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反正是在自個兒家,怕什么?”周九抓了抓后背,滿不在乎地說。 就算是自個兒家,也是隔墻有耳的——聶一很想這么告誡周九,但卻不能開這個口。周九他們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而她也不愿意讓這些弟弟們知道更多。更何況,在了解到相關的一系列事情后,聶一自己也一直處于云里霧里的狀態,只是被動地按照聞沖的交代行事,對于這一干人等將來的命運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她也不甚清楚。 或許心如明鏡的,只有校尉一個人吧。 不再與周九閑談,聶一向著正堂走去。穿過天井,向右拐入一條曲折的小路之中,最終到達了目的地——聞沖的書房。她在門口站定,抬手輕叩了幾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里面很快有了回應:“進來?!?/br> 聶一推門而入。只見聞沖站在書架前,正在將什么東西放入一個朱漆小箱當中。他并沒有避諱聶一,但后者卻自覺地移開目光,抱拳說道:“校尉,屬下已遵照你的吩咐,向襄王妃表達了求助的意向,并且將軍屯吃空餉一事告知于她?!?/br> “她聽后什么反應?”聞沖將那箱子鎖好,鑰匙收入懷中,也不回到桌后坐下,而是在聶一身前幾步處站定。 “神情惱怒,并且果然質問校尉為何不將此事向攝政王揭發?!甭櫼徽f,“屬下告訴她是圣上的意思,她似乎是信了?!?/br> “這么說來,襄王果然從不在她面前避諱朝中之事?!甭剾_卻抓住了另一個重點。 聶一的眉頭微微跳了一跳:“屬下也是這么認為的?!?/br> “關于聶三的死,她有沒有詢問過多的細節?”提起意外身亡的下屬、面前人的弟弟,聞沖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的語氣,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傷感。 聶一掩在衣袖下的雙手悄然收緊?!皢柫??!彼瓜卵酆?,輕聲回答,“屬下按照您的吩咐作出了回答?!?/br> “你只說了需要說的部分?!甭剾_盯著她,口氣是肯定的,意思卻代表著疑問,“至于聶三為何會去招惹徐家,圣上將一項任務分別派給我與徐家去做等事,則是只字未提?!?/br> 在他的盯視下,聶一的手心很快滲出了細汗。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向任何人展示出想要展示的一面,卻唯獨在這個男人面前總是不自覺地露怯?;蛟S從自己行騙江湖十余年,一朝栽在對方手中之后,這種壓制的關系便已經注定了。 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聶一在心中苦笑著想?!笆??!彼痤^,以坦蕩的目光直視聞沖,“卑職并未提起圣上半個字?!?/br> “辛苦了?!眱扇藢σ暳季?,聞沖率先看向了別處?!跋氯バ??!?/br> “屬下告退?!?/br> 女子低著頭,恭敬地一步步后退著出了書房。聞沖站在原地,看著房門在眼前閉合。直至聶一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漸漸聽不見了,他突然轉過身去,朝著屋角斜著放置的屏風躬身抱拳。 “您都已經聽到了?!彼f,“陛下?!?/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恢復更新之后一直在跑劇情……_(:3」∠)_好想寫蠢爸爸模式的王爺【喂】,然而這段劇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因為拖得比較晚所以先更四千字放上來,再晚些的時候會在后面加上一千來字。大家明天早起來看就行了。 ☆、連環計 雖然明白楚清音的擔憂不無道理,但是對于和秦曦之間當斷則斷的這件事,秦景陽在短時間內卻依舊無法給出一個明確、肯定的答復。他一向是個直面癥結、雷厲風行的人,但惟獨在這件事上卻表現得猶豫不決,拖泥帶水,瞻前顧后得簡直不像是襄王本人。 