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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府表小姐在線閱讀 - 第42節

第42節

    “我是為了調虎離山,救你,不過是我的良心?!?/br>
    冉念煙聽了他的話,心緒萬千,倘若他知道自己心中有前世的記憶,并因此記恨他,視他如合該千刀萬剮、生啖其rou的仇敵,他的良心是否還會偏向自己?

    正在此時,從官道上分出一段岔路,那里黑黢黢的一片,不見一盞燈火,徐夷則調轉馬頭,向那岔路深處馳去。

    冉念煙心驚,道:“你這是去哪里?”

    徐夷則道:“安全的地方?!?/br>
    冉念煙望著早已不見蹤影的夏師宜,道:“他們還不知道咱們進了這條岔路!快回去!”

    徐夷則不語,剎那間,身后就遠遠地響起一片兵戈相斗的殺伐聲。

    是突厥人回來了!

    夏師宜和瓊枝還在后面,突厥人追上了他們!

    冉念煙道:“你是故意讓他們落后的!”

    徐夷則不回答,她的話就像深海沉石,濺不起一絲波瀾,她憤恨地在他腰間重重一捶,卻好像捶在了鐵板上,他依舊夾緊馬腹,馬鞭狠狠落下,駿馬吃痛,如閃電一般破空而去。

    他極冷靜卻也極耐心地道:“這是我第三次說同樣的話——你要活下去,我說過,我騙不了那些突厥人太久,他們遲早會殺回來,我把你的兩個下人留下做擋箭牌,讓突厥人對付他們,咱們才有足夠的時間逃離?!?/br>
    就算那些突厥人生擒了夏師宜和瓊枝,嚴刑拷問,兩人能透露的也只是雙橋鎮,而徐夷則根本沒有去那里,而是走上了一條不起眼的岔路,像這樣的岔路,整條官道上少說有上百。

    他會舍棄同伴,這并不意外,或者說,今天的徐夷則才是她認識的徐夷則,狠厲、果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非平日那個隱忍的庶孽之子。

    只是沒想到,和他同乘一馬的竟是自己,在亡命途中,馬匹便是性命,他把自己的命與她共享。

    可是他要把她帶到哪里?

    此處已遠離官道,四下無人,舉目皆是層巒疊嶂的山川,被火光照亮的天宇也被山影遮蔽,眼前晦暗下來,可是徐夷則的馬并沒有畏懼黑暗,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飛馳,山路陡峭崎嶇,隨時有碎石滾落,冉念煙從未恐懼過什么,直到如今,方知對黑暗的恐懼是最原始的且絕對無法避免的。

    月色凄迷,寒冷、傷痛和黑暗讓她不可抑制地打起寒戰,只有懷中溫暖寬厚的脊背給她唯一的慰藉,她不愿開口問徐夷則這條路究竟要走到何時,今夜已經被他諷刺夠了,她不愿再自取其辱。

    而她最恐懼的是連他也不知道終點在哪,她寧愿相信徐夷則熟悉山里的一切,相信他可以安排好她未知的前路。

    直到一處斷崖前,馬兒像是識途一般,慢慢緩下步伐,重重呼著熱氣,在斷崖前停下。

    徐夷則脫下外袍纏在隨身帶來的長刀上,用火石點燃了當做火源,冉念煙如夢初醒,環顧四周——這里分明就是怪石嶙峋的荒山,連一棵樹、一個山洞都沒有,他們要在這里躲藏一夜,萬一突厥人追上了,必定要暴露。

    徐夷則牽著馬走到懸崖旁的一片草地上,讓疲勞的馬兒吃草。

    “你下不來?”他對馬上的人道。

    冉念煙并沒理會他,這是顯而易見的。

    徐夷則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抱她下馬,又讓她伏在自己背上,這對冉念煙來說也不算什么,畢竟剛才一路顛簸幾乎都是在他的背上度過的。

    “你說的安全的地方,就是這里?”冉念煙嗤笑一聲。

    徐夷則道:“你是很聰明,可是太傲慢了,總覺得除了自己眼界里的人,其他的要么是蠢人,要么是惡人?!?/br>
    冉念煙心里陡生波瀾,他說的沒錯,雖然有種被看破的刺痛感,卻不能否認徐夷則真的了解她,而且遠比她對他的了解要透徹得多。

    徐夷則背著她走到斷崖前,下面是一串極其陡峭的階梯,或者說只是山崖下敲鑿出的幾個可供落腳凹洞,若不是知道這里有下去的路,沒人會發現這些不成形的階梯。

    徐夷則一吹口哨,馬兒長嘶一聲,自行離去,他又將火把交到冉念煙手中,下一瞬,已踏上了臨崖的臺階。

    背后就是萬丈深淵,冉念煙緊緊扒住徐夷則的肩頸,而他卻如履平地沿著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路一徑下行,在火把燃盡前來到斷崖下的山谷中。

