進來,柳鶯已帶著那位蘇家仆婦在榮壽堂外等候多時了,聞言連忙把人帶進去。 那仆婦自家姓成,人們都叫她成mama,先給堂上眾人請了安,二夫人、三夫人都在,嘉德郡主向來不需來請安的,從山陵回來后更是了無心緒,大家也都習慣了,唯獨不見四夫人李氏。 徐太夫人方才光顧著歡喜,這才注意到四媳婦來遲了,皺眉道:“我這四媳婦總是這樣,要說沒孝心也是屈殺了她,可細微處總是不合人意?!?/br> 曲氏連忙做人情,勸慰道:“娘,四弟妹還年輕,未免嬌氣些?!?/br> 徐太夫人冷哼道:“前幾年用這個理由我還信,現在也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不懂事還找這種借口?” 站在堂下的成mama眼神一動,扯開笑容,道:“四夫人可是容長臉,高挑身材,耳上戴著東珠墜子?” 曲氏道:“就是她了,除了她,誰還有東珠的耳墜子。怎的,你見著她了?娘你快聽,想必是四弟妹已來了,不過是路上遇到事耽擱了,快消消氣?!?/br> 成mama笑道:“奴婢的確在花園里碰見了四夫人,四夫人正和一位十三四的小姐說話呢?!?/br> 徐太夫人笑道:“想必就是我那外孫女了,也罷,既然是她,來遲些也就算了。聽泉——”她喚身邊的丫鬟,“去吧四夫人和表小姐都請來,今天家里來人,都來說說話熱鬧熱鬧?!?/br> 聽泉應聲出去了,按照成mama的指示來到花園,各處都找遍了,卻沒瞧見李氏和冉念煙的蹤影,再和灑掃的小丫鬟一打聽,原來李氏早已去了榮壽堂,冉念煙卻回去了。 “看方向不是回梨雪齋,而是往大少爺的崇明樓去了?!蹦切⊙诀呋叵胫?,說道。 這倒奇了,聽泉滿腹狐疑,不知表小姐一清早跑去找大少爺做什么,可想著徐太夫人的吩咐,還是徑直來到崇明樓外,正看見筆架坐在院里守著一只大水桶擦院子里的石桌石凳。 “你擦這個做什么?”聽泉問道,意思就是平常也沒人來,沒必要。 筆架把抹布一摔,撇嘴道:“房里有貴客,我進不去,在外頭總要找點事做吧!” 聽泉莞爾,筆架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聽泉用手指敲了敲他圓滾滾的頭,笑道:“聽你這意思,表小姐常常來找你們少爺似的?!?/br> 筆架連忙擺手,“我可沒說過,只是冉家的大小姐可能要嫁給我們少爺,我也不敢得罪這位三小姐?!?/br> 聽泉點點頭,想起冉念煙平時對梨雪齋的丫頭們恩威并施的樣子,終究不敢去聽壁角,悻悻坐在尚未被擦洗得濕漉漉的石凳上默默等候。 ··· 房內,徐夷則單手將左臂上的青金臂鞲系好,那是用來架獵鷹的獵具,本是西域物件,現已成了大梁將士戎裝上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冉念煙坐在他身后,自從方才進門,他就若無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著,仿佛在適時地提醒她,今日雖然是休沐的日子,可他并沒有留在府里的打算,更不打算和她長談。 這讓冉念煙感到被愚弄,連帶著,那種可以和他講條件的自信也漸漸消失了,看他的態度,和那日在馬車上判若兩人,冉念煙甚至懷疑,那天他是在欺騙她,借此取樂。 “你……”她終于按捺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 “我怎么了?”徐夷則回頭,已整裝完畢的他看上去格外英氣,蹀躞帶束著暗黑色的精干戎裝,是不同于尋常少年人的冷冽肅殺之氣,卻可瞬間將他們引以為豪的典重溫潤襯托成文弱板滯,他腰間彎刀猶帶著戰場上的刺骨寒意,更讓冉念煙望而生畏。 “你先把那殺過人的東西取下來?!彼粣偟氐?。 徐夷則無奈一笑,依言而行,把彎刀掛在墻上,道:“你從前不是這樣說的?!?/br> 冉念煙挑眉道:“從前?” 徐夷則道:“從前你覺得我殺人是為你爹報仇雪恨,故而感激我?,F在……你不需要所謂的報仇了,便嫌棄我腰間的東西是兇煞之物?!?/br> 冉念煙忽而惘然,好似記憶里有這么一段過往,卻也記不真切了,大概是她認為無足輕重的事,而徐夷則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她清咳一聲,忽覺得有些愧疚,道:“我自然記得……我今天來是為了求證一件事?!?/br> 徐夷則坐下,表示很愿意和她詳談。 “裴卓將軍在突厥究竟遭遇了什么?為何伊茨可敦極力避諱談及他的那段經歷?他……是否尚在人間……”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出,徐夷則卻沒急著回答或是拒絕,而是沉吟片刻,才道:“你何不直接問,我和裴卓到底有什么關系?” 冉念煙臉紅了,有種被窺破的羞恥,轉念一想,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能說徐夷則太了解她。 “我可以告訴你?!彼鋈粯O爽快地道,完全出乎冉念煙的意料,“我遲早會告訴你,你不用著急,可是……” “可是你有個條件?!比侥顭熇淅涞?,方才的愧疚和羞窘褪去,冷靜下來的她重新意識到,他們是在做交易,做交易自然要講條件,不是他卑鄙,換作她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徐夷則笑了,道:“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可有一點猜錯了——條件不是一個,是三個?!?/br> “你!”冉念煙氣結。 徐夷則笑得更開心,好似世上再沒什么事比惹她生氣更令人愉悅,“為了三堂會審,你沒有選擇了,不然曾令我感嘆‘不可方思’的冉小姐也不會紆尊降貴親自上門來求我,不是嗎?” 冉念煙道:“說來聽聽,只要不是非分之請,我都可以考慮?!?/br> 徐夷則頗為好奇地道:“哦?非分之請?我不明白,請冉小姐舉例說說,免得我的無理要求沖撞了您?!?/br> 冉念煙咬牙,他明知道她所謂為何!無非是嫁娶之事,經過馬車上那段談話,她最擔心的就是他莫名其妙的綺思,畢竟她還記得前世彌留之際發生的事。 徐夷則見她面色不對,嘆道:“算了,不開玩笑了。你放心,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我若是只考慮自己的想法,我大可做些逾禮之事,莫說謝公子、蘇公子,到那廝,你只能嫁給我……” “你!”冉念煙幾乎坐不穩了,想逃開,又覺得壓迫感自上而下籠罩在她的周身。 徐夷則不知何時已然站起,居高臨下睥睨著她,眼中卻并非冷硬,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可是我沒這么做,從來都沒有?!彼?。 的確,他現在只要有一絲惡意,她一定逃不過的,而他不屑做,或者說是不忍做。 冉念煙妥協道:“那么,你可以說說你的條件了?!?/br> “三個?!毙煲膭t又著重重復了一遍,好似很得意這次乘人之危別的打劫,“第一,我未決定告訴你前,你不許再問,也不可胡思亂想后找我求證,我什么都不會說?!?/br> “這很合理?!比侥顭熞鈳еS刺地道,“畢竟因為某件事被人糾纏是很無奈的?!?/br> 徐夷則笑了,又道:“第二,不許再去見滕王?!?/br> 冉念煙愣了一下,道:“如果你能保證徐家的安全,我本也不想去的?!?/br> 徐夷則道:“你可以安心了。至于第三——”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下來,令冉念煙不寒而栗,仿佛從他琥珀色的眼眸中獨處意思算計和得意,“第三,你既然要插手裴卓的事,在解決完之前,不可談婚論嫁,除了我,誰都不行?!?/br> ☆、第九十二章 這算什么條件? 冉念煙懷疑地看著他, 第三個條件和前兩個完全不同,若說前兩則是理智權衡后的結果,第三則分明是任性而為。 “這個不是我能決定的?!彼? “你也該知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在這件事上,我根本沒有自己做主的權力?!?/br> 如果她可以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上一世便絕不會帶著壯士扼腕般的絕望入宮。 徐夷則道:“可是你沒有選擇。如果你中途嫁人,甚至遠嫁, 那么咱們的交易里就不得不插入外人,凡是不可控的因素,我都不能冒險?!?/br> 如此說來,的確是他占理。 冉念煙道:“我可以盡力,可若是你一輩子解決不了裴卓將軍的事, 我就一輩子不嫁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