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然后蹲在他面前,揚起小小的腦袋,問他:“哥哥你疼不疼?” 他不想理她,換了個方向跪著。她就保持著蹲姿,兔子一樣蹦了兩下又轉到他眼下。 他當時才和人打了一場架,打得很兇,雖然是他占了上風,但身上也受了不輕的傷,鼻子下和嘴角邊都血跡,他草草抹了一把,不在意地繼續跪著。 手上也有傷,傷口的血還未凝固。 父親不許下人來給他包扎傷口,他根本也不怕疼。 何繁稚嫩的臉上卻掛著心疼,伸著有些短胖的手指往他臉上戳。他不耐煩地撇了下眼躲開,突然惡劣地把手上的血污都蹭在了她的新裙子上。 如愿把她惹得大哭。 最討厭她的那幾年,他踩碎過她的竹蜻蜓,打翻過她的羊奶羹,也威脅過要把她扔出府。 何容遠想: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哥哥,也并不想當一個好哥哥。 第77章 惡毒大小姐8 又一日,云嘉公主親自乘轎來了何府。 前日里還恨不得把何繁弄死在洗云山上,這次來卻笑得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何繁站在何容遠身側,見他對云嘉公主一直是愛答不理,姿態看著恭敬,但卻沒什么真心。 問機的死既然與何容遠有關,云嘉公主必不會再嫁到何家來了,而且還要和何家勢不兩立。但看著何容遠也不像是在乎這些的,云嘉公主的所作所為對于他來說,手段都如孩子間的小打小鬧,所以他并不放在眼里。 何繁站得近,懷疑自己都能聽見云嘉公主的磨牙聲,偶爾流露出想要吞食何容遠皮rou的兇狠眼神,但何容遠都只當沒看見。 云嘉今日來也沒安好心。 朝中的陸大人與何容遠是政敵,明爭暗斗許多年,如今她就要幫著陸大人來斗倒何容遠。雖然是被利用,她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為問機報仇,什么事她都做得出來。 “阿竹?!痹萍魏傲艘宦?。然后從她身后走出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剛剛一直低著頭。 這時候抬起來,才發現長相十分陰柔,透著病態的美感,眉梢眼角都是惹人憐愛的風情。但是膚色格外蒼白,更顯得唇色如血。 表情也很柔媚,不似男子那樣陽剛。 云嘉忽地一笑,轉頭看著何繁說:“那日我也受到了驚嚇,但實在不該不來探望何小姐一番,這便是給何小姐的賠禮了?!?/br> 殷月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當成禮物送出來有什么恥辱的,聽了云嘉公主這話,面上始終掛著笑,看起來異常的乖巧。 而何繁聞言一直盯著他,表情凝在臉上,瞧了他一會兒頰上就微微泛出些紅來。 殷月竹忍不住看了一眼比他矮了一頭的何繁,她微微抬著臉,輕瞇著眼看他,似乎是已經被他美色所迷。他心中不屑又覺得惡心,面上卻笑得更加勾人。 他永遠忘不了自己是為什么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的。他幼年寄人籬下,只遠房叔父勉強愿意接納他,還容許他在族學讀書。一日在街上,同行的人不知怎么招惹了出府玩耍的何繁,失手將她推到。結果那日他們在場所有人,都遭到了何容遠的報復,他甚至被叔父趕出了門。 若不是后來得主上收留,他早淪為了乞丐。 如今自己的模樣和幾年前已是大有不同,他聽說過近幾年何繁的荒唐,不怕勾引不到她。 何繁仔細打量著這個名叫殷月竹的少年,他的惡意雖然藏得很深,她卻并非原來的性格和心智,自然能看得清楚明白。 一旁何容遠也在留意她的表情,知道她雖然年紀不大,但一向愛男色。他又看了眼不遠處筆直站著的長青,如今長青就像是自己meimei的一道影子。 但是再喜歡,見到更好的,還是會轉眼拋到腦后。 今晨她還特意向他將長青“要”了過去。 