    冉念煙手中的火把僅剩那柄刀,徐夷則見了,笑道:“那刀,你就留在身邊吧,如果不信任我可以隨時殺了我?!?/br>
    冉念煙將刀丟給他,徐夷則是想羞辱她忘恩負義,她卻絕不會愚蠢到在此時此地傷害他。沒有徐夷則,她也沒有活著出去的可能,光憑方才斷崖上的階梯,她就無法應付。

    這靜悄悄的山谷四面不見人煙,抬眼只有一片四方的狹小星空,正對著天心之月,絲毫沒沾染軍營傳來的火光,倒像是出離人世的桃源。

    不遠處有一座茅屋,走近方知已經十分破敗了,但是看門軸上的磨損、墻根處的花盆,明顯有人居住過的痕跡,而且一定是一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春節假快開始了(^o^)/~

    ☆、第五十章

    住在荒山野嶺的女人?該不會和徐夷則有關吧。

    冉念煙不由得為自己促狹的想法感到奇怪,可若不然, 又怎么解釋徐夷則對這么偏僻的地方輕車熟路, 可看看他現在的年齡, 不過十七歲,嘉德郡主看管極嚴,他哪有時間出入深山。

    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四歲,也不知他是因何而亡,生年幾載,若是剛出了她的慈寧宮就被勤王的軍士剿滅,一局棋盤成了為他人做嫁衣, 那又是何等的辛酸。

    “吱呀”一聲,徐夷則推開了破舊的木門, 驚起漫天飛塵,冉念煙還掛在他肩頭, 沒有手捂住嘴,結結實實嗆了一口。

    “這里年久失修, 可至少還能撐過這一晚?!毙煲膭t說著,將冉念煙放在窗下一張同樣落滿灰塵的木椅上, 摸黑找出壁櫥里的半截白蠟,用火石點亮,微弱的光充滿四壁。

    冉念煙這才發現,身下的木椅原來是一張窄小的床鋪,還有一張床鋪擺在門另一側的窗下。

    據她所知,大梁人——起碼是京城的人很忌諱臨窗安置床鋪,就像他們從不在床鋪對面擺放銅鏡,那都是一些深植入骨的講究,說不清來龍去脈,卻無人不墨守。

    可見原本住在這里的人并不懂這些大梁的規矩。

    徐夷則拖來一把椅子,坐在她對面。

    “父親今晚等不到我,明天就會派人來這里接我,到時候你跟著離開?!?/br>
    冉念煙道:“只是回去后我怎么說才好,本就不是光明正大地出來,又遇上了突厥人,母親會把這筆賬記在我爹身上?!?/br>
    徐夷則道:“你就說路上遇到了我,突厥人是沖我來的,全推到我身上——反正也不差這點罪名?!?/br>
    冉念煙澀聲道:“是啊,反正瓊枝他們都回不來了,全憑我說什么就是什么?!?/br>
    “唔!”腿上忽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原本就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引這痛楚陡然落下,她胡亂用手抹去。

    “你做什么?”她皺眉道,是徐夷則扳過她的左腿,裙擺上滲出殷殷的鮮血來,她想抽回卻沒有力氣。

    “不想余生做瘸子的話,就讓我看看?!彼f著,已掀開她的裙擺,原本纖細勻稱的小腿腫起老高,一道極深的傷口蜿蜒其上,觸目驚心。

    冉念煙也被自己的慘狀嚇了一跳,卻不肯讓徐夷則碰自己,扶著窗框和他較勁,急道:“不勞你費心,明日就回去了,回去再說?!?/br>
    徐夷則抱起手臂,瞇眼打量著她,極不認同地道:“你想說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你才幾歲,我都幾歲了,真把我當禽獸了?”

    冉念煙無言,她怎么會知道徐夷則的私德如何,在他眼里,自己的確是個女孩子,可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徐夷則笑了,在昏燈下,那笑意顯得惻惻生寒。

    “現在只有咱們兩個人,也不用在乎別人,你怎么想我,我便怎么對你。你當我是君子,我就是君子;你當我是禽獸,我也不在乎如你所愿做一回禽獸,反正這里崇山峻嶺,多一具鮮嫩的尸體,不到一日就會被豺狼虎豹吞食干凈,你可要想好了,是想讓我做哪種人?”

    冉念煙知道他是在諷刺自己對他的惡意,冷聲道:“你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關系,何必輪到我決定?”

