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你來做什么?”梁康帝對劉縝從來都是淡淡的,對他所作所為滿意時會夸獎,卻也僅僅是夸獎。而劉縝也對這種待遇習以為常,直接說明來意:“今日兒臣來,是想為父皇獻計?!?/br> 梁康帝想起前日他隨口問過劉縝,此戰派誰掛帥為宜。他心里明明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要聽聽看別人的想法。劉縝謹小慎微,這次過來也是預感到梁康帝心中恐怕早有合適的人選。 劉縝當然知道梁康帝的偏心,實際上他從小就被忽視慣了,但曾經有多羨慕皇長兄劉項,現在就有多恨不得他一蹶不振,繼續過著他廢人一樣的生活。 梁康帝看了一眼自己這個二兒子,語氣里辨不出情緒,“說說看?!?/br> 劉縝揣摩幾日發覺梁康帝有意再派劉項出征,很樂意順水推舟,“皇長兄雖然一整年未曾帶過兵,但被戰火波及的沼州地形復雜多變,行軍極為困難?;书L兄熟知此類地形,當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眲⒖b想,劉項這一次出征是吉是兇,怕是要……事在人為。 他想讓劉項再也回不到京中來。 —— 劉縝離開之后梁康帝突然開口問身旁侍奉的龐公公:“劉縝有謀略,有手段,但你知道朕為什么從來看不上他嗎?” 龐公公哪里敢回答這個,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梁康帝突然笑了,搖搖頭,“算了,問你做什么?!?/br> 劉縝的確是他最有才華的幾個兒子之一,做事滴水不漏,心思也藏得深。不過言行卻帶了毒刺一樣讓人忌憚,尤其心狠,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別人,永遠能狠得下心來籌謀。他身下的這個位置,他這幾個兒子都想坐上來,為此或許都能戕害手足,六親不認。 劉項也有將才、有謀略,最重要的是他沒有丟掉一顆仁慈的心,愛護子民的皇帝一定要有這樣一顆心。若此次只是凱旋,再無波折,他定會是未來的一代明君。 第33章 白月光重生? 梁康帝果然擬旨,此戰由皇長子劉項帶兵,南陽侯紀岐為副將。 宣旨太監到了劉項府上,被府上下人直接領進劉項的臥房。房門一打開就能感受到滿屋子的濃重酒氣,當時劉項正醉醺醺地仰臥在榻上,身上倒放著酒壺,前襟濕了一大片。他手掌搭在眼睛上,一動不動。 太監就當沒看見,照常宣讀了圣旨。圣旨上的內容清楚明白,劉項當作沒聽見一樣,始終保持著不變的姿勢,看起來猶在醉夢中。 太監在心里嘆氣,想到當年皇長子是如何的意氣風發,現在卻萎靡至此。 不過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這次圣旨一下,第二日劉項踏出房門時竟然將長發束起,身上也換上當年戰時所穿的那身戎裝。劉項仰頭看掠過飛檐的鳥,想起紀岐跑來找他喝過的數次酒,曾對他說過的那些不甘心。 劉項想,他也應當是不甘心的。紀岐說得對,遠敵未除,邊境不穩,他又有什么資格消沉。 一年多的逃避,已經夠了。 皇長子劉項仿佛一夜間重拾斗志,就連何將軍提起這件事,話里話外都隱隱透出欣慰來?;书L子少年英雄,一次失敗其實并不打緊,關鍵是要能走出失敗,看得出劉項終于決心放下過去了。何繁聽說后心里想的卻是原劇情里紀岐應該并沒有這么早就出征,她連忙在腦海里戰戰兢兢地翻看了一下自己攻略前幾個世界所獲得的積分,好在并沒有減少。 自從末世劇本達成與人物命運相關的成就之后,系統對她的限制就相應減少,她的身體終于越來越高級。如今劇情改變也成了常事?,F在不管是何繁,還是重生后的何涴何岸,都不敢說以后一定會如何了。 而南陽侯府里老夫人只覺得天意如此。她不許兒子上戰場,和兒子斗智斗勇這么久,還是輸給了他的堅持和未曾預料到的變故。一直到紀岐出征那一日,她都不肯再見他一面。 冬月十二,這一仗一直打到了大雪紛飛。 