當時話說得那么真心,“哥哥以前說,要我養個人,那不如把長青給了我?!闭Z氣也是得理所當然,一點也不覺得她尚未出閣的姑娘說出這種話多么驚世駭俗。 他就笑問:“長青不是已經成了你的侍衛了嗎?” 何繁抱著他胳膊的手更緊了些,得寸進尺地說:“以后除了我,誰也不許使喚他?!闭f這些話時,長青就那么垂手站在旁邊,好像話里說的不是他一樣。 身旁是正在撒嬌的meimei,他眼中帶著深意,看了看長青。 然后嘴上很縱容地說:“自然都由著你開心?!?/br> 回到當下,目光落在云嘉公主突然帶來的貌美少年身上,他在心里搖搖頭。 何繁時不時就瞥殷月竹一眼,看起來是對云嘉公主這份“厚禮”滿意地不得了。 ———— 何繁一直在思考著她與長青的關系。 然后她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長青對自己的恨意不多,而且那些恨意全都來自于原主自己作死,處處折磨他。 他這樣記憶全無的人,應當是封閉著內心,然后等待著終有一日被感化的人設。按理說夜里的自己趨向于幼年的純善性格,無害、更容易與人接近。他也應當更喜歡那樣的自己才對。 但她試著用兩種性格同時攻略長青,根據進度條的波動來看,倒是白天嬌蠻的自己更勝一籌。 她不由得想:原來長青是好這一口兒嗎?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白天和他接觸得要多一些,發揮得更好。 院子里才下過一場小雨,濕漉漉的地面泛著雨后的潮香。 廊檐擋著透出云層日光,何繁還是坐在長青身旁。 長青將雕好的木像放在何繁手邊,他照舊沉默。何繁歪著腦袋看他,手指輕輕點著額角,“長青,我發現你的話真的是太少了?!?/br> 問一句才答一句,常像她在自言自語。 長青聽到這句話突然看向她。他也清楚自己無趣的性格,怕是沒人能受得了,更別說喜歡熱鬧的小姐。但經過白日里的相處,他的冷漠其實正在慢慢化盡,如今更像一個沒有表情的忠仆。 何繁就算沒有系統的提示,也能感受到他最近一段時間態度的軟化,就像是一方冰山,被她撞出了一個小小的碎口。但她還得用力往里鉆,一直鉆到他心里去。 想到這兒,她就彎彎眼睛:“不過沒關系,我說給你聽啊?!笔掷飻[弄著那個和她格外相似的小木像,問他:“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長青搖搖頭。他整日話少,難得說出一句話來發現何繁眼睛都亮了。 然后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不會?!鳖D住,心里再次補充道:怎么會覺得煩呢? 何繁雖然收下了殷月竹這個人,卻一直不曾傳見他。反而將他扔在離她住處格外遠的一間廂房,偏生他不老實,趁著夜色只裹了一件寬大的袍子,爬上了何繁的床。 殷月竹有一些身手,冬生也早在何容遠的授意下對他少有阻攔,但誰都沒想到他膽子竟如此大,直接向何繁自薦枕席。 偏偏夜晚的何繁和白天是不同的。 殷月竹也傻了眼,他一大片白皙的胸膛露著,床上原本睡得睡眼惺忪的何繁卻嚴嚴實實地裹著被子嗚嗚嗚哭得天崩地裂一樣。 長青闖進門來時,何繁披著被子繞過殷月竹,像是投林的乳燕一樣光腳跑到了他懷里。抽抽噎噎了半天,手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心里猶豫,但最后還是把手虛虛落在了她的黑發上,只是很快又移開了。 他聽見何繁一邊哭一邊說:“把他攆出去!我不要看到他!” 目光轉向還在床上楞坐著,滿臉疑惑的殷月竹。長青忍不住想:如果是白天的小姐,怕是要抽這人一頓鞭子也不會解氣。 但何繁只是命人將殷月竹攆出了房門,居然沒有將他關押或是責罰。 所以殷月竹第二天還能在府內自由行走,穿一件淺藍色長衫,微敞著前襟,露出里面白色的綢衣來。遠看近看,都是個秀雅動人的少年。 他生得比長青要精致許多。 