    徐夷則道:“當然和你有關系?!比舨皇悄?,我怎么會重活一遭。

    “關系著你想不想活命——你拿我當禽獸,處處設防,不止血,不療傷,終夜不合眼地提防我,又凍又餓,就算是不要這條命了,我又何必對這個將死之人假充君子?!?/br>
    你也知道自己是假充的君子。

    冉念煙無奈地苦笑,由著他在自己腿上推捏了一番,將骨骼正位,只覺得剜心割rou一般,可骨骼復位后,只余酥麻麻的感覺,并不難受,反而有些舒服,抬眼就見他用刀破開壁櫥的門板,削成一尺見方的夾板,用自己的腰帶裹挾了固定在她腿上,血也隨之止住。

    方才已燒了外袍,如今又沒了腰帶,一件素色單衣松松覆在身上,越發襯出少年人頎長的身姿,眉睫在燈影中印下長長的影子,使他的五官在半明半影的交錯中透露出說不清的端凝,好似手中的人是易碎的細瓷,值得他如朝覲般認真地對待。

    這一瞬,冉念煙有些好奇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好奇他未被徐衡接回徐家前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聽說他初入大梁時漢話尚說不流利,想必是曾經和生母生活所致,他的母親又是個什么樣的人?

    “怎么,看呆了?”徐夷則依舊冷冰冰的聲音使她清醒。

    說罷,不待冉念煙反應,他就轉身出門,留下微微錯愕的她,想不明白自己方才何故失神。

    等冉念煙默默地整理好衣裙時,他才捧了一盆清涼的山溪回來,對她道:“你將就著洗漱,先睡下吧,我來守夜?!?/br>
    冉念煙應了一聲,卻也是在用不慣這冰涼的水,何況還沒有平日用的皂豆面藥,隨意用懷里的手帕擦過了手和臉。兩世為人,只有今夜最狼狽,跟著徐夷則,活得像個逃難的災民,卻也沒什么可埋怨的。

    畢竟他已經救了她的性命。

    徐夷則吹滅了燈,他說山上有夜行的野獸,火光會吸引危險的東西靠近。

    既然決定要睡,就不管徐夷則是否還醒著,叫他假裝他口中的勞什子“君子”去吧。

    可她輾轉幾番,興許是木板太硬或是灰塵打掃的不徹底,興許是窗外的月色太亮,終究難以入眠,閉上眼,都是夏師宜向無底深淵下墜落的身影。

    睜開眼,舒了口氣,轉身正瞧見徐夷則坐在另一側的窗下,視線透過漏著月光的窗欞向外凝視。

    “徐夷則,我睡不著?!彼?,實則是夏師宜的事在她心尖上灼燒。

    對方并不理會自己,像是在漠視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和我說話!”她幾乎是命令的口吻,四周徹底的黑暗和寂靜讓她感覺他們的魂靈已經追尋過來,要向自己鳴冤訴苦,令她愧疚又恐懼,幾近窒息。

    “我腿疼?!?/br>
    她說完這話,徐夷則才有所反應,來到她的床前,用浸飽了溪水的手帕冷敷她的傷處。

    冉念煙怔住了,她的腿當然是疼的,可這疼痛無時不在,僅憑一句明顯是耍賴的哭訴,他便真的過來了。

    腿上冰涼,真的不似先前那樣脹痛,她心里有些疑問,不免連番問了出來,不知他會不會作答。

    “你剛才是怎么把那些人勸走的?”

    “你之前來過這里對不對?”

    “這是什么地方?曾經住在這里的是誰?”

    徐夷則看著她道:“你倒是第一次關心起我的事?!?/br>
    似乎的確是這樣,徐夷則身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謎團,若不是今夜的變故所致,她恐怕一輩子都想不到深山中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只聽他徐徐道:“你應該聽說過昆恩可汗吧?”

    冉念煙點頭道:“那是自然,他是上一任突厥可汗,二十年前被同父異母的弟弟篡奪了王位,親族被屠,如今與大梁交戰的始畢利可汗正是他的弟弟?!?/br>
    徐夷則道:“不錯,只有一點不對——昆恩可汗的妻兒沒有死,他們在在草原上四處逃亡,終于在八年前找到機會逃入大梁,也就是你父親被俘的那次,突厥人大舉入侵正是為了追殺他們?!?/br>
    “你之前說他們燒毀火器庫是聲東擊西——不錯,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刺殺昆恩可汗的后人,始畢利主戰,昆恩可汗卻和大梁親善,他的母親也是大梁的宗室女子,滅掉他的后人,就是斷絕大梁與突厥修好的最后一線希望?!?/br>
    冉念煙臉色煞白,道:“這是機密,你不該告訴我!”

    徐夷則道:“怎么,怕牽扯其中?”

    冉念煙道:“你輕易地和我說,來日又和別人說,秘密就不是秘密了?!?/br>
    徐夷則笑道:“我告訴你,是為了讓你沒有負罪感,你那兩個下人的死因不是你的過錯,而是為了我父親的計劃?!?/br>
    冉念煙道:“你總叫他們下人,我卻覺得是我的親人?!?/br>
    不著痕跡的,徐夷則的手微微握起,難道那個姓夏的對她就那么重要,以至于可稱之為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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