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手觸上他的肩膀,火熱,沙糙而滑,雖不黑,但與她的膚色囧異。 肌rou猛烈的跳動,劇顫。 寶如以棉布蘸酒,輕觸上外翻的血rou,他肌rou驟然而緊,呼吸卻依舊勻舒。寶如趁勢掃了一眼他的胸膛,淺淺淡淡的疤痕印跡,從胸膛到兩臂,到處都是。 他也就這張臉上無疤,溫潤的像個書生,褪掉外衣,緊臂虬肌,疤痕累累,儼然是個匪徒。 寶如輕輕沾酒揩拭著,低聲道:“原來你曾說,你只給仙人崖的土匪作賬,并不曾參與搶劫?!?/br> 季明德輕笑,肌rou劇顫,清掉血跡的傷口整個兒露了出來,往里足有三寸深,深可見骨:“如今也只是做賬,不過昨日那些家丁們難纏,我才親自出馬?!?/br> 寶如心說就憑你這一身的傷痕,誰信? 她針線做的極好,但還是頭一回往人身上放針,幾番針尖點到rou上,下不去手。 季明德又是一笑,忽而道:“方衡本要隨赤炎一同出城的,若非土旦一事,只怕你們此刻已經到洛門鎮了,沒有走掉,后悔否?” 寶如心說,我壓根兒就沒想走了。 她心中有微微的惱怒,一針戳下去,總算開了個頭。 季明德又道:“昨夜,赤炎和方衡商議,問及你的來歷,問及你為何會落于秦州,方衡實言告之,赤炎便答應他,愿以五萬兩銀子買你,然后出城之后,贈給方衡,以示京中舊情誼,你覺得出城之后,赤炎會不會守諾?” 寶如低聲道:“應該不會?!?/br> 方衡是自幼在長安長起來的大家少爺,赤炎表面溫文爾雅,努力學習漢家文化,但七八歲開始一回回下秦州擄掠,名為王子,實則馬匪,是披著人皮的野獸??梢韵胂?,出城之后,方衡肯定會被赤炎殺之,而寶如則得隨著赤炎一起同赴邏些。 逢傷口,必須一針一總角,便于拆線,也不致若動作太大,傷口會重新裂開。寶如不會縫傷口,用的是逢衣服的手法,一針針串過去,傷口倒是縫好了,不止九針,密密麻麻十幾針,針腳倒是很好看。 季明德看不到背上傷口,也并不覺得疼。她一雙柔軟的小手是最好的麻藥,如新生蕊的麋穗輕撓,在他背上緩緩游走,細致舒適,低頭咬線頭的一刻,滿滿的熱息,咬關輕合,唇軟糯,像照料一只傷兔。 從八歲在永昌道上混,這是季明德第一次接受如此細致的縫合,若可能,他倒希望傷口能再長一點。 終于,寶如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實事上我娘并非同羅族的姑娘,她只是婢女,恰相貌生的好看了些,才被濫竽充數,貢給皇家的。你若也貪圖那一口,肯定會失望的?!?/br> 季明德轉身,那張溫潤的臉,和緊虬腱子rou的臂膀截然相反,也是昨日在關山上那一回殺的太盡興,到此刻那暢快淋漓還浮在腦子里,斂不出往日的溫柔來,粗聲道:“那不如此刻咱們就試試?” 此時他臉上的神情,端地就是個匪徒,恰如在她夢里,坦露無疑的欲望。 寶如懸提一顆心,手里的針輕顫著:“季明德,你會后悔的?!?/br> 季明德忽而摟腰一攬,將寶如拉坐在自己大腿上,沿頰輕嗅。楊氏整日給她燉些滋補名藥,她面頰上都是淡淡一股藥香。 寶如忽而一掙,軟溜溜的兔子被逼極了想咬人的架勢,季明德再拉一把,羊腸細線頓時根根迸裂,深深的鈍角傷口再度裂開。 