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說著立刻就紅了眼眶。她女兒平日里乖乖巧巧的,怎么就攤上這樣的事兒了? 何繁見到這樣的場景,聽到這樣的話就有些疑惑。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坐在一旁對著自己目光灼灼的陌生婦人,看穿著打扮非富即貴,但她娘一開口居然也不向她介紹,就只好先禮貌地笑一笑,又走到她娘身邊。 順著落下的目光,她把桌子上的紙拿在手里。 捻著薄薄的紙頁,看到上面和她平時所寫分毫不差的字跡,她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李嫻見女兒捧著信紙看個沒完沒了,忍不住說:“果然是你寫的?!”說完揚起手要打她,結果重重揚起又輕輕落下。她下不去手就只好先恨鐵不成鋼地說:“真要是你,我就打死你算了!” 沒等何繁出言否認,老夫人就已經離開座位走了過來,從何繁手里抽出那張信紙。她又拿在手里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嘆了一口氣,折了兩下隨手浸在李嫻手邊還有余茶的杯子里,等著字跡模糊暈開。 她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兩邊笑紋深刻,說:“像將軍夫人這樣問,可就沒什么意思了?!?/br> “我今日過來,也不是為了威脅誰。我也不說廢話,你們將軍府將孩子養得很好,我很喜歡,愿擇一良辰吉日,為我兒上門提親?!?/br> 別的姑娘家對他兒子避之不及,她都清楚得很。聽說留花宴上兒子難得肯給些笑臉的世家小姐,就只有何繁一個,她就想著或許動了真心,紀岐就能慢慢成熟起來。 李嫻愣了下,這話槽點太多,她先從年齡上否定:“老夫人也太過心急了,先不說我們阿繁與紀侯爺其他方面是否相配,單就年齡上來說,阿繁才十三歲,紀侯爺也離弱冠之年尚遠?!本┲信邮奕藶橐?,男子娶親多在弱冠。李嫻腹誹:紀岐今年才多大,就急著替他娶妻!是怕他越來越荒唐,以后沒姑娘肯嫁給他吧! 老夫人“哦”了一聲,毫不在意地改口說:“那……先定親也很好?!逼鋵嵳账囊馑?,成親早些又如何?她也是十三歲就被父親托付給了紀懸。 而且正如李嫻所想,紀岐的心一直定不下來,名聲差成現在這樣,老夫人當然要急,覺得眼光必須往長遠了放才行。 而且早些娶進門,可以由他們家先養著。嬌嬌小小的姑娘家,在眼皮子底下慢慢長大,是多好的一件事! 李嫻在心里唾了一聲,心道真是捅了土匪窩子了。 ―― “所以南陽侯府的老夫人就走了?!焙畏痹趯④姼▓@里的水亭中坐著,一手搭在圍欄上,一手勾著盛了魚食瓷盅,饒有興致地喂著湖里的魚。 復述時卻很漫不經心,何涴忍不住追問,她才肯再多說兩句。 南陽侯府的老夫人親自上門,何繁卻一點兒也不上心。何涴沉默一會兒突然說,“你不是對紀侯爺很有好感嗎,如今怎么不愿意嫁他?” 何繁想著何涴到底還沒開啟幾十年的后宮副本,做了陷害人的事就這么沉不住氣。何繁就支起身子,拄著下巴故作可愛地說:“我為何要嫁他?紀侯爺是出了名的荒唐,二皇子頻頻向我示好,我又為何要舍棄二皇子這樣的人中龍鳳,去低就一個紈绔侯爺?” 從何涴的角度看何繁的側臉,干凈漂亮的線條,如玉的顏色,還有看在她眼里有些輕佻的笑。 何涴握在杯壁的手猛地用力?!半y道你愛的只是二皇子的權勢嗎?” 府中劉縝所派的暗探記錄著她和何涴的一言一行,何繁移開目光,笑容輕惚夾帶嘲色:“jiejie,你以為二皇子就是真的喜歡我嗎?” 何繁居然是知道的。 