秦曦畢竟是他的親侄子,身體里流著和他同樣的血。即便與兄長的手足之誼最終走向了一個比較不堪的結局,但是如果要秦景陽瞬間將過往的感情全部割裂、舍棄,他自問也是做不到的。 況且就算拋開感情不談,取幼帝而代之,改換門庭,這也絕對不是一件拍拍腦袋就能定下來的小事,所牽動的乃是北周一國乃至整個天下的走向。就算內斗無可避免,也絕不能影響到江山社稷、國家利益,這是從秦煜陽時代起便已經培養成型的觀念,早就深深地根植于秦景陽的頭腦當中。南有南梁,北有鐵勒,外患頻繁之際,他當真不想把心思的重點都放在與秦曦勾心斗角上面,那樣的舉動實在太過不智。 這是秦景陽自己的觀點,但是秦曦是否也能夠如他的父皇那般,以國家大事為重,這一點襄王就不敢保證了。在外人眼中看來,攝政王如今手握大權如日中天,想要將既無黨羽又無實權的小皇帝搓扁揉圓,簡直易如反掌,但只有他自己明白,這一場血親之間的爭斗博弈,主動權完全握在對方的手里。而他,只能盡可能地加固自己的堡壘,并且被動地等待對方出手。 但不管怎么說,這次的事件都是個警醒。秦曦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樣單純無害,這個認知令秦景陽又是欣慰,又是擔憂。欣慰是因為知道自家侄子總算還沒墮落到被一個半桶水的臣子牽著鼻子走的地步,擔憂則是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叔侄之間的事情,八成也是不可能簡簡單單便能了結的了。 “即便秦曦在暗地里積蓄實力,我也不是他說動就能輕易動得了的人?!鼻逶鐑扇似鸫矔r,秦景陽突然說,“我所擔憂的,是一旦與秦曦的沖突爆發之后,局勢無法在短時間內穩定下來,而是形成兩相僵持不下的局面。這樣注定會造成國力的極大損耗,從而給南梁以趁虛而入的機會?!?/br>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么一步,你要怎么做?”楚清音愣了一下,猶豫著發問。 “放心吧。我雖然不想和秦曦起沖突,但如果他自己找上門來,我也斷然沒有一味被動挨打的道理。他是君,我是臣,對他表現出適度的忍讓是天經地義,但是容忍到背負著冤屈丟掉性命,甚至害得身邊人也跟著不得善終,那就是愚不可及了,尤其是在我手中還有可以翻轉局勢的能力的情況下。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秦景陽說著,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就算會被斥為篡位國賊,生前身后受口誅筆伐,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br> 楚清音默然。想要以下克上,將皇帝拉下馬來、換自己坐上龍椅的手段多種多樣,而在其中,以武力強行逼迫對方讓位,無疑是最不明智、也最容易招致詬病的一種方式??傆心敲匆蝗禾煺娴淖x書人,他們頑固地認為皇帝永遠是對的,一旦與臣子發生沖突,那么一定是后者的錯。更何況秦景陽身為皇室宗親,又兩次就任攝政王,恐怕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會被偏見的目光打成異心之輩。 “就算你和秦曦真正開戰,少說也得等到兩年以后,這兩年間會發生什么事情還不好說呢?!彼参康?,“就好比說南梁,之前不是說皇室與世家斗得正厲害著呢么?論內耗怎么看都是他們那邊比較嚴重吧?!闭f著又嘆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秦曦也真夠怪的,我原來以為他親近徐檀知而厭棄聞沖,卻沒想到他對徐檀知的一切都是在演戲;可這兩人已經算是朝中比較旗幟鮮明的?;逝闪?,現在一個明著疏遠,一個暗地防備,他要靠誰來壯大羽翼?難不成就依靠著我那便宜老爹?還自帶一個豬隊友……” 楚清音自顧自地說著話,卻沒察覺到站在鏡前整理衣裝的秦景陽突然僵住了身體。她正要繼續論述楚沅音是一個多么拖后腿的存在時,卻見襄王毫無預兆地猛轉過身來,緊盯著她:“你剛才說什么?” “什么說什么?”