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讓你受委屈了?!鼻鼐瓣柭冻隽饲敢獾谋砬?。 “你不是說這襄王的身份是我們兩個人的嗎?既然權力共享,當然也得有難同當了?!背逡粽{侃道。但笑容很快又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熬瓣?,或許是我杞人憂天……這件事雖然從頭到尾看起來都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就算被楚敬宗陰了一把,只要一切都順著皇帝的意思來,如今也算是全身而退了??晌揖褪悄X得不安,仿佛這把火隨時都能波及到我們頭上。我真希望是我多想了?!?/br> “你沒有多想?!鼻鼐瓣柕谋砬橐渤林叵聛?,“在等你的時候我和征明也談了一陣,我們也和你抱有相同的憂慮。說到底,只要我這個攝政王的頭銜還在一天,這些明爭暗斗的種種,便是無法置身事外的了?!?/br> “而且我有一種預感……這還只是個前奏而已。后宮的傾軋終究會反映到前朝上來,到那時,才是矛盾激化的真正開始?!?/br> . 秦景陽所言非虛?;实蹚V招后宮的消息一傳開,京城頓時平地起波瀾。楚皇后不再獨占后宮,并且已遭了皇帝與太后的厭棄,似乎不再是個威脅;徐淑妃捷足先登,目前深得圣寵,徐家的氣焰也隨之再度高漲。攝政王不再插手干預,女人們的戰爭已經打響,公侯大臣們無不摩拳擦掌,準備將家族中出挑的女兒送進宮去,幻想也能從徐淑妃的嘴邊搶下一塊rou來。 與此同時,明眼人都看得出,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間的關系迅速地惡化了下去。兩人原本就算不得有什么交情,經此一事后更是降至冰點,同殿為臣位列三公,卻連話都懶得和對方說一句。不同的是,徐元朗的表情總是躊躇滿志的,偶爾瞥向楚敬宗也透著得意;后者除了無視他之外,還要應付態度迅速冷淡下去的少年皇帝,原本就謹小慎微的作風也越發低調起來。 但很多人也在私底下猜測,楚敬宗絕不會甘心就此認輸。能做上百官之首位置的人豈是等閑之輩,現在不聲不響的,指不定是在背地里攢著勁兒,將來想一鳴驚人呢。 在這一連串事件當中,始終保持沉默的,是秦景陽和聞沖。司隸校尉因為空餉案和手下人的命案還在和徐家糾纏不清,因此獨善其身的就只剩下了攝政王。不過沒有人會相信秦景陽能真的置身事外,甚至他的毫不干涉,本身便也可以視作是對于此事的一種回應。 圍繞著北周最有權勢的這一群人的爭斗大戲,已在不經意間悄然拉開序幕。如果說楚沅音的事情是個導火索,那么接下來就需要一陣風,將這股小火苗吹得大些,再大些,最后化作足以席卷整個權力中心的燎原大火。 然而,正如楚沅音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一樣,這股風的到來同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更有甚者,這并不是什么拂面微風,而是足以引發山崩海嘯的狂烈颶風。 楚皇后事件約兩個月后,滎陽王秦玉昭入京覲見。這位風塵仆仆的郡王帶來了一個令滿朝文武震驚的消息:世家與寒門之間的積怨終于爆發,南梁忽起大亂。身為門閥之首的虞家自然首當其沖,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動蕩的漩渦之中,并且在國主孟煦的暗中支持與授意之下,進退維谷,被一步步逼到了絕境。終于,二十三日前,虞氏一族被冠以謀逆犯上之大罪,自虞老令公以降,全家一百四十五口,不論老幼婦孺,盡數于午門外處斬示眾。 