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你知道花開了是什么顏色嗎?”有一個男人這樣問她。 男人垂垂老矣了,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懷里的小貓。 小貓抬頭去舔他的手。 貓的眼睛長得再好看,都看不見花的顏色,更何況她已經死了十年了。 但她分明在男人死的時候看見了大片的血紅。 怨煞不歇她不消散,適逢饑荒罪、恨、孽沖天,她釀了一場大罪,讓京城沉寂了數月。 一場天花讓男人親緣死絕,大仇得報。 小貓這回是真的要離開了,人世間沒什么東西在留她。 興許她再入畜生道還債,還能趕得上黃泉路的男人。 如果他走得慢一些的話。 曲叢顧身上有長明燈,沾染了佛氣,她求曲叢顧再殺自己一次。 朱文劇烈地晃著他的肩膀:“嘿,你醒醒!” 曲叢顧清醒過來,臉上一片冰涼。 黑貓虛弱地躺在他的手里,白色的毛纏在黑毛中間,非常扎眼。 她還在一下一下地舔著曲叢顧的手,想把血舔下去。 曲叢顧抱起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正撞上出門尋人的朱決云。 他身上長明燈不穩,朱決云心有所感尋了出來正看見小世子失魂落魄地抱著一只黑貓。 朱決云是何許人,馬上察覺出有異,這黑貓上快不行了卻死不了,邪煞殺身,曲叢顧恐怕已經被上過身了。 他一手奪過了黑貓,曲叢顧站立不穩地向前栽去,被他一把撈起來抱在懷里。 “朱文!”朱決云含怒道。 朱文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自己這個小叔生氣,嚇得汗毛都立起來了,止不住的心虛。 朱決云沒空收拾他,拍了拍曲叢顧的臉:“能不能站起來?” 曲叢顧說:“你把她殺了吧?!?/br> “好難啊,”曲叢顧說,“讓她死吧,求你了?!?/br> 黑貓虛弱地躺在他的手心,哀哀地叫著。 百草叢生,生于半腰,日光灼灼,微風和煦。 朱決云盤腿空懸于半空中,嘴中念著拗口咒文,有明黃的梵文縈繞在他的左右盤旋不止。 黑貓身上有黑氣慢慢的向上騰起,煞氣慢慢的消散開。 這也就是為何那后院的大貓夜夜叫個不休的原因了。 曲叢顧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黑貓是非常平和的,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它睜開眼睛,無波無瀾,像是等待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場夢醒。 后來她散成了一團氣,消失在空中。 曲叢顧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一把空氣。 朱決云睜開眼,瞳孔中金光未散,真好像活佛一般,他伸手握住曲叢顧的手,說出的話好像還有回音浩蕩無窮。 “貓有毒,要清一清?!?/br> 曲叢顧看著他說:“我知道你有千難萬難,千不該萬不該,可一定要鬧到生離死別時才能醒悟過來,再反悔嗎?” 朱決云說:“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 “世人當我慈悲,你見過我真正的樣子嗎?” 曲叢顧說:“我管你什么樣子,就喜歡你而已?!?/br> 朱決云不語,內心幾番震動。 他不反應,曲叢顧帶了些悲涼地看著他,往后退了一步要走。 朱決云卻忽然落地,一把拉過他的胳膊拽進了懷里。 朱決云好像帶了一些顫抖地喊了他一聲:“叢顧?!?/br> “你可不要后悔?!?/br> 曲叢顧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窩在他的懷里不抬頭。 朱決云胸口感覺有點濕熱。 曲叢顧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看了眼他,忽然又笑了,臉紅了起來。 “我才不后悔?!?/br> 朱決云內心百感交集,像是被四面拉扯著崩地緊緊地一塊破布,終于被‘咔嚓’一聲裂開。 竟然也有種莫名的解脫。 他也更深的為這種解脫感而自我唾棄。 可是曲叢顧埋進他的懷里,他就好像什么都不想了。 曲叢顧心情跳躍,感覺想飛,咧著嘴笑了一路,像是得了一件絕世的寶物,從此天上地下再也沒什么可怕的事。 他也沒有特別的驚喜,因為朱決云喜歡他,他心里隱約有底,覺得倆人一定會在一起的,只是這一天真得來了,還是讓人欣喜。 朱夫人掐著朱文的耳朵罵他:“說你什么好,怎么叮囑也沒有用是不是?!就讓你領著去轉一轉也能把人傷著?” 朱文連聲告饒:“哎呀疼疼疼疼疼——不是不是,我錯了?!?/br> 曲叢顧從門外跑進來,手包的像個小包子,看著兩人愣了一下,然后笑著說:“哈哈我沒事啦?!?/br> 然后又想起死了的小貓,笑落下了。 朱文說:“你包扎完了?還,疼不疼?” “不疼,”曲叢顧說,“我可皮實了?!?/br> 朱夫人拉過他的手仔細瞧了瞧,仔細叮對著該注意點什么。 朱文往后躲了躲,不敢去看朱決云。 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這個小叔有過什么劇烈的情緒,好像一直沉沉穩穩,他還記得有一次朱老爺怒急了,拿藤條去抽他,朱決云不過十三四歲,跪在堂前一聲不吭。 明明這時候服軟就能少挨打,他卻硬要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朱文那時候還小,但從那時候起他就對自己這個小叔很崇拜,也很害怕。 后來朱決云入佛門,也不與任何人商量,憑空帶回了一個曲叢顧,也不跟任何人解釋。 他一個不經事的少年,覺得這樣真得太酷了。 他這是第一次見到朱決云發怒。 其實與平時他干得那些混蛋事相比,這次真不算什么過分的。 朱文心有怯怯,卻意外的沒有等到教訓。 朱決云好像已經將這件事忘了,坐到了桌邊喝了口茶水。 他好像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呢? 朱文順著他的視線望了一眼,看見曲叢顧正和他姨聊得歡,呲著牙,笑咧到耳朵根兒去了。 那視線溫柔。 朱文好像花了眼,一瞬間以為看見了朱決云的嘴角也勾了起來。 再仔細去看,笑就沒有了。 果然應該是看錯了吧。 第24章 輕愛蜜憐(五) 兩人是待到了晚上時才回了伏龍山。 朱夫人又拿了包裹出來, 說是給曲叢顧做了幾件衣服要他帶回去。 曲叢顧也不推拒,直接接過來了:“謝謝伯母?!?/br> 朱夫人喜笑:“你這孩子穿什么也好看,我才愿意給你做?!?/br> 也是她做什么曲叢顧都穿, 讓她極有成就感。 幾人在朱府門口分別。 朱決云將包裹接過來替他拿著。 曲叢顧走得快, 和草古笑鬧著忽然回過頭來,又小跑著過來。 朱決云問:“怎么了?” 曲叢顧沖他伸出了手。 朱決云頓了一下, 握住了他的手。 曲叢顧‘哈哈哈哈哈’地笑,晃了晃牽手的胳膊跟他并排走到一起。 朱決云說:“傻笑什么?” “開心,”曲叢顧說, “開心啊?!?/br> 草古便靜靜地走在兩人的前面, 夕陽斜下,地上撒了三個拉長了的影子,向著日光走去。 這一路就慢慢地走回去, 出了城也不提直接飛回去的話,一直到了崖底,曲叢顧才極為自覺地抱住了朱決云的腰。 朱決云一手往里摟了摟人,一手遮著他的眼睛, 迎著陣陣猛烈的山風升了上去,穩穩落在了小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