恰這時,寶如一把推開了窗子,冷風頓時灌了進來。 老娘就在對面廚房窗子里,季明德總算停了手,指著背道:“端銅鏡過來,我瞧瞧?!?/br> 鏡子里全是迸開的線頭,季明德閉了閉眼,總算消了心頭邪火,柔聲道:“乖,再縫一次,記得一針一個結,八九針即可,不必縫的那么細致?!?/br> 寶如縫一針,咬一回線頭,窗外寒風往屋子里灌著,季明德依舊熱而燥結,閉眼苦捱著。 第37章 胡蘭茵 上一回縫的針眼太密此時細針一串血疾劇往外冒涌著。寶如戳了兩針便開始心急手抖抖索索嘴上全是季明德的血偏他一聲不吭像個不疼的樣子。 楊氏在對面做飯眼睛也時時不停往這邊覷著。季明德忽而欠身,一把將窗子合了半扇,而寶如還跟在他后面牙不停的磨著線頭。 他一個疾然的起身,她撲在他背上,非但嘴唇鼻尖也沾上了血。 季明德側頭看著她沾著血的雙唇分外鮮艷,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問道:“可縫好了?” 寶如連連點頭:“還有五六針!” “寶如!”季明德仰著脖子忽而喚道。 “唔?”寶如停手頭自他肩膀側伸了過來:“何事?” 不是他瘋了她唇上沾著他的血分外鮮艷,格外好看。 “你難道就不問一聲你疼不疼這樣的話?”他苦笑。 寶如茫然看著季明德:“我以為做土匪的人,傷口不會疼?!狈駝t的話全身這密密麻麻的陳年舊傷豈不得疼死? 季明德笑了笑,道:“快縫吧,萬一娘進來,怕要嚇到她?!?/br> 背上血流如注,寶如不敢叫季明德知道,心中暗暗叫著苦,手法也狠了起來,一手壓合傷口,一手串針,也不單獨咬斷線頭,縫一針,打個死結再起針,待全部縫完,剪刀一個個將那線頭剪開,擦拭凈了血,捧銅鏡給季明德看:“漂亮否?” 確實結打的漂亮,縫的手法也漂亮,最后幾針又快又準,可惜對于她來說,最后那幾針似乎是靈光乍現,在他背上戳搗搗找不到頭緒,才是她的實性。 在傷口上壓上白布,寶如替季明德纏綁傷口:“季白了,他怎么樣了?” 季明德道:“土匪劫了他的道兒,他失了重財,應當是回家了?!?/br> 他是秦州的匪首,土匪頭子,憑借那八縣的土匪,也可以跟朝廷對抗。所以上輩子他率匪揭竿而起,占據整個秦州,短短幾個月內,甘州、涼州的土匪亦揭竿而起,遙相呼應??梢仓陆降渷y,民不聊生。 這輩子他得入長安,入仕,一個個剁了那些滿腦子骯臟邪念,陰險狡詐的惡人們的腦袋,血洗曾經的屈辱。 所以,長安必須去,貢院必須入,至于季白,也得用巧妙的法子來殺。 窗外冷風習習,寶如終于纏完了白布,打好結,叫季明德盯著,敵不過他的眼神,垂眸伸了伸舌頭,總算問了一句:“疼不疼!” 季明德胸膛起伏,呼吸疾促,忽而一個轉身,將寶如壓在桌子上,拇指揩上她沾著血的雙唇,一點點的揩抿著。 “不疼。一點都不疼!” 寶如覺得他說的大概是真的,概因他笑的那么舒暢,就像昨天在寶芝堂,對著那黑俏俏的大姑娘笑的時候一樣,不止酒窩格外的好看,笑的風清日和,眉平于熨。 楊氏本在烙餅子,鍋底柴火正旺,鍋里黃燦燦的菜籽油浸透發面,多余的油溢在兩側,炸著蔥花鮮香撲鼻,餅面迅速鼓脹,一股nongnong的油香攙著麥香撲鼻。 