大殿里空無一人,梁康帝獨自坐著,喘息聲如同堵在了喉嚨里,慢慢地從指尖到手臂都開始顫抖。他手里緊握著密報,前陣的消息傳回京城,劉項雖然大敗敵軍,卻在返京途中遭伏且下落不明,連帶著南陽侯紀岐,都是生死未卜。 梁康帝枯坐半日,幾乎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他想起劉項小時候,他握著他的手教他習字,想起他趴在自己背上背書,或者眉飛色舞地同自己講宮中趣事。他那樣出色,除了那一年的自我放逐,從未叫自己失望過。 一收到密報,梁康帝就立刻派了何將軍帶人沿途去尋找。整整找了小半個月都沒有結果,最后居然是紀岐憑一己之力將劉項帶回了京中。 劉項重傷,而紀岐雖無大礙,臉上卻多了一條長長的傷疤。 此后四年,紀岐多次帶兵遠征,隨著年歲的增長,臉上的傷越發顯得猙獰恐怖。只看另一邊完好的側臉,還是英氣逼人,輪廓鋒利鮮明,但另一邊卻讓人見而生畏。好友李謙打趣他時總說:“以前京中小姐們對你避之不及是因為你的名聲差,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紈绔的名頭,她們又開始嫌棄你的樣貌了!” 紀岐其實并不在乎自己面上帶了疤。他又不是個女人,多了條傷疤在戰場上反而更具威懾性。至于娶妻生子,他娘都不再整天想著逼他了,他也樂得一身輕松。 李謙在這四年里也終于痩成了一個翩翩公子,他搖著扇子,安慰好友說:“你并不孤單,在京中你是娶不到,而何將軍的二女兒是嫁不了!你們也算互相幫著分擔了些尷尬哈哈哈?!奔o岐照著李謙屁股重重踹了一腳,“大冬天還用扇子,你是覺得自己腦袋里灌得風還不夠是嗎?” 何家大女兒何涴早在兩年前就被賜婚給了二皇子劉縝。何將軍因為行軍多年,傷病滿身,也在那一年辭去官職。長子何岸憑科舉入仕,在朝中任一文官職位。 據傳言二皇子對何涴極為深情,親自向圣上討來了賜婚的旨意。何府家女兒出嫁那一天紅妝連綿街巷,被人津津樂道數日。但是又不知道從哪里傳出的言論,都說何家二女兒何繁早年就傾心二皇子,如今不肯嫁,是還惦記著如今的姐夫。 眾人唏噓又鄙夷,想著怪不得二小姐處處不差,卻一直沒能嫁出去。 梁康帝近幾年痩得幾乎成了一把骨頭,但看起來倒還精神。四年前他將才傷愈的劉項立為儲君,待他死后就是大梁下一任帝王。 劉縝面上看不出什么,卻從四年前就恨上了紀岐,因為如果不是紀岐擋路,劉項是絕不可能活著回京的。如今的劉項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可他呢,不管現在還是以后永遠都只能是臣子。 —— 李嫻心里急得要命,卻不敢露出分毫來惹女兒傷心。繼女出嫁以后,她以為日子終于要舒坦了,卻沒想到自己的親女兒的親事卻始終沒有著落。 眼看著當初年紀還小的女兒,一轉眼已經十七,開始是挑挑揀揀不愿嫁,結果一直蹉跎到了現在。每次當她下定決心,認為這一家處處適合他們阿繁嫁過去時,何繁就總能說出那家的種種不好來,而且還正踩中她的心思,讓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這一日她強拉著何繁去了山上的南源寺。南源寺中有個很有名氣的姻緣殿,在那里能求到據說很靈驗的姻緣符。她怕女兒覺得丟人,還準備了帷帽想給她帶在頭上。 何繁失笑,出門時還是尋常時候的打扮,帷帽丟在一旁不理會。她把這次上山當成出游來對待,提前就讓尋夏準備好瓜果零食,馬車里也置了暖爐。身下墊子柔軟,車里溫暖如春,她心情很好地跟著她娘去往南源寺。 正身處南源寺的南陽侯府老夫人也和李嫻有著相似的心境。 她往紀岐手里塞進一個東西,紀岐低頭一看,是個深紅色的布包,不足手心大,邊角上繡了個小小的“姻緣”字樣,垂著流蘇,十分簡陋。 老夫人就小聲對他說:“這是娘特意為你求來的,里頭塞著姻緣符,聽說靈得很!”紀岐回京還不到三月,就被她娘強拉到了南源寺里。冬日里他穿得也很單薄,并不畏冷,比之四年前更加高大的身形十分引人注目。 但更加吸引各路視線的還是他臉上那道毫不遮擋的傷疤。 