而唯一的幸存者不是旁人,正是在數月前踏上漫漫旅途,被派去與鐵勒人談判結盟、共抗北周的虞三公子,虞冕。 ☆、風起(新章) 第八十九章 出現在襄王府眾人面前的秦玉昭臉色蒼白,神情憔悴,活像是足有幾個月都沒有睡過覺了。這也難怪,南梁發生大亂,他這個守著兩國邊境重鎮的王爺又如何能不緊張。更何況當年兩國簽下停戰盟約,南梁那邊原本便是由彼時尚未致仕的虞老令公所一手促成,如今虞家的輝煌以這樣一個慘烈黯淡的方式落幕,也由不得他不去擔心起兩國未來的戰與和。 不過,從孟煦私下派虞冕去和鐵勒人結盟的事情來看,顯然那位南梁國主早就有向北邊動刀兵的心思了。 上了茶水點心,映玉領著下人們統統離開,屋內只剩下襄王夫婦、程長史及滎陽郡王。秦家的堂兄弟倆平凡無奇地打了招呼,事態如此嚴峻,此時誰也沒有了斗氣吵嘴的心思。在座的都不是外人,秦玉昭便也不在恪守著對外的那套皇家禮儀,半個身體都陷進了椅子里,眼皮也耷拉下來,一副只要不說話、隨時都有可能睡著的架勢。 “郡王若是勞累,不如便先去歇息吧?!背袒談竦?,“左右京城與南疆鞭長莫及,今后要如何對待南梁,也要等皇帝的示下。你如今人已在京城,就不急這一時半刻了?!?/br> “不必了,我還能再撐一陣?!鼻赜裾阉坌殊斓負u了搖手,“我心里一直揣著一樁大事,若是現在不說完了,就算睡也睡不踏實?!彼捯粢活D,又向楚清音笑了笑,“你jiejie讓我替她給你帶句問候。見你一切都好,她也就能放心了?!?/br> “大姐和兩個孩子可好?”楚清音關切道。 “你放心。南梁是亂了,卻也不至于會波及到我北周境內。雖然這次鏟除了虞家這顆眼中釘,但孟煦總得需要時間來打理殘局,一時半刻還不會將手伸到這邊來。我那王府就算比不上京城你們這兒,可也有精兵強將日夜護衛,可保無憂。若一年半載之內真的打起來了,我便把他們三個送到漠北的大舅哥那兒去,有沐大將軍坐鎮,自然就不勞人擔心了?!?/br> 秦玉昭這話雖然說得輕松,可臉上卻不見絲毫笑意。廳堂內有些沉默,想到接下來極可能爆發的戰亂,每個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一直以來北周上下都在提防著草原上的鐵勒人,雖然知道南梁也是一條不安分的狼,可畢竟盟約在上,心中總存著幾分僥幸??烧l也沒想到,漠北還沒什么,倒是南邊先亂了。 “你方才說心里揣著的事兒,是什么?”一直默不作聲的秦景陽問。 秦玉昭的神情嚴肅下來?!斑@件事,我暫時還沒有稟明圣上?!彼赃@樣一句話作為起始,“我擔心若是說了,不等去應對南梁的變局,我們這邊倒是自己要先亂上一亂?!?/br> 其他人聞言都是微微色變?!霸趺粗v?”秦景陽又問。 “在南梁事發之前,我曾秘密收到過一封信?!鼻赜裾训?,“寫這封信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虞老令公。他在信中說孟煦對世族及虞家的猜忌與憎惡日漸加重,恐怕已動了殺心。孟煦是君,他是臣,虞家百年忠耿,做不出犯上謀逆的事情,假如孟煦當真舉起屠刀,他們若無法為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也唯有引頸就戮。但倘若虞家能有人在這場浩劫中幸免于難,他也不再希望子孫后代繼續效忠一位不值得他們效忠的君王?!?/br> “虞老令公推斷,若孟煦要動虞家,必先支開虞冕。虞三公子在朝野的名氣太過響亮,和其他高門子弟不同,就算寒門士人也對他多有推崇。孟煦既然要打著破除世族壟斷的旗號,就不能失去寒門的支持,因此多半會留虞冕一命。但虞冕若在南梁,又絕不會坐視自己的家族覆滅,因此在孟煦動手的前夕,必將會把虞冕遠遠派出京師,并且封鎖消息,絕不讓半點風聲落入他的耳中?!?