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季明德不看她,也不止步,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白明玉道:“寶如meimei在榮親王府,怕住的有些委屈,只是不好跟明德你說罷了?!备@人搭話,唯有說趙寶如才管用。 果然,夜風中的男人止步了,高大寬闊的肩膀穩穩,停在原地。 白明玉走了過去,費力的仰著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你不在長安的時候,寶如meimei去草堂寺敬香,險險叫尹玉良欺負的那一回,你可知幕后主謀是誰?” 他低頭了,宮燈下兩只眸子似狼一般緊緊盯著她,嗓音沙啞,亦似潛行,窺伺獵物的狼一般:“是誰?” 白明玉道:“是榮親王妃顧氏。是她暗示死了的阮苜,讓她通消息給尹玉良,說寶如meimei會去草堂寺。阮芷整日挨尹玉良的打,為了能討好他,便將這事兒說給尹玉良聽。尹玉良從此之后果真不打她了,可也逼著她meimei阮晴,讓她去釣寶如meimei上鉤。 阮晴沒想到事發后榮親王會退自己的婚,找到顧氏哪兒,顧氏裝病不出,她一個小姑娘沒個訴處,萬念俱灰,才會投井而死?!?/br> 季明德終于折身,回走了兩步。略俯肩,低聲道:“多謝白姑娘提醒??杉灸秤X得,您三番兩次的熱心,總不會全是為了季明義的緣故吧。 畢竟,先帝去的那天夜里,你和他一起撞見事情,你供出了他,還供出了寶如,要不然,寶如也不會遭追殺,可見你對季明義,愛的并不那么深沉,那你對我幾番示好,為的又是什么呢?” 這種男人,油鹽不進,水火不接,白明玉此生也未遇到過。 她坦坦然然道:“一念之錯,終身之悔。不過是想彌補自己曾經的錯誤罷了?!?/br> 季明德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出了宮,野狐牽韁,稻生上前,把寶如去四夷館的事說了個大概。 方才寶如撞見只剝了皮的死貓的事情,并寶如要從義德堂取蝙蝠的事兒,野狐亦一并兒報給了季明德。 季明德閉眼沉著怒氣,忽而道:“不是叫你們監視著王妃,這幾日可看出些什么來沒有?” 野狐搗了稻生一拳,稻生再搗野狐一拳,催人不說話,嗨嗨笑著打起架來。 “笑成這樣不說話,等我剝你們的皮?” 稻生和野狐兩個一同笑了起來。笑罷,稻生正色道:“大哥,咱們王妃,有個相好兒呢?!?/br> “誰?” 稻生又是一陣大笑:“今科狀元方衡的親爹,咱們寶芝堂的掌柜方勛?!?/br> 季明德也給震下了馬:“王妃顧真真?方勛?” 方勛是個五短身材的矮胖子,笑瞇瞇像個彌勒佛一樣。顧氏高瘦清冷,四十歲的婦人里面,容貌算是絕色了,這樣一個美婦,放著自己貌冠長安的丈夫不要,去偷個矮胖乎乎的銅臭商人? 季明德有些不信。 稻生道:“自從大哥吩咐過盯著王妃,我們兄弟跟了兩日,打聽了個詳細,王妃不止和方勛做相好兒,還謀劃著,今夜要殺咱們王爺呢?!?/br> 季明德這才算是信了,顧氏那個婦人,容貌雖好,天生一股妖氣,恰方勛這兩天回了長安,倆人若是合謀,殺李代瑁,聽著像那么回事。 李代瑁必然要死,可除了他,誰人殺了都不能叫季明德過癮。更何況,如今他一雙狼眸,盯緊皇城中那個王座,想要坐上去,沒有李代瑁的助力可不行。 所以除了他,任誰也不能殺李代瑁。 至于王妃顧氏,也該是剝她皮的時候了。 這天夜里,顧氏因有事要辦,心神不寧,睡到入更時想要小解,綰桃陪著睡的,自然要點燈。 她從床前點著燈,捧了痰盂過來,才揭開簾子,迎面撲愣愣從帳子里飛出一堆黑黝黝眼睛賊亮亮的東西來,撲在她和顧氏的頭上,將倆人撲了個七暈八素,嚇的顧氏險險就尿了褲子,手上被劃破了好幾道。 清輝堂至少打出上百只蝙蝠來,至于王妃,滿臉沾著蝙蝠屎,蓬頭垢面從臥室里沖出來的樣子,全無往日的風韻從容,其匆忙慌張的勁兒,便是府中最老的老人們,也未曾見過。 蝙蝠屎風干之后,人一聞都要屏息的,更何況新鮮的蝙蝠屎,又酸又臭,奇臭無比。 不過今夜榮親王府注定徹夜無眠,發生的事情太多,且還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是讓顧氏更頭疼的事,與之相比,這實在不過小貓撓癢而已。 她頂著一身的蝙蝠屎,還來不及洗,大事就來了。 