紀岐垂眸時面色如常,那疤痕就蜿蜒在臉上,讓他本來足夠俊逸的面容大打折扣,更添了駭人之感。 南源寺的院子不大,雖然是冬天,大殿前仍是香火氤氳,香客絡繹不絕。 紀岐站得無聊,自己沿著寺中小道拐了幾個彎,穿過道旁的梅林,想尋一處清靜。也不知道最后走到了哪里,他捏著姻緣符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出現了小小一團白色的身影。何繁被厚厚的衣裙裹著,下巴都陷在毛茸茸的領子里了,帶帽的披風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張白玉樣的小臉來。她穿得厚,爬著臺階有些艱難,像是一蹦一蹦才能勉強上去一樣。 紀岐心里忍不住想:有這么怕冷嗎? 他記得何繁。沒想到當年留花宴上的小姑娘,居然也長到這么大了。 念頭也只是一轉而過,在何繁看見他之前,他就已經轉身離開了。梅林錯落,小道也分出許多枝杈來一樣,紀岐看路時不上心,一時間居然沒找到原路返回的方法。 沒一會兒就和同樣在瞎轉的何繁正面相遇。 都是好記性的人,何繁先憋不住笑了,問他:“你來寺中求什么?”何繁指著他手里的東西,“也求姻緣?” 看她眼睛瞪得圓圓的,紀岐有意逗她一下:“我不能來求姻緣嗎?” 何繁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自然能的?!彼鹨恢皇?,在面前晃了晃,細細白白的指尖也勾著一只小小的紅布包??戳搜奂o岐,眼中的意思是她并不是在嘲笑他,也是和他一樣被逼著拿著這姻緣符,才順口問他一句。 她看著手上的東西,又說:“聽說這東西很靈呢!” 紀岐自從毀了容貌,少有女子敢和他搭話。何繁也聽到了外頭的傳言,幾乎要把他的臉妖魔化,說得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但這時候她看過去,其實也只是道疤痕而已。 紀岐能感受到何繁的目光在他臉上劃過,又很自然地重新直視他的眼睛。時隔四年,他又看到了這個小姑娘柔軟得像水一樣的眼神,笑一笑水波都在蕩漾。 原來看著傻,現在倒懂得藏住傻氣了。想到當年的事,也不知道她這幾年是不是認真背詩了? 劉縝手下的暗探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什么一直留心著何家二小姐。 但還是恭恭敬敬地匯報了今日的情況。包括何繁在南源寺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說了什么話。南陽侯爺紀岐身手很好,他不敢湊近,所以兩個人當時對話的內容并不清楚。 劉縝聽過后心想:劉項如果做了皇帝,紀岐輔佐他有功,當然仕途平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并非不可能。所以何繁等了這么久不嫁人,是要嫁去南陽侯府,嫁給紀岐嗎?他耿耿于懷的,只是當初何繁的利用。 畢竟她的登天梯,紀岐也能做。 第34章 白月光重生12 好感度:—— 厭惡度:70/100 何繁聽見腦海里進度條的響聲,也不知道劉縝又在腦補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了。怕是在劉縝心里,自己當初那些示好,全都變成了她心機深沉的表現。這樣很好,以后的厭惡度刷起來全要靠他強大的聯想能力了。 何繁能戳中這一點,找到這樣省時省力的辦法,還是因為她知道劉縝此生最厭惡被人利用,尤其厭惡別人踩著他往上爬。他從一出生起就活在利用中。他生母是曾是宮中的貴妃,本來身份低微,是算計了梁康帝才懷了孩子生下他,后來更是借著他在后宮中多次陷害其他妃嬪。 而長大后,梁康帝也只把他當作很好掌控的聽話皇子,他做得再好,也永遠比不上皇兄劉項。 劉縝本來就對她足夠厭惡,再加上她的所作所為,自然厭惡度要成倍增長。但她有些頭疼,厭惡度能到百分之七十,已經算是極限。劉縝與她并無更深的糾葛,無殺父之仇也無奪妻之恨,刷到百分之百并不容易。 