雖說西屋里那兩個氣的她昨夜險險伸天,可他們就是她的活祖宗,只要眼看著那一對兒,她就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了,只求他們能開開心心。 楊一邊輕輕兒轉著餅,一邊脖子伸了老長的看著,兒子連衣服都脫了,兒媳婦是個什么樣子看不太清楚,但似乎一把將兒子推開了。 她一顆老寡婦的心樂的快要化了,也不敢笑出聲來,臉上的褶子還未散去,便見自家院門上站著個婦人,裊裊佻佻,往這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望著,一張粉白的臉兒,竟是隔壁那蓮姨娘,氣的一把菜刀剁上案板,堵在院門上問道:“你來作甚?” 那蓮姨娘嬌嬌怯怯,帕子捂著唇道:“二夫人,我家這會兒都翻天了,您讓明德過去看一眼吧?!?/br> 楊氏怕驚了西屋里那對鴛鴦,悄聲道:“我個窮寡婆子,當不起你叫夫人。你家翻了天是你家的事,明德這個月論理該住我家的,不管你家閑事,叫他大伯自己處理去?!?/br> 蓮姨娘急的什么一樣,也知道楊氏是個銅碗豆,忽而一竄身子,甩著帕子叫道:“二少爺,二少爺!” 季明德聞聲即出,見是蓮姨娘,冷冷問道:“何事?” 蓮姨娘也不知該怎么形容,揣著雙手道:“老爺走的時候,說好了讓我管地庫的,今兒一早幾個賬房要外出收藥材,我拿著鑰匙準備入地庫,可是不知那個黑心肝的竟拿銅水把地庫的三把大鎖全給灌死了,打不開了,這可如何是好?” 寶如也跟了過來,站在楊氏的身后聽著。 季明德道:“問伯娘去,長房的生意,我自來不插手?!彼f著就要關門。 蓮姨娘連忙又道:“夫人自打昨兒傍晚開始就一直昏睡著,叫也叫不醒,不問您,我一個妾如何能作得了一大家子的主?” 如今寶如也知道季明德其實是打朱氏肚子里出來的,那是他的生母。她和楊氏兩個皆轉身去看季明德,楊氏沾著面與油的手揩了把臉,不敢拂兒子干干凈凈的直裰,努了努嘴道:“到底是你伯娘,好歹過去看一眼吧,娘烙了餅子,等你回來吃?!?/br> 季明德伸手,在空中頓一頓,咣一把關上院門,隔門說道:“若能等得,就等我傍晚從學里回來再說?!?/br> 蓮姨娘大概哭哭啼啼的走了。寶如還罷了,楊氏像是搶人孩子的匪一樣,又歡喜,又不安心,揩了半天的淚,忽聞一股焦味兒,連蹦帶跳往廚房里翻她的餅子去了。 季白究竟怎么樣了,是生是死,給放回來沒有,寶如沒從季明德那兒套來準話兒。 他走時一再叮囑,叫她關起門來好好休息兩天,那兒都不準去。尤其大房,那怕朱氏真死了,也不準過去。 吃罷早飯,他往隴南書院去讀書了。 寶如忙忙碌碌,清理地上的血跡,洗那幾塊沾了血的白布,剛把布泡進盆里頭,楊氏進來了。 楊氏端著一碗熱乎乎的羊rou湯,進屋聞到一股nongnong的血腥味兒,四處嗅著:“寶如,這什么味兒,為何如此的腥?” 一盆子帶著血的布條就在床底線,楊氏一眼就能瞧見。寶如連忙道:“我來了月信,正泡著準備要洗了!” 一盆血乎乎的湯子,寶如說是月信,楊氏竟也就信了??梢娝男拇?,難怪兒子做了多少年土匪她一無所知。 她羊rou湯遞給寶如,壓她坐了喝著,細問道:“?;酃髯吡??” 寶如點了點頭。楊氏又道:“公主不曾邀你去蕃國做客?” 寶如點頭,又搖頭。