何涴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她,聽她繼續說:“如果用了真心,哪里會若即若離地對待心儀的人呢?說他想要娶我,不如說他是想娶整個何家?!?/br> “而且就算如此,我還算不上獨一無二的,因為娶我可以,娶你自然也可以?!焙畏泵佳坶g適時露出些疑惑來,“至于為何選我不選你,大概是覺得我笨吧?!?/br> 自嘲完何繁卻沒有絲毫的傷心,反而很得意:“他拿我做墊腳石,焉知自己不會成為我的登天梯呢?嫁了他,說不準我以后唔……”何涴聽她越說越過分,連忙撲過來捂住何繁的嘴巴,眉頭一皺,滿目寒色:“你要說什么?”她忍不住看了看四周,沒想到在外面何繁就敢這樣大言不慚。慢慢放下手,對她冷聲說:“管好你的嘴?!?/br> 何繁伸著手輕輕扯了扯垂在肩頭的頭發,聽話地噤聲,在心底卻輕輕地笑起來:晚了。 這時候亭外茯苓遠遠往這個方向走,一直到亭子里,走何涴身邊才俯身說:“少爺在院子里等您呢?!?/br> 何涴聽了她的話就站起身,才走出亭子何繁在她身后突然開口說:“jiejie好奇南陽侯府老夫人為何來,阿岸也很好奇。我還問他來著,什么樣的人才能做到,分毫不差地模仿別人的字跡呢?” “害人時所做的事,總是會被發現的?!焙畏陛p聲說。 何涴腳下頓了片刻,繼續往前走。 等她回到院子里,何岸站在院子里正低頭看著地磚,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何涴,第一句話就是:“我來向長姐要回二姐的字帖?!?/br> 何涴忍不住回想起剛剛何繁那句話。她覺得自己和何繁在這個世界似乎顛倒了身份,輪到自己費盡心思地去陷害。 她讓茯苓去把字帖取出來。 這段空當里,何岸一直沉默著。偏頭看院子里一棵柳樹,看上面一條條的柳枝垂著指向地面。 他覺得自己的心緒也像這樹柳條,雜亂糾纏。 何涴把茯苓取來的字帖放進他手里,他突然用力一握,字帖在他手里扭曲變形。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南陽侯府的老夫人帶來那字并非二姐所寫,對不對?” 除了何岸,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知道何涴臨摹字跡方面的長處。她能將別人的字跡臨摹得真假難辨,還是上輩子在南陽候府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里,一筆一劃磨出來的。 他能知道這些,是因為當初是他為何涴收拾了遺物,又替她安頓好貼身侍女。 他想既然自己能重生,或許有別人也可以。這一回只是出言試探,沒想到何涴并不想隱瞞他。 何涴心里,她和何岸應當能彼此理解。畢竟何岸自昏迷中醒來,就十分抵觸何繁。 想來他一定是知道了何繁曾出手害她。 所以何涴沒有急著解釋,反倒因為印證猜測而露出恍然的笑來,她打發茯苓去關院門,領著何岸走進屋里。然后才輕聲說:“你果然也是重生的?!?/br> 她繼續說:“那你也應當知道,我上一輩子被她害得有多慘?!彼Z氣很平靜,聽在何岸耳朵里異常陌生。 何涴自重活一世起,就強行壓抑所有陰暗的情緒?,F在把話挑明,她終于可以說出心底的話來:“她嫁去南陽候府,才能解我多年心結,前塵往事才能一筆勾銷?!?/br> 何岸情緒激動地說:“你明知道!明知道紀岐會死,怎么能故意推她進火坑??!” “你也知道那是火坑!那我呢,我在南陽侯府蹉跎青春近十年!她有為我想過嗎?”何涴笑起來:“我上輩子的命運,這輩子我要她也嘗一嘗?!?/br> ―― 二皇子府。 劉縝坐在書案后面,書房里跪著個著勁裝的男子,面容普通,過目即忘。 