這廂季明德回到海棠館。臥室里燈黑影暗,書房倒是隱隱亮著盞燈。 顯然,寶如已經睡了。 他先進隔間沖了個涼,轉身推門進了臥室。今年的秋老虎隔外厲害,眼看中秋,還有蟬鳴于樹,嘶嘶叫個不停。 寶如嫌熱,窗子依舊開著,只拿屏風圈著床,穩穩睡在里頭。 他向來冷水沖浴,此時一身的冰涼,她懷孕后體熱,愈發畏熱,自然嗅涼而來,轉身便蜷進了他懷里。 季明德點了盞燈,壓上燈罩,歪躺在床上,手中一本書,眼睛卻在寶如身上。 上輩子她懷孕之后,他便過的和尚一般。當然,也是新婚前三夜不知饑飽,嚇怕了她,叫她拿他當個洪水猛獸,同床共枕,但凡他的手略伸過去,她立刻就會捂起肚子,驚兔一般。 這輩子倒是好了許多,前幾天那一回,她顯然是醒著的,也忍了。 懷孕之后她那豐盈不少,絲質寢衣裹體,仿如山巒,陡然平坦,腰肢仍還細細。埋頭看了許久,季明德一口氣熄了燈,躺回了枕頭上。 第174章 野心 如今尹玉釗那個人難辦呢。 齊國公的二十萬兵不退突厥人就要趁著西北邊防空虛而南下。李少源帶兵在外隨時準備支援長安可他若一撤兵回援土蕃人勢必卷土重來自此江山大亂比上輩子還要慘烈百倍千倍。 如此膠著的三方之局,尹玉釗做為尹繼業的得力助手,若能斬之他在長安就要失去大半的助力。 可他是寶如一母的哥哥,他都把她親娘給殺了,若再殺了這個哥哥于她來說未免太殘忍了些。 天還不算太晚,在宮里吃的那些食膾也不知是攙了什么東西懷中有個甜香香的小婦人微拱著季明德滿膛躁火。 她有身孕才不過一月季明德當然不敢造次。 但真的不能來,百轉千方從她身上找點兒好處還是可以的。 季明德略動了動手,她并不反對一條細腿纏了上來。大約是叫他揉的有些癢了不舒服,輕輕哼著示意他輕點兒。 “明德!”黑暗中突如其來的一聲,嚇的季明德直挺挺坐了起來。是楊氏的聲音,嗓子里滿滿的氣急敗壞:“她都懷孕了,你怎么還能這樣?” 在一起這么久,寶如還從未見季明德如此荒亂過。 月光隱隱的屋子里,他手忙腳亂的穿著衣服,兩步欲要跳下床,撞到床屏,砸的哐哐作響,一把將那東西合上,再沖下床,四處亂找著,驀然回頭,隔間門上立著個黑影,不用看人,只聞那身氣息,便是楊氏。 他往后退了兩步,輕輕叫了聲娘。 打小養到大的老娘,秦州一別半年。她為了投奔他,賣了舍宅田地,奔往長安。聽說叫李代瑁抓起來以后,他幾乎搜遍李代瑁在長安并各地的產業莊子,翻來覆去也未找到她,不呈想她已經在寶如身邊了。 黑暗中一把摸上去,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顯然沒瘸沒瞎,兩生為人,只要嗅到楊氏的味道,看到她整個人,他依舊是穿著開襠褲的皮小子。 若非寶如就躺在床上,季明德恨不能抱著楊氏那張黑臉狠狠親上兩口,再在這地上來兩個后空翻,才叫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喜悅。 楊氏也知兒子是太高興,才會如此慌張,不是自己生的,他記著她養他的恩呢。 “你方才在何處?”季明德忽而覺得有些不對,老娘站的不是地方。 楊氏道:“我就在這屋子里,還能在何處?” 季明德下意識摸了把大腿,方才他沖涼的時候,怕要吵醒寶如,未點燈。老娘還當他是孩子,避也不避,竟也在隔間。 果然,楊氏又開始了:“打月子里養到大,如今還知道害羞了,真是。今夜我在寶如這兒值宿,陪她睡,你的床收拾在書房,隔壁睡去?!?/br> 寶如捂著唇在床上偷笑。季明德低聲道:“我并沒做什么,為何要到隔壁去睡?” 楊氏尖喳喳的嗓音,格外壓低著,也能吵的滿院子都聽見:“還沒做什么,娘都聽見了,你……原來趕著你你也不上,如今她懷上了,用不著你了,你兔子滿山跑,能耐了?!?/br> 寶如埋頭在枕頭上,直接笑出聲來。 季明德千般能耐,在這老娘面前一丁點兒也使不出來,連推帶搡將她推出門,低聲勸道:“方才兒子只是昏了頭,從此刻開始,絕不會動她一分一毫,您就宿在書房聽著,如何?” 楊氏終究不放心,折回臥室門上,語重心腸又來勸兒媳婦:“雖說生了也不是我的孫兒,可那是王府的長孫,寶如你不能由著明德的性子,他若敢硬來,叫我一聲就得,好不好?” 等了半天,寶如輕輕唔了一聲。楊氏依舊放心不下,搖著頭去書房睡了。 重新躺回床上,倆夫妻相視苦笑,卻也無比歡喜。 一通吵鬧吵去困意。寶如先問季明德:“是皇上他單獨賜宴請你,還是太后也做陪客?” 