羊rou湯帶著股子nongnong的藥材香,將她昨夜凍了一夜的身體烘的熱熱乎乎,格外鮮美,就是太燙,她不停的吸著舌頭。 早晨楊氏四處找這兩個冤家時,路過官驛,風聞一個下了夜的差役在那兒吹牛,說有個婦人要見公主,一口土蕃話流利無比,朗朗大方,竟折服了土蕃之王,那土蕃之王一不查來歷,二不搜身體,竟就把她給放進去了。 當時大家只當差役是在吹牛,畢竟公主哪是那么容易叫人見的。許多人昨夜在官驛外整整守了一夜,連公主的丫頭長個什么樣都沒看到呢。 此時楊氏再想,那婦人,可不就是寶如么? 畢竟是相府的女兒,就算落難,風度擺在那兒。 一個方衡還在秦州守著,眼不丁的又來個公主,公主隨行儀仗都不下千數,萬一見寶如在秦州受苦,把她帶到土蕃去,二房可不得抓瞎。 楊氏焦心無比,只待兒子兒媳婦圓房,將寶如徹徹底底留下來。眼巴巴看寶如喝完了一碗湯,問道:“還要不要?” 寶如連連點頭。楊氏頓時放心,趕忙到廚房去盛湯了。 揭開后灶的小鍋子,里面滿滿的大補之藥,與羊rou燉在一起,湯濃如乳,呈淡褐色。楊氏一勺勺的盛著,暗道如此大補之藥,看你能撐多久。 寶如喝罷湯,洗干凈了季明德的直裰,拍拍打打晾在竹桿上,沒想到胡蘭茵竟又來了。 她穿著件香妃色立領的棉褙子,下系石榴長裙,褙子裁剪太妙,前胸鼓鼓屁股圓圓,那身材簡直像個葫蘆一樣。一身軟rou,十足的媚態,昨兒還誑著準備讓季白賣掉她了,今兒又厚顏無恥,登門了。 她端地是從容,進了院子便道:“寶如,jiejie是來給你賠不是的,你可閑著?” 要說寶如和胡蘭茵的恩怨,一回拆房子差點讓胡安強暴她,二回準備把她送給王朝宣,昨兒是第三回了,若不是她發現的早,去寶芝堂搬季明德這個救兵,此刻只怕她已經跟著王朝宣那臭烘烘的棺材翻過了關山,下八百里秦州了。 那日?;焐硪还僧愊惆橹舻耐醵ń?,也不知是準備自己拷問她,還是直接把她送給尹繼業,再回長安,沒了李少源那個未婚夫罩著,僅憑王定疆和尹繼業那兩個惡毒的老貨,就會扒皮抽筋,把她大卸八塊。 胡蘭茵昨日半路發現形勢不對,季白干不過親兒子,所以當機立斷把季白給誆進了土匪的圈套之中,若季明德殺季白,她是第一位的功臣,也不知季明德對這大嫂是個什么態度,寶如如今已經忍不住了。 她出了門,笑道:“竟是大嫂來了,我在洗衣服?!?/br> 胡蘭茵拉過寶如叫冷水浸透的兩只手,拿自己才從貂絨袖筒里拿出來的熱手捂著:“昨兒真是對不起,季白逼著我哄你出去,說他有些話兒想跟你說,公公兒媳的不好單獨見面,讓我給你做個伴兒。我也是傻,就信了他,誰知差點害了你,你不生氣吧?” 從她這話來斷,季白就算沒死,也爬不起來了。大房往后得靠季明德,兩個婦人同侍一個丈夫,仇已經打成了死結,是解不開的。 寶如自幼跟著為重臣的祖父與父親,深知一點,人與人之間若結下梁子,那怕對方拿根狗尾巴草在你鼻子前面天天的撩須,也不能亂,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是狠招,必須一招置她于死地,永不能翻身。 她沒打算放過胡蘭茵,順著胡蘭茵的話茬道:“瞧大嫂說的,咱們皆是女人,我怎能不理解你的難處?” 第38章 逛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