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逃跑是不可能的了,現在能做的就是暫緩突厥的殺心,讓他們覺得自己是有用的,等到徐衡的人出現,還有回還的余地。 突厥人將他們拖拽到路邊的荒地里,殺死了他們的馬,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議論了片刻,顯然是在猜測他們的來歷,為什么會深更半夜出現在荒無人煙的官道上。 “你們是什么人?”為首的一個長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問道,將刀抵在夏師宜的脖子上。 他的漢話很標準,或者說,他本就是說著漢話長大的。 在這組合奇特的四個人中,只有夏師宜看起來是個能立事的,自然先盤問他。 他微微張口,正思索著怎樣辯白。 “我們要東邊?!比侥顭熃犹媪怂?,說道,“我們只是路過?!?/br> 夏師宜的額頭滲出冷汗,這種時候,說是路過,誰會信? 小姐啊小姐,咱們怕是要交待在這里了。 他心里苦笑著,卻依舊平和地看著她,不想讓她有一絲負罪感。 “路過?”絡腮胡冷笑道,揚起了手里的彎刀。 “我們是被你們的同族放走的?!?/br> 冉念煙的話,使利刃停在離她脖頸一寸的地方。 “什么意思?”絡腮胡道。 冉念煙道:“我們遇上了另一隊突厥人,是他們脅迫我們改道向西為你們傳信,我們本來要去東邊?!?/br> 幾個突厥士兵互使眼色,因為真的有另一隊突厥人,也真的在他們之前行動。 難道這四個老幼婦孺真的是來送信的? “胡說!”一個年輕些的突厥人喝道,“這只是你們狡猾的伎倆,你們一定是徐衡的人?!?/br> 絡腮胡攔下他,道:“你們本來要去哪里?” 車夫熟悉周邊的村鎮,知道雙橋鎮在西,而東邊最近的則是坪石鎮。 “我們要去坪石鎮?!彼m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只能幫著應付了。 “那里的確是東邊,難道他們讓你們來西邊送信,你們就照辦嗎?” 夏師宜道:“因為他們說西邊的人聽到消息就會放過我們,而東邊有更多突厥人,他們不需要我們的消息,會當即殺死我們?!?/br> 這些突厥士兵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消息? 他們有秘密任務在身,而有秘密的人往往是最疑神疑鬼的。 “他們讓你們送什么信?”絡腮胡道,刀始終沒離開他們的脖子。 “一句口信,他們遇到了變故,說計劃有變,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要等你們完成了任務才能說,否則你們會分心?!比侥顭煹?。 絡腮胡覺得這個女孩子一直在代別人說話,有些可疑,道:“你不許說話?!?/br> 冉念煙無奈道:“我也不想說,可是他們覺得不安全,不信任我的同伴,只把消息告訴了我一個人,我若不說,你們就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br> 絡腮胡冷笑著,一刀劈出,車夫的頭已滾落在地。 “你可以不說,我可以再殺一個人?!彼牡都鈱柿松l抖的瓊枝。 瓊枝看著車夫凸出的雙眼,似乎知道死前的一秒也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看著小姐,眼帶哀求,無論什么,編一個理由也好。 冉念煙并沒有畏懼,只是很無奈地嘆氣,似乎自己也是沒有辦法,道:“無論怎樣都是死,不如按約定等你們完成了任務再說。你要記住,消息在我心里,你殺了他們,或是激怒了我,我都可以選擇不說,到時候壞了你們的大事,是我這條小小的性命重要,還是你們的計劃重要,你們可要考慮清楚?!?/br> 絡腮胡咬牙,揮手示意手下的士兵回到官道上,重新系好絆馬索。 “我且看看待會兒你還能耍什么花樣!”他說著,用布條封住了剩下三人的嘴,綁住他們的手腳,確保在執行任務時不會被他們干擾。 夜色更濃,卻被東方的火光稀釋。 車夫死不瞑目的頭顱和他們默然相對,為這詭異的夜晚平添一份寒意。 遠處又傳來馬蹄聲,絡腮胡豎起耳朵,趴得更低,眼睛卻死死注視著官道上的風吹草動。 同樣的手段,徐衡派來的人也落馬墜地,突厥人沒有盤問,直接將尚在迷蒙中的士兵拖進荒地,一刀斃命。 可惡的絆馬索,這根如絲線般纖細卻格外柔韌的東西究竟是什么,rou眼在三丈開外根本無法察覺它,等到近了,已經來不及收剎。 冉念煙含恨咬牙,她的計劃失敗了,徐衡的人也沒有能力解救他們。 “現在,總該說說你的口信了吧?!苯j腮胡耀武揚威地俯視著她,手里的刀上尚有殘血。 “他們說——”冉念煙一字一句地說著,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她可以編造一個消息,可是無論說什么,突厥人相信與否,等待他們三人的都是死亡。 既然這樣,她憑什么費心編造! 她大笑起來,就在笑聲中,她發現突厥人齊齊朝官道上看去。 那里有一人一馬,自京城方向而來。 令人驚訝的不是他的出現,而是他正在說的話。 是突厥語。 而這些突厥人在聽了他的話后,竟齊齊跪下。 逆光的方向,他們看不清來者的臉,只見他從容不迫地走來,似乎早已知道有人藏匿于此。 ☆、第四十九章 真是禍不單行,怎么又來了一個? 只見那人走到不遠不近處, 就停下來和那些突厥士兵說話, 那個絡腮胡子的男人頻頻點頭, 似乎是在接受命令。 冉念煙想要看清那人的臉,因為僅憑身形,竟覺得有三分眼熟。 夏師宜在朝她使眼色。 三個人中,只有冉念煙嘴上的布條被解了下來,夏師宜話到喉頭卻開不了口。 “你認識他?”冉念煙輕聲道,見他點頭,隨后又道, “你是不是覺得他是徐夷則?” 夏師宜連連點頭,眼中卻不是喜悅, 而是透著古怪。 徐夷則出現在這里,難道他和這些潛藏在大梁的突厥士兵一直有聯絡?如果真是這樣, 他們不僅會被滅口,徐衡那邊也并不安全。 冉念煙小聲道:“你放心, 他很可靠?!?/br> 起碼現在很可靠,她知道, 徐夷則雖然不擇手段,可他一生從未背叛過他的父親,甚至最后割據關山以西的疆域,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遵照他父親的遺訓,誓死對抗突厥,不讓朝中的議和派勢力侵入。 他在和這些突厥人說什么?這些人并不愚蠢,甚至稱得上機敏,徐夷則要怎么騙過他們? 再抬眼,那些突厥士兵竟跨上馬,沿著官道向東離去。 瓊枝被布條封住的嘴里吐出支支吾吾地字眼,大致是在求救,隨著那人越走越近,他的面孔也愈發清晰,高挺的鼻,緊抿的唇,在火光下熠熠生輝的褐色長發高高束起,被疾風吹亂的發絲被鍍上薄薄的淡金,依舊是暗夜一般的黑衣,越發襯出他骨色的蒼白皮膚和寒星似的雙眼。 果然是他,是他受徐衡宣召連夜趕往軍營隨軍出征宣府。 世間的事沒有巧合,除了他,還會有誰突然出現在無人的曠野中,救她于危難,可為什么偏偏是他? 他解開瓊枝手上的束縛,雖不看冉念煙,卻沉聲對她說道:“他們不會離開太久,咱們盡快啟程,向西到最近的雙橋鎮落腳,他們不會去人多的地方自尋麻煩,到了那里你們就安全了?!?/br> 得了自由的瓊枝立刻幫冉念煙松開繩索,徐夷則道:“你不要動,那是雙環扣,不得其法就會變成死結?!?/br> 瓊枝立刻松手。 冉念煙見他從容地幫夏師宜解結,仿佛從頭到尾都沒看見天邊猩紅的火光。她道:“那些突厥人燒了火器庫?!?/br> 徐夷則漠然道:“我有眼睛,能看見?!?/br> 冉念煙咬牙道:“我不是說你看不見,而是說,他們已經炸掉了火器庫,卻在聽了你的話之后馬不停蹄地離開,這說明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沒有完成,而火器庫不過是他們聲東擊西的障眼法?!?/br> “你能勸走他們,你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對不對?” 夏師宜和瓊枝都看向徐夷則,他怎么會知道突厥士兵的計劃?除非他是那些人的同伙。 徐夷則臉色不變,只是手上解繩的動作略微一滯,繩尾凌亂,復雜的雙環結已成為一個死扣,緊緊地裹住夏師宜的手腕。 “不要動,越動越緊?!毙煲膭t拔出夏師宜腰間的短刀,驀地朝他腕間劈去,長繩斷為兩截,可因纏得太緊,夏師宜的右手被刺破一道拇指長的傷口。 “還能騎馬嗎?”徐夷則道。 夏師宜活動著手腕,倔強地道:“能?!?/br> “能就別愣著了,他們隨時可能回來?!彼f著,很自然地抱起冉念煙,將她安置在自己的馬鞍上。 這一抱著實把冉念煙嚇了一跳,忍著手臂和腿上的痛楚掙扎了一下,徐夷則皺起眉,像教訓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厲聲道:“你的腿應該是斷了,難道還由著你一步一步挪過來浪費時間嗎?” 冉念煙垂頭默然,鞍上又是一沉,是徐夷則躍上馬背,挽起韁繩,回首對夏師宜道:“你的手傷了,和瓊枝同乘一匹吧,你家小姐跟著你不安全?!?/br> 不待夏師宜說什么,他已揚鞭絕塵而去。 冉念煙只覺得夜風從四面八方襲來,比方才更冷、更快,暮春的風竟也能銳利如刀。 這樣的速度,她一側手臂又受了傷,僅憑單手扶著馬鞍無法維持平衡。 “你是想矜持,還是想活命?!?/br> 風聲中,徐夷則平靜無波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冉念煙抬起頭,只見一個如山的背影,寬闊的肩膀,硬挺的脊背,緊緊束起的腰…… 她心一橫,在即將被下一陣起伏顛簸墜馬前摟住了他的腰。 她要活命,矜持又算得了什么,他也根本不算什么,她何必小心謹慎地維持距離。 有了他的依持,馬背變得平穩舒適,竟有些倦意上涌。冉念煙強撐著回頭尋覓夏師宜的行蹤,卻見他們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后,漸漸沒入夜色中。 拉車的馬怎么比得上徐夷則的戰馬,何況夏師宜的手受了傷,不便于駕馭。 “太快了?!比侥顭煹?,“瓊枝他們落后太遠?!?/br> 徐夷則道:“我說過了,你是想活命,還是糾結于那些無用的東西?!?/br> 想活命,就沒有停留等候的時間,必須拿出全部的力氣與精力,這種時刻,同伴、朋友、親人,統統是無用的東西。 冉念煙道:“既然是無用的東西,那么我對你來說也毫無用處,你大可無視我,這對你來說才是萬全之策?!?/br> 她沒有聽到他的回答,耳邊只有烈風蕭蕭,無盡的黑暗從眼角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