/br> “孟煦若想要虞冕替他做事,必會以虞家的其他人作為要挾。哪怕是父母兄弟都被以謀逆之罪處死,只要孟煦說還留了他的小侄子一條性命,虞冕就絕對會抱著微末的僥幸,乖乖任其驅使。老令公不相信孟煦會真的給虞冕之外的其他人留下活口,也更不希望孫子成為束縛兒子的工具,因此他請求我,假使虞家某一日真的垮了,便設法不再讓虞冕返回南梁國都,有任何再次與孟煦見面的機會。他希望我北周能收留虞冕,至于日后是否要為家族向孟煦復仇,便全看虞冕自己的打算?!?/br> 秦玉昭說著,話音一停,看向秦景陽?!拔夷抢镫x南梁太近,并不是理想的棲身之處,這一點虞老令公也想到了。因此,他希望能夠由我牽線,讓三公子投奔到你的麾下?!?/br> 這句話一出,其余三人頓時就明白了秦玉昭之前為什么要說北周會先起亂子。虞冕的美名天下皆知,他來北周,投奔的卻是攝政王,這要皇帝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這封信太過危險,看過之后我已經燒了,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送信人將信交給我后便立刻自刎,追隨其主而去,因此人證也不在了?!鼻赜裾褔@了口氣,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虞老令公此舉或許是故意為之,想要進一步離間襄王府和皇帝,激化你們二者之間的矛盾;所以到底要不要成全他的遺愿,也全在于你們的選擇,我自然不會干涉。不過,我也想要一廂情愿地認為,他會這樣做只不過是因為上次來使北周后,虞冕向他說了在這邊發生的事情,因此他才認為比起尚且青澀稚嫩的少帝來說,你才是那棵適合虞冕棲息的良木?!?/br> “或許這只是一個父親在生命終結之前,想為他的愛子尋找一個安心的去處罷了?!?/br>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秦景陽站起身來,向外面走去。 “你要做什么?”秦玉昭問,并沒有看他。 “給鐵衣寫信,要她在草原上搜索虞三公子一行人的蹤跡,找到后便將他暫時穩在那邊?!鼻鼐瓣柣卮?,“虞家的噩耗說與不說都沒什么區別,三公子那樣冰雪聰明的人,一見到北周突然插手,定是能反應過來南梁國內發生了變故。先讓他暫住在我府內,待京城這邊我都打點妥當了,再把他接過來?!?/br> “皇帝那邊呢?”楚清音問。 “暫且瞞著?!毕逋鯖]有回頭,“秦曦未必會想到虞冕這一茬,就讓他繼續這樣下去好了。楚沅音被禁足后,楚敬宗已與他離心,不再為他出謀劃策,他的身邊只剩了一個徐檀知;那人心胸狹窄,嫉賢妒能,是絕無可能提議把虞冕招攬至北周的?!?/br> “至于我們這邊……或許也不需要瞞上很久了?!?/br> . 北周朝廷對南梁局勢突變的討論,最終以秦曦下旨加重南疆邊境布防的旨意作結。友好盟約尚在,兩國的通商也在照常進行,孟煦還在粉飾太平假裝無害,暫時沒有對北周公然露出他的獠牙。在這種情況下,北周也不可能主動做出撕毀盟約、將停戰關系轉為敵對的無謀舉措。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隨著虞家成為了歷史,這張曾為兩國交界帶來短暫和平的文書,也已經變成了一張名存實亡的廢紙。 從表面上看,這似乎又是一件和襄王府沒什么關系的事情。但了解內情的人都是心中明鏡,這件事背后探出的暗流,比先前楚沅音一事的更為洶涌。秦景陽收留虞冕,并且向秦曦瞞下此事,便已是犯了欺君之罪,在眼下叔侄二人關系微妙、維持著脆弱的平靜假象的情況下,這件事一旦暴露出來,必將會引起一場無法收拾的風波。 