正思考著,她所乘的馬車突然重重一頓,車身不受控制地向下沉了一下。很快被車夫隔著簾子告知:“是車輪被陷住了?!?/br> 下車后發現車輪下陷很嚴重,一時半會兒怕是弄不出來。他們才離開南源寺不遠,步行折返可行,山路卻不大好走。 但外面冰天雪地的,總不能一直在這里等著。李嫻抱著手爐正一籌莫展時,看到不遠處南陽侯府的馬車也跟著停在了道邊。 南陽侯府的馬車本來是跟在她們馬車后面的,見她們突然停了下來,就派了車夫過來查探情況。知道是馬車出了問題,老夫人就邀請李嫻和何繁到他們車上暫避嚴寒。 這樣一來,紀岐就不好呆在馬車里了,他先下了車。 何繁和他錯身而過時,紀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也側過頭看他,認真向他道謝。她剛剛在馬車下站了一會兒,臉被風吹得有些泛紅,黑黑的眉毛上掛著風里夾著的小小雪花。 他袖間的手指動了一下。 坐上車后,南陽侯夫人拉著李嫻說得很開心。 而何繁心不在焉地坐在軟墊上,動作很小很慢地蹭到窗口。她輕輕撩開車簾一角,看到紀岐站在車邊,他似乎是極不怕冷的,垂手站著,離她很近。 她清清嗓子,小聲問他:“你冷不冷?”說著就把手里的暖爐遞出來。紀岐聽到她的聲音,向這里靠近了兩步。 馬車很高,但他個子更高,與坐在窗邊的何繁視線相齊。何繁把手伸出簾子,手上手爐小小的,但也蓋住了她大半個掌心。 他輕笑一聲,從她手里接過暖爐。那笑聲像是個小刷子,因為微側著臉,臉上的疤也看不分明,連身上從戰場帶下來的凜然氣勢也被柔化了。風雪之中,白茫茫的天地間,他這樣一笑,就像是冰雪里破云而出的陽光。 —— 何涴說不出自己這四年,過得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想象和現實總歸有落差,劉縝對她也足夠體貼,她應當知足了。府中無側妃,只三位妾侍常年呆在后宅,都是老實本分的性格,存在感很弱。 但她總隱隱覺得劉縝對她像是隔了一層,當初她主動示好,也是感受到劉縝待她有不同,再加上重生前的所見所聞,更覺得劉縝會是她最好的歸宿。果然劉縝為她求來賜婚的圣旨,她如愿嫁給了他。 他近來似乎很忙,常常要到入夜時才回到房中圣上看著還算康健,哪料幾日前剛一病就十分嚴重,京中多了些緊張的氣氛。她也有點莫名的不安,這種情緒持續了今日,該就寢時睡意還是來得很遲。 劉縝出府辦事,她就索性在房里等他回來,一手撐著額頭,坐在桌邊看書,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聽到院子里傳來響動,立刻起身開門,走出屋子時正好看到劉縝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穿過夜色越走越近。 檐上懸著燈,在寒風里輕輕搖擺。何涴等在門邊,看到劉縝依舊是那樣清冷寡淡的神色,靠近她時面色才稍暖。離得這么近,高大的身影籠過來,手壓在她薄薄的肩頭,聲音又低又溫柔:“在這里站著做什么?怎么也不加件衣服?” 她仰頭看他,目光與他相接。只看到他眼底坦蕩,再次在心底默默肯定他對她的確很好。就有些怪自己想太多,貼近他手臂輕輕搭在他腰側,小聲說:“我一直在等你?!?/br> 劉縝用手輕輕撫了下她的頭發,說:“你去睡吧。我只是想來和你說一聲,馬上還要去書房?!?/br> 何涴想問他要去做什么,又怕是她不該問的,就忍住了沒開口。等他往書房走了,想了想還是讓廚房做了份宵夜送過來,她拎著也去了書房。 在書房門口徘徊了一會兒,還是敲響了門。劉縝一開門就看到門口站著的她手里提著食盒,聽她有些猶豫地說:“我能進去嗎?” 他頓了下,側身,“當然能?!?/br> 他讓何涴呆在了書房陪他,也由著何涴四處翻看。何涴不想打擾他,四處打量著,從書架上拿了書來翻。手背挨到架子上擺放的擺件,那東西本來上面蓋了紅布,她碰落了才看到下面原來是個小小的土陶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