楚清音被他嚇了一跳,一頭霧水地反問,“我在說秦曦的勢力啊,徐家他不要,聞沖他也不要,余下比較大頭的也就只剩下了楚……” “就是這個!”秦景陽一捶手心,臉色已是變得難看起來?!皬淖蛱旎貋砥鹞揖鸵恢庇X得有哪里不太對勁,原來問題是出在這兒。秦曦對待徐檀知的態度既然是假的,那么他對待聞沖的態度……會不會也是假的? 屋內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兩人在沉默當中大眼瞪小眼。 “那怎么辦?”過了好久,楚清音終于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聞沖這事是幫還是不幫?” “如果秦曦當真站在聞沖的背后,那么這件事所挑撥的便是我襄王府與徐家?!鼻鼐瓣柮碱^皺得死緊,“徐家上奏彈劾,聞沖孤立無援,此時我出手為其作保,秦曦便正好可以順水推舟地解圍。而徐檀知的計劃失敗,則一定會將事情記到我的頭上。我與他們祖孫倆原本便有舊怨,吃空餉一事又在旁邊懸而未決,若是此時兩家的帳上再添一筆,再想要維持表面上的相安無事,恐怕也是不可能了?!?/br> “真是好一手連環計……”楚清音倒抽了一口冷氣?!斑@真的是你那十四歲的侄子能想出來的嗎?會不會他也在什么時候被人給穿了?” “你可別忘了,他雖然還是個孩子,卻也是從小接受著帝王學長大的?!鼻鼐瓣栒f,“皇兄在世時,雖說礙于病體無法對他時刻耳提面命,但隔三差五定要檢驗他的功課,身體好轉些時甚至會親自教授。他原本就很機靈,只是曾經心性未定,如果當真是有了危機意識,想要奮起一搏,做到這個地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況且,他的身邊,也并非全無能夠出謀劃策之人?!?/br> “誰?” “就是你剛才所說的那一個。當朝丞相,楚敬宗?!?/br> 簡單吃了點東西,秦景陽便上朝去了,臨走前囑咐楚清音,將兩人昨晚與早上商談的結果和程徽碰個頭,聽聽對方的意見。 “正如王爺所講,既然聞沖有可能使詐,那么吃空餉一事,就不能輕易挑到明面上去了。甚至極端一點說,這件事究竟存在與否,事態又是否與聶一所說的一樣嚴重,也都是值得懷疑的事情?!甭犨^楚清音的講述,長史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沉吟片刻后說道?!拔視M快派人南下去調查此事,等到消息回來了之后再做下一步決定?!?/br> “也對,襄王府總不能被人當槍使了?!背逡羯钜詾槿?,“雖然我到現在還有些無法接受小皇帝的畫風突變,但是朝最好的方向去努力,朝最壞的方向去做準備,這一點總歸是沒錯的。要是像從前那樣被蒙在鼓里萬事不知,事情爆發了之后才想著補救,那可就來不及了。聞沖派人過來試探我們這邊的態度,卻不曾想反過來被景陽看出了破綻,并且順藤摸瓜地推導出了秦曦的真實用心,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br> “正是?!背袒疹h首,“現在忙亂些,總比將來被人打個措手不及的好?!?/br> “每到了這個時候,就總要感慨咱們這兒還真是人手不夠啊?!背逡魢@了口氣,“鐵衣和郡王一個在漠北一個在南疆,鞭長莫及,都是遠水解不得近渴?,F在景陽接管了白天,我能做的也只剩下敲敲邊鼓,自己的身份又無法自由行動,大多數時候還得勞煩你這個病人去忙前忙后?!?/br> “王妃言重了,為王爺效力原本便是在下的分內職責?!背袒展笆?,頓了一頓,卻又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笑,“不過,在下最初其實是武將這件事,可能王爺現在早已經忘記了吧?!?/br> “誰叫長史你文武全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呢?!背逡舸蛉に?。說著又感慨道,“唉……你說要是當初南梁來訪,虞冕被景陽招攬時,他要是答應了,那該有多好。一邊是兄弟斗完叔侄斗,一邊是皇帝帶著寒門和世家斗,北周和南梁,還真是家家有本內斗的經啊?!?/br> 而此時,被她感慨的那個青年,正站在南梁國主的寢宮外面。牛毛細雨打濕了他的肩頭,他微微瞇起眼睛,望向面前洞開的宮門,以及通向里面、仿佛看不到盡頭的深邃長廊。 