但同時這也證明,襄王自己在心中已做出了決斷。盡管他尚未向任何人直言,可楚清音與程徽等人都清楚,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沒有了轉圜的余地。在一切被擺上明面上之前,他們只需要各司其職,做好準備,靜待契機的來臨。 南梁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在秦玉昭帶著調兵與招募鄉勇的圣旨、匆匆返回邊境之后,京城又迎來了了風平浪靜的一段日子。不過,朝堂中的爭斗傾軋不但沒有收歇,反而隱隱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而這一次,沖突的雙方則換成了徐家與司隸校尉府,或者再具體一點,徐檀知與聞沖。應該說這兩人的矛盾由來已久,雖說當初楚沅音鬧出的事情在其中橫插一杠,但空餉案和聶三的命案卻也總得有個交代。徐皎入宮后深得秦曦疼愛,連帶著原本就很受寵信的徐檀知在皇帝面前又多了三分話語權;而在楚敬宗失勢后,雖然不明顯,但秦曦似乎連帶著對聞沖也冷淡了下去。再加上襄王府不肯再踏入這潭渾水,攝政王雖主張整頓全國各地軍營,清理花名冊,但對他們兩家的爭端卻是特地繞了開去,半點也不愿沾手,此消彼長之下,兩起案子的結果不言自明。 大勝一局,徐檀知猶不滿足,消停不過幾日,又開始聯合他的祖父徐元朗,通過御史臺挑聞沖的錯處。將丞相狠狠壓了一頭之后,他似乎又盯上了司隸校尉府,而身為先帝孤臣的聞沖顯然要比楚敬宗要好對付得多?;蛟S那位徐淑妃近日來也配合這對祖孫吹了一陣枕頭風,外人不得而知;總之聞沖手下的那些能人異士,三五天內即被解職遣散了大半,如周九這般曾在“江湖”上有過幾分名號,呼風喚雨過的,還更被翻了舊賬,朱筆御批畫了一個圓圈,便是流放三千里。當年秦煜陽親口頒下的特赦令,在被徐家人哄得暈暈乎乎的秦曦面前,也成了一個笑話。 當然,那位大名鼎鼎的河盜在半路上便殺了押解自己的兩個差役,逃入深山老林不知所蹤,這就是后話了。 入夜,司隸校尉府。 曾經整晚響著的喝酒談笑聲已不復存在,偌大個院子看起來格外冷清寂寥,近乎有些破敗。時間是二更天,府內的大多數地方早已熄了燈火,唯有一處還亮著光,在沉沉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 書房里,聞沖站在多寶格前,凝視著架上一方朱漆小匣出神。半晌,他從懷中取出一把袖珍的銅鑰匙,開啟了匣上的小鎖。 匣蓋上翻,靜靜躺在匣中的,是一枚手掌大小、金鑲玉的方形牌子。牌子的做工極其精致,邊緣雕刻有祥云、龍紋等物,尊貴不可言。牌子的正面寫著八個大字:見此金牌,如朕親臨。 這是當年秦煜陽在復立了廢止數十年的司隸校尉一職后,親手交給聞沖的御令,準他可以憑此捉拿要犯。下至販夫走卒,上至王公貴族,凡是北周子民,莫敢不從。 ——聞卿,這塊牌子就交給你。那些旁人不敢去揭發的惡行,你去揭發;旁人不敢去整治的罪人,你去整治。朕相信你的判斷,你盡管放手去做,有朕做你的后盾。 年輕皇帝虛弱卻堅定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雙手將那塊牌子取出,男人垂下眼簾,盯著上面繁復的紋路。 為了報答這份知遇之恩,八年來他走南闖北,無數次出入險境,為他的主君效死。旁人對他又怕又恨,嘲笑他出身寒微,是走狗,是鷹犬,他也不以為意。他愿做皇帝手中那把最鋒利的刀,為其披荊斬棘,降妖除魔。 但他的主君還是抵不過病痛的折磨,早早地被老天收了去。