繞過回廊正走著,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長青。還心道長青那張臉可真算是可惜了,沒什么表情,木楞得很。 此時向他走過來,目光雖然落在他身上,但又像是穿透了他。 有意和長青打個招呼,殷月竹一側嘴角輕勾:“長青?!?/br> 才叫出名字就被剛走到面前的長青直接掐住了脖子。 長青動作突然,手下極其大力。殷月竹被狠狠壓在廊柱上,一抬眼正好撞進他沒有任何波瀾的視線之中,然后就感覺到自己的腳慢慢被提離了地面。 突如其來的變動把殷月竹嚇傻了。何容遠都沒有插手昨晚的事,卻沒想到招惹了一向寡言的長青。 他被死死扣著脖子,幾乎覺得自己要死了。 而且他很害怕。長青那雙眼睛實在太過無情,像是暗夜里蟄伏的猛獸,撲過來要咬斷他的脖子。扼住他的手指越收越緊,偏偏看長青臉上的神色,只把他當成死物一樣。 他這么幾年中從來沒被當成人,只做工具一樣培養,但也沒歷經如此生死攸關的場面,也沒見過長青這樣狠辣不留情面的人。連辯駁的機會都不給他。 這是要把他掐死在這里嗎? 殷月竹臉皮漲紅,血色要從皮rou之下滲出來一樣。額上青筋暴起,猙獰又可憐。 掙扎著求饒:“長……青……求你?!眲e殺我。 長青是真的想要殺了他,滿心都是壓不住的殺意。但到了最后關頭,突然就想起白天的何繁,那副神思癡迷的模樣。 他慢慢松開了手。 想著:如果她喜歡,他就不應該傷了這個人。 死里逃生。殷月竹靠著廊柱平復呼吸,見長青轉身就要走,忙嘶啞著聲音叫住他說:“長青,你難道不好奇自己的過去嗎?” 長青停住了腳步。身后殷月竹呵地笑了一聲,帶了嘲弄意味,又反應過來連忙止住了笑。摸著火辣生疼的喉間,低垂下眼說:“我勸你不要太入戲了,你如今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不是真正的長青!” 第78章 惡毒大小姐9 殷月竹強忍著喉間的不適,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長青身后,刻意壓低的聲音只有距離很近才能聽得見:“你我曾共事一主,若非你失去了記憶,主上又何必將我派來?” 長青慢慢轉過身來,臉上并無震驚或是疑惑的神色。他微微俯視著殷月竹,目光銳利帶著審視,“這可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毖韵轮?,是要殷月竹拿出證據來。 對何府全然的陌生、對所謂“過去的記憶”的抵觸、殺人時莫名的熟悉感……長青其實一直在懷疑自己的身份怕不僅是何府一個普通的下人。 而殷月竹的話,正好印證了他心里的一部分懷疑和猜測。 他并不在乎自己的過去,但他不希望自己的過去變成一個威脅。 “你剛失憶時,主上擔心來找你反而會讓何容遠生疑,所以遲遲沒有把真相告訴你。沒想到這兩年你扮演‘長青’的身份一直沒出過大錯,主上索性順水推舟讓你繼續留在何府?!痹捳f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失憶的長青早成了一枚棄子。若不是埋在何府的幾條眼線都被何容遠斬斷,只有長青還安然呆在何容遠身邊,他這一步暗器其實早都算是廢了。 原本沒人會想到長青能瞞天過海,真的成了何府中的尋常下人。 殷月竹本以為有大把的時間能向長青證明他們兩人的身份和聯系,可誰能想到才見了幾次面就差點死在了長青手上。 他直視著長青,表情坦蕩。倒不怕長青不相信,畢竟長青自己都解不開的謎團,他可以為他一一解開。自然就會知道他所說的這一番話是真還是假。 長青指腹間輕輕蹭了下,似乎是在思考。 殷月竹面色漲紅褪去,重回蒼白,細細的脖子上指痕還很明顯,看起來有些可怖。手指微微顫抖著,他就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手藏在寬大的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