他說完剛剛的話有些忐忑,心想何家這位二小姐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劉縝握著筆的手停了下,繼續若無其事地落筆:“這些話都是她說的?” 男子應了句“是”之后,書房里一時無聲。許久才響起一聲極輕的笑。 男子辨不出喜怒,更把跪著的身子伏低。 劉縝把手中茶盞放再桌上,嗒的一聲輕響,然后說:“出去吧?!?/br> 他嘴上說著話,目光落在了書案上擺著的一個土陶人像上。 這人像算是那一日玉環的回禮。當時何繁瞇瞇地拿出一個土陶的人像問他:“像我嗎?”說話時眼里都是他,真心真意得不得了。 劉縝心中帶著嘲諷,她還真是兩張面皮,轉換起來也這么自如。自己以為把她玩弄于股掌,原來她也存著利用自己的心。 男人弓著身輕手輕腳地退出書房,才合上門,就聽見屋子里有茶盞猛然落地,發出巨大的一聲響。 第32章 白月光重生10 南陽侯府中,老夫人領著人尋到紀岐院子里。 等邁進院門,正撞見紀岐領著下人放風箏。紙糊的巨大風箏像是一只大鳥,展翅欲飛一樣。老夫人走近了看,才發現糊風箏的紙上盡是一句句詩詞文章。 紀岐居然把最近先生授課所用的書都給拆了!老夫人一瞬間怒火中燒,抬起來指著紀岐的手都在顫抖,“你還長能耐了?今日敢撕書,明日是不是先生都能被你給撕了?” 紀岐聽到了就揚起嘴角笑了笑,并不理會他娘的責問。 他身材挺拔,站得也筆直有力。身上穿了件暗紅色的長袍,黑發束在頭頂,眉眼帶著利落清爽的俊秀,一笑起來尤其折人心腸。 此時微瞇著眼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天上看,風箏借力拔高,很快就與房屋高檐相齊了。 見他還是油鹽不進的模樣,老夫人冷靜了一會兒,走到他身邊又說:“何將軍的二女兒你也是見過的,怎么就不愿意隨我去何將軍府上呢?” “那二小姐生得美,性子你不也是十分喜歡嗎?” 紀岐扯了扯嘴角,繼續漫不經心地握著風箏線。半天才說:“娘你別開玩笑了,她生得還沒有云嬌閣的挽琴姑娘美呢!” 老夫人哪里會不了解他,這時候必定會句句頂著她說,不肯如她的意。就耐著性子勸他:“你如果肯收收心,我何至于這么早就逼你娶親?你身為南陽府的侯爺,偌大一個侯府,難道你還指望著我替你管一輩子嗎?” 紀岐猛地松開手中的線,風箏搖晃兩下,重重地從天上栽下來砸在地面。他面無表情地冷聲說:“若能選擇,我寧愿沒能從父親手中繼承這個侯位!” 老夫人聽了他這話,頓時黑了臉伸手用力扯住他的耳朵,“你祖父和父親拼了命給你掙來的侯位,你居然敢說出這樣不孝的話來?” 紀岐梗著脖子粗聲頂撞:“那也不是我自己掙來的!” 喊完這話,他掙開他娘的手,眼中有顯而易見的傷心。他一直渴望上陣殺敵,但他娘卻處處阻攔,如今還要逼著他娶妻。腳下向后退了兩步,他垂下眼緩和著語氣說:“娘,您太心急了。兒子才多大,何家二小姐也才多大?就算您要我娶,也得讓人家姑娘再長幾年。何況我名聲如此,她愿不愿意嫁還難說呢?!?/br> “兒子有事先走了?!奔o岐憋了一肚子氣,強壓著轉身就走,身旁隨侍還在一旁說:“侯爺,您今日的書還沒讀呢!”他狠狠瞪了一眼說這話的隨侍:“學個屁!去云嬌閣!” 說完就大步離開。 等紀岐的身影轉過回廊看不見了,老夫人才突然和身邊的嬤嬤說:“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錯了?” 嬤嬤恭敬道:“是侯爺還太過年輕,不能理解您的苦心?!?/br> 老夫人眼睛還盯著他離開的方向,喃喃道:“是啊,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死在戰場上,我得護住他??!