于是他開始效忠新帝,并期望對方盡管現在還不成熟,將來也能成長為和其父一樣英明睿智的帝王。 秦曦不喜歡自己,這一點從他還是太子的時候聞沖就知道了。他也并不在乎是否能討小皇帝的歡心,只要對方能讓自己像從前那樣放手做事便好。他曾獻上這塊伴隨自己八年的玉牌以表忠心,但當時的秦曦卻拒絕將其收回,并且對他好言寬慰,讓他不必擔心今后。 那時的聞沖還抱有期望,但現在這份期望似乎已經破滅了。 原來拉攏他并非秦曦自己的主張,而是楚敬宗的建議。自從作為紐帶的丞相失了勢,秦曦對他的態度也立刻有了轉變。他大概是將聞沖當做了楚敬宗的朋黨,厭屋及烏,再加上聞沖又得罪了徐家和徐檀知,和小皇帝漸行漸遠也是毫不意外的結局了。 他向新帝奉上忠誠,可換來的卻是猜忌與疏遠,甚至是著手開始剪除他的勢力。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那么聞沖并不在乎,但他不能對不起他的眾多兄弟。他不能讓這些一度誤入歧途、而后改過自新走上正路的人們,因他而成為權力車輪碾壓下的犧牲品。 況且,如果是在先帝與今上當中挑選一個的話,他的選擇當然是…… 將那塊玉牌放回匣中,聞沖的手指在匣子的邊緣來回摩挲,尋到一處輕輕叩了兩下。只聽“喀嚓”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匣底被他整個取了下來,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夾層。 靜靜躺在那里的,則是一份被仔細存放著的圣旨——當年秦煜陽駕崩之前屏退左右,親手交給聞沖,要他時機到來之刻自行決斷的遺詔。 放輕呼吸,聞沖將那份圣旨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時隔已久,其上文字已久歷歷在目,第一次看到時心中震驚的感覺也尚且記憶猶新。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將那份圣旨緩緩鋪開在桌面上。掠過前面的種種辭令,他的視線直接落在了遺詔最為核心的部分上: 倘若有朝一日,秦曦怠惰憊懶,沉湎享樂不思理政,抑或態度輕浮,視國事如兒戲,抑或親小人,遠賢臣;難以再擔當國主之重任,為萬民謀求福祉,延續我大周百年基業,便著司隸校尉聞沖執此旨行朕遺詔,廢其帝位,另立襄王秦景陽為新皇。 ——那一日,朕問你該不該信襄王。你不肯回答,朕就擅自做出了決斷。但這決定是對是錯,朕已來不及驗證,這項重任,便落在你的身上了。將來用不用它,怎么用它,都是你的自由。 這便是秦煜陽的決定。在那位早逝的帝王心中,江山社稷永遠是第一位,他的身份首先是一國之君,而后才是父親與兄長。因此他會為了皇權穩固而將弟弟發配至漠北,也會為了國祚穩固而廢去親生兒子的帝位,將龍椅拱手讓人。 如此無情,又如此專情。 頭頂傳來的瓦片響動打斷了聞沖的沉思。他瞬間警覺起來,猛地抬頭,喝問:“誰!” 自然無人應答,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輕而急促的腳步聲。顧不得將圣旨收起,聞沖箭步沖出門外,一抬頭,只來得及看到一個黑影在屋頂上穿梭,幾個起落便隱入夜色之中,不見蹤影。 定了定神,聞沖四下環顧,終于在暗處的一方角落里找到了不省人事的錢六。他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來,先仔細查看了一番,而后抬手在對方頭頂的兩三處xue位上掐了幾下,又拍了拍錢六的臉:“醒醒!” 不多時,錢六悶哼一聲,悠悠醒轉。