金碧輝煌??陕湓谟菝嵫壑?,卻似兇獸的血盆大口,擇人而噬。 “哎呦,虞三公子!”一個尖細到刺耳的聲音突然響起。從門內快步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太監,臉上掛著恭敬卻虛假的笑意,“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陳公公,煩請通報?!庇菝崾桦x地一拱手,淡淡說道,“臣虞冕,懇請面見圣上?!?/br> ☆、君與臣 作者有話要說: 半章補齊,明天開始更新新章。 三月月底之前完結。 虞冕想,哪怕再給他十年時間,他也始終無法對這座宮殿產生半點喜歡或是崇敬的感情。 大齊——數百年前那個輝煌的大一統朝代,這里曾經是它的皇宮。前朝末年皇權式微,權臣孟氏捷足先登,挾天子以令諸侯;后來更是氣焰囂張,毒死了皇帝,連續廢立了數代幼主,將他們牢牢掌控在手里,做自己的傀儡。又在各地布置人手,造出種種大齊氣數已盡、新主君臨天下的讖緯之詞,待到時機成熟,便做了一出禪讓的大戲,終于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問鼎天下。 若不是梁高祖在登基幾個月后突然暴斃,連冊立儲君的遺詔都還沒來得及下,導致膝下諸子兄弟鬩墻爭相奪位,進而讓鎮守北方的秦氏家族抓住了空隙,自立門戶兵鋒橫掃打下半壁江山,如今這南梁北周的對峙之局,或許都不會存在了。 繼承了先祖的優良傳統,孟氏王朝的每一次權力更替,幾乎都伴隨著殺戮與鮮血。成功者踏著手足的尸體上位,頒詔書,立太子,做出種種舉措來避免兒孫們走上自己的老路,但每一次都是無濟于事,照舊會重蹈覆轍。甚至于儲君的頭銜都成了一張催命符,曾經入主東宮的皇子,沒有幾個不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這座宮殿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卻也是天下最骯臟的地方。磚瓦中砌著犧牲品的白骨,井中沉浮著失敗者的血淚。每一陣風吹過冷宮空關的房間,帶起的嗚咽聲音,都仿佛是陰謀家得逞的獰笑。 而當今的南梁國主,便是這座扭曲的殺戮場中所養育出來的,最為毒辣邪惡的人物。 孟煦的母親不過是個身份卑微的浣衣宮女,而先皇卻恰巧是一位好色無度的荒唐帝王。一夜春風,珠胎暗結,她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明槍暗箭,不吃醋不爭寵,努力將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蓞s還是在誕下龍子后,被一位圣眷甚隆、肚子卻始終沒有半點動靜的寵妃所嫉恨,隨便找了個理由,便令其香消玉殞。 毫無依靠的孟煦是如何熬過暗無天日的少年時代的,如今世上已無活人知曉。而這個宮婢之子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坐上了那把至高無上的龍椅,這也是多少人想破頭腦都沒能猜到的結局。人們唯一不敢忘懷的,則是新君登基后,以謀逆之罪處死的數百條人命。劊子手的刀砍缺了口,頭顱堆成了小山,暗紅色的粘稠液體順著青石磚的縫隙滲入土壤,哪怕如今已過了數年,仍舊依稀可聞到那股子鐵銹的味道。 那是孟煦的兄弟們,以及各自支持著這些皇子的,官員與貴族們的鮮血。當初看來似乎只是孟煦對失敗者的斬草除根,但是現在想來,虞冕隱約覺得,或許皇帝對高門世家的清洗,早在那一刻便拉開了序幕。 因出身之苦而嘗盡了世間冷暖的孟煦,沒理由不對這個以身世論高低的制度抱有痛恨,沒理由不對他們這些既得利益者揮起屠刀。 作為南梁的第一大世家,虞家始終保持著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的原則,從不牽涉進任何一場爭權奪位之中,給任何可能的上位者以任何把柄。歷代虞家家主都很明白,一旦扯上了奪嫡之事,那么整個家族便是站在了深淵邊緣,一個不留神便會粉身碎骨。況且以虞家現在的權勢與榮耀,也并不需要從龍之功來錦上添花。 