季明德略略講了個大概。小皇帝拿嫂子擋刀,過后追悔莫及,一而再的,不過想攏絡他,要他消除心中陳見,專心輔佐自己,并在榮親王那兒美言,讓他及早親政。 寶如聽到季明德話里行間的不屑,笑道:“我自幼兒與皇上接觸的多,他是皇帝,小小年紀便立志要做個仁君,你該成全他的?!?/br> 季明德言中依舊滿滿的不屑:“真正的仁義,并非言行,而是在行動舉止。我雖是匪,卻從不殺女人。他便拿個宮婢擋刀,我都看不起他,更何況你是他的長嫂?!?/br> 知道老娘來了,還睡在隔壁,季明德心情格外歡暢,此時當然不敢再造次,倒是露了些狼尾巴出來,柔聲問道:“寶如,你想不想看我把土匪的香堂,開到金殿上去?” 這話,還是當初從孔廟出來,寶如問過季明德的。當時他沒有接話,此時重又提起,寶如心中微微幾跳,低聲道:“其實你從未想過再回秦州吧,你從一開始,就是想把香堂開到金殿上的,對不對?” 季明德沒有否認,笑的胸膛輕輕起伏:“酒rou穿腸過,佛祖在心頭。仁在心,而不在行,李少陵不是個賢明君主,大魏江山,也該換個人來坐了?!?/br> 窗外一輪明月,照在他英挺的鼻梁上,寶如忽而窺見季明德的野心。 他不止想做大都督,控制兵馬,像他這般心狠手辣,野心勃勃,連親爹的脊梁骨都能砸彎的男人,是不會屈居于人下的。 也許從知道自己有皇族血統的那一日,他就想著要改天換地,做皇帝了。 滿門忠良的趙相葬身火海,跌跌撞撞跟在個土匪身后,這輩子一個女人所能經歷的所有可怕場面,寶如全經歷過。 他若做皇帝,她是結發之妻,皇后之位當然少不了。但若做了皇后,那就不止秋瞳,苦豆兒這樣的小丫頭,她面前會圍著一堆,他面前也是。再不說各國進貢來的美人佳麗們,環肥艷瘦,還不知得有多少。 自幼嫡母教誨,都是不能妒,要賢惠謙讓,要妻妾和睦。段氏是那么做的,也一直教誨寶如婚后要學自己的行事。 榮王妃顧氏當年當在皇家御宴上,當著眾人的面懇請先帝為拒不肯納妾的李代瑁請求賜妾,先帝贊其賢明,一時間連白太后的風芒都叫顧氏掩蓋,她的賢名,也是由此而來。 可她脖子上的吻痕,對于永世子和李代圣的親戀,無不證明她不止李代瑁一個男人。 若不愛,當然不妒。若愛,在寶如看來,肯定會妒的。 顧氏是因為無愛,因為愛賢名勝過于丈夫,才會當著大庭廣眾的面,請求為李代瑁賜妾。妾這東西如今于寶如,便像一只炮竹一樣,怕,不敢想不敢看,可日子是年輪,總要過到鞭炮齊鳴的那一天,她唯有躲,唯有捂著耳朵。王八下蛋,不想不念不看。 為了妒忌他因為位置更高會有別的女人,而去阻攔丈夫的事業和前進之路,不說賢良,這簡直就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妒婦了。 寶如悄悄撫上肚子,猶豫良久,說了句極喪氣的話:“我覺得如今就很好,我不想做皇后,也不想你做皇帝呢?!?/br> 季明德輕笑:“那就從今天開始,開始想?!彼掌鹚氖?,在黑暗中慢慢描繪著:“你和季棠會擁有一切你們想要的,住在最華麗的屋子里,我會每天陪伴著你們,咱們還可以在冬季出去打獵,我的季棠不能是個只會抱手暖的乖丫頭,她得學會騎馬打獵,拉弓射箭,她會是天下功夫最好的小公主,若有男人想娶她,得先打得過我才行?!?/br> 寶如越聽心越空,掙開了季明德的手:“打不過的呢,為了求取你家姑娘,叫你砍斷手腳,扒皮抽筋?” 季明德失笑,忽而一轉念,若他為帝,有人敢惹季棠和寶如不開心,也許他真的會扒皮抽筋,砍斷手腳。他的女兒,普天之下,誰能惹得。 寶如埋頭在季明德肩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莢皂清氣,忽而覺得有些怪異:“孩子都還是顆種子,你怎的就篤定她會是個女兒,還替她取好了名字?” 為何,漆黑的屋子里,上輩子那個不肯睜開眼睛的,腦袋大大的小嬰兒蜷在陶罐里,輕輕蓋上瓦蓋時的容樣浮在季明德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曾想觸觸她的臉,寶如厲聲道:“別用你的臟手碰她?!边B襁褓,都是方衡替孩子裹的。 黑暗中,季明德緩緩轉身,手撫上寶如的臉,在她頰側輕拍了拍:“因為,你生的這般美,若不生個女兒出來,太可惜了些,所以我一廂情愿,認定她是個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