他慢慢睜開眼來,看到聞沖蹲在自己面前,還有些迷茫:“頭……頭兒?你怎么……我為什么睡著……嗚嘔!”話說到半路,他突然臉色一變,翻過身去大聲嘔吐起來。 “高等的迷香,千金難求?!甭剾_嗅了嗅,臉色越發凝重,“徐家這次下了血本?!?/br> “……又是徐檀知那個龜孫子?”錢六剛緩過勁來,抹了把嘴,聞言眼睛立刻瞪了起來,“他他媽的真是陰魂不散!要不是老子現在金盆洗手,非得把他們家搬個底朝天!” “沒時間講這個了?!甭剾_打斷了他的話。他把錢六從地上拎了起來,扶著對方靠墻站好?!笆裁炊疾灰獑?,仔細聽我說。方才我一時疏忽,讓那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最多不過明日此時,圣上必將宣我入宮。此行兇多吉少,就連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不要說保住你們幾個。事不宜遲,等你感覺好些了,便立刻叫上剩下的所有人,天亮之前必須離開京城?!?/br> “這是命令?!笨粗X六的表情隨著自己的話語漸漸變得驚慌,愧疚,急切,聞沖沉下臉來,聲音中添了幾分嚴厲?!坝绕淇春寐櫼?,最好讓她一直睡著,等離京城足夠遠了再讓她醒來。魏七管著賬房,讓他取足銀兩,夠你們至少五年內生活寬裕?!?/br> “最后一點,無論今后發生了什么事情,永遠、永遠都不要再打聽京城的事情,再回到這個地方?!?/br> 次日凌晨,黃門侍郎徐檀知匆匆入宮,面帶洋洋得色。 次日晌午,皇帝下旨,宣司隸校尉聞沖于御書房覲見。 次日傍晚,聞沖被以僭越謀逆之大罪削職下獄,其府邸被查封。禁衛軍闖入人去樓空的院落當中,掘地三尺大肆搜索,最終從書房抱出一方朱漆小匣,這才重新折返皇宮。 這一次,是真的起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把上一章的標題挪給這一章了,咳。 晚上還有至少兩更。 今天完結。 ☆、人不為己(改bug)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在電腦前面睡著了,今天一定會完結。 大概還有三章1w 。 當晚,京城無人入睡。 自從司隸校尉府和徐家對上開始,朝中的文武百官就在暗暗猜測會是哪一方笑到最后。隨著徐淑妃入宮,徐家祖孫越發受到倚重寵信,這個疑問似乎也已不言自明。然而,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聞沖就算是敗了,看在先皇的份上,皇帝也會給他留三分顏面,不至于讓他退場得太難看。 因此,當聞校尉以篡逆之罪被下獄的消息傳開時,京中震動不亞于平地起驚雷,沒有一個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盡管權貴們對聞沖畏懼忌憚,然而就算是最恨不得他原地消失的人,也不會閉著眼睛否認其人對北周、對皇室、對兩代帝王的忠心。在對這個結果難以置信的同時,也有不少人產生了幾分兔死狐悲之感:如果連忠誠最無可指摘之人都會被扣上這樣的帽子抓入大牢,那么還有誰能有足夠的自信,覺得自己在未來可能發生的種種風波之中絲毫不會被波及,不會被加以莫須有的罪名? 楚家倒了,司隸校尉府也倒了,難道從此朝堂當真便是那徐家的一言堂,由得他們囂張跋扈,肆無忌憚,如cao線木偶一般cao縱著皇帝不成? 不。 如果說有誰是徐家最想動、目前卻也最不敢動的,那么一定是那個人。如果說有誰能在這樣的絕境之中對聞沖伸以援手,救他逃出生天,那么只可能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