然而哪怕如此,虞家風光無邊的表象之下,依舊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孟氏自己便是以權臣之位起家,撬了前朝的墻角,他們最為忌諱的,當然也是同樣的事情。虞家的地位擺在那兒,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會引起帝王的懷疑。 然而迄今為止,南梁的歷代帝王之中,還從無一人如孟煦這樣,兼顧了忌憚權臣與痛恨世家,并且將這兩條都發揮到了極致。而隨著他的手段越發激烈,作為世家領頭羊的虞氏一門,也終究無可避免地要與君王站在對立面上。 事實上,這一次來覲見孟煦,虞冕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去。 回過神來時,虞三公子發現自己已經跟在陳公公的身后,走在皇帝寢宮曲折幽深的回廊當中。老太監將他帶到一扇閉合的紅木大門之外,謙卑地彎下腰去,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勞陳公公了?!庇菝岬?,從手上褪下一個翠玉扳指,遞了過去。 老太監接了財物,笑容立時真誠了三分。他瞄了一眼那扇安靜的門,悄悄支起身來,湊近虞冕輕聲道:“三公子,咱家知道您是為何而來,不過咱家勸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俗話說出頭的椽子先爛,那許家與楊家鬧得實在太兇,圣上是要殺雞給猴看呢?!?/br> “您幾時見到過圣上有收回成命的時候?如今這把火還沒燒到虞家的頭上,三公子您又何必自己往跟前湊呢!” “陳公公的好意,虞某心領了?!庇菝嵘裆届o地聽著,末了才垂下眼簾,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爸皇沁@一趟,我卻是不得不走的?!?/br> “若是雞都殺光了,那么猴子也就離死不遠了?!?/br> 說罷,他在老太監錯愕的目光之下,一掀袍服下擺,雙膝跪地,朗聲道:“臣虞冕,請見陛下!” “虞卿,進來罷?!遍T內沉寂了片刻,終于響起帝王慵懶的聲音。 “謝陛下?!庇菝釕?,站起身來。 深吸一口氣,青年伸手推開那兩扇沉重的雕花大門,抬腿走了進去。 房間內放置著數個香爐,里面點著靜心安神的熏香,絲絲縷縷的青煙從鏤空的小孔里飄出來,帶著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氣。 是否是孟煦因為殺戮太多,夜夜不得安眠,所以才要借助這些外在手段來幫助自己入睡?虞冕不得而知。 他只是垂著眼,目不斜視地走到那方矮榻近前。在五步開外的地方停步,再度跪地,平聲道:“微臣拜見陛下?!?/br> 可對方并沒有應答。 令人壓抑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去。但這種情形早已在虞冕的預料之內,因此他并不慌張。 把人晾在一邊跪著不去理會,這只是孟煦用以折騰大臣們的、最低級的手段之一。 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虞冕覺得膝蓋刺痛,小腿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時,南梁的帝王終于放下拿在手中的奏折,露出擋在后面的、那張過分陰柔漂亮的面孔來。 越是艷麗的玫瑰,它的刺也就越尖銳。 “哎呀,瞧朕這記性?!泵响汩_口,聲音輕快,卻毫無誠意?!耙粫r讀奏折入了神,竟是忘記了虞卿的到來??炜煺埰?!” “……謝陛下?!庇菝岬吐晳?,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來,臉色也微微發白。 看著他這副少見的、有些狼狽的模樣,孟煦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可笑意卻全然未達到眼底。 “那么虞卿,今日你來見朕,究竟是所為何事?” 帝王的語氣溫和,好似老友談天,但是虞冕卻不敢放松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