我知道他想上陣殺敵,可刀劍無眼,誰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當初紀懸就是這么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再沒能等到他回來?!崩戏蛉吮粙邒叻鲋觳?,有些無奈地說:“他故意荒唐給我看,可我只要他安安穩穩地活著?!?/br> 結果紀岐這一出府又搞出了事情來。他從來都頂著京中第一紈绔的諢名,因為身份貴重,倒也沒幾個人敢惹他。這一回是和丞相之子蕭明珣當街打了起來,仗著身手好,幾乎是把蕭明珣壓著毆打。 不過蕭明珣帶的人多,紀岐只逮著一個人揍,難免掛彩。他只是身上帶了青紫,蕭明珣卻被他打得臥床不起,當日蕭丞相就抱著官帽跪在了宮門外,誓要向圣上討個公道出來。 梁康帝病重剛愈,反復幾次身體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了。但還是強撐著在書房處理政務,這時候聽身邊總管龐公公復述了一遍事情經過,揉了揉太陽xue,說:“他要跪就讓他跪著,你去傳朕口諭,讓紀岐來見我?!?/br> 南陽侯府的老夫人也早知道了這次的事,紀岐一回府就被她拉著也到了宮外。老夫人本是帶著兒子過來誠懇認錯的,但想象中的御前對峙并沒有出現。圣上只叫了紀岐一人進去見他,不到半個時辰,紀岐大搖大擺地出來,拉著他娘上了馬車,毫不顧及一旁蕭丞相鐵青的面色。而且蕭丞相最后跪來的結果是被訓斥教子無方,老臉全都丟在了宮門外。 梁康帝從紀岐口中問出他動手的原因,結合龐公公的敘述,知道事情起因原來是蕭明珣出言侮辱了皇長子劉項。 劉項是眾多皇子中唯一能親身提槍上戰場,領兵作戰且打得蠻夷節節敗退的。但他打過百場勝戰,卻不及唯一一次失敗來得讓人印象深刻。 一年多前的陣前,劉項親自擬定作戰計劃,卻最終敗于細作之手,也正是因為那一場惡戰導致了紀懸戰亡。自回京后,朝中彈劾不斷,非議直到現在。除了父親,紀岐最尊敬的就是皇長子劉項。劉項曾指導他射箭騎馬,曾許諾領他上戰場,將他帶在左右。如今一次失敗,不僅戰/神/的名頭沒了,還要飽受指責,整日只知道借酒澆愁。 紀岐并不喜歡什么挽琴姑娘,是劉項喜歡聽她彈琴,日日都去。上次兵敗,劉項始終消沉度日,紀岐只能在云嬌閣里找到他。 而對于梁康帝來說,劉項是他的長子,也是他最寵愛的兒子,更是他最得意的成就之一。他本有意立他為儲君,可誰又能想到帶兵打仗幾乎戰無不勝的皇長子劉項,會因為敗于外邦蠻夷之手又自此萎靡不振。 梁康帝閉上眼睛,他這個兒子啊,就是太驕傲了,受不住挫折。但他又不忍心舍棄他,對待其他兒子,他是父皇,是君主。但對待劉項,他更多了些為人父的溫情,所以也一直在尋找機會為他解開心結。 如今邊關又起戰事,他有意派劉項領兵,又怕他對上次戰敗耿耿于懷,束手束腳反而延誤戰機。如今和紀岐一番交談之后,不得不承認虎父無犬子,南陽侯紀懸是個能征善戰的將才,獨子紀岐也是個可用之人。 派他做副將從旁相助,劉項或許能借此戰重拾信心和威信。 他正想著,龐公公隔著殿門稟報說:“皇上,二皇子求見?!?/br> “讓他進來吧?!?/br> 才近午時,陽光在開門的那一刻沖進暗沉沉的殿中。劉縝背著光,一身墨藍色的袍子襯得整個人尤為挺拔清俊。他邁步向前,直直走到梁康帝面前跪下。 其實若論樣貌,劉縝無疑是最像梁康帝的一個。眉目深刻,唇薄且色淡。這兩張臉相對著,卻沒什么父子間溫馨和緩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