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胡蘭茵早知寶如不傻但以她一顆老辣狠戾的心看寶如覺得她當是秦州普通人家那種姑娘膽小心善悶起頭只過自己的日子萬事委曲求全被人欺負了也只會白白兒吞在肚子里,以忍為先,拿忍作德。 所以她千年的狐貍成了精竟以為寶如是真的原諒了自己,拉過她的手道:“明德今兒在隴南書院讀書了,他是解元郎我聽聞如今夫子們講書都要看著他的眼睛才敢講的。 正好咱們嫁過來也幾個月了,還沒見過他在書院是個什么情形今兒咱們一起給他送頓飯也去瞧瞧解元郎在書院里的風彩如何?” 楊氏一雙眼睛在窗子里滴溜著努嘴搖頭那意思當然是不讓寶如去。 寶如一笑道:“去逛逛也好,我還從未逛過秦州的書院呢?!?/br> 要說昨兒胡蘭茵才拉著寶如出去過一回按理說今天不該再出手的。但是她回家以后閉著眼睛考慮了一番,越來越覺得趙寶如非殺不可。 為何了? 因為季白如今雖還未死但已經叫季明德給綁了。季明德面似溫馴心黑如蛇蝎,季白那個親爹,他謀劃幾個月,發動秦州八縣的土匪,肯定不會留命。 她做為長房的媳婦,若想獨霸季明德,就必須季白出面。季白一死,她就沒了仰仗,往后還得跟趙寶如二女侍一夫,這她又怎么能甘心? 從昨夜事發到今天,按理說她差點把趙寶如給賣了,季明德若真的有血性,真愛趙寶如,肯定會來找她興師問罪,至少責罵她兩句吧。 但季明德沒有,早起沒事人一樣,連長房地庫的事都不管,僅僅在自家院外派了些土匪盯著,就轉身就去書院了。 可見他如今還不敢惹她這個州知府的女兒,大太監的外孫女。 胡蘭茵當然沒有傻到光天化日進二房的院子里害人,可她騙過寶如一回兩回,就可以騙第三回,大不了仍舊哄到外頭就行了。 若不趁著季明德還對她有所忌憚時趁熱打鐵下手,等季明德翅膀再硬一點,她想殺趙寶如,可就來不及了。 胡蘭茵背水一戰,準備一招致死寶如,豈知寶如準備的,正是要剝她的皮呢。 食盒也是大房準備的,外面罩著厚棉罩子,眼看天已將午,季明德兩房妻室,一個是香妃色的棉褙子配石榴裙,一個是素絨面的繡花小襖配本黑面的棉布裙,一個奶大腰細,一個甜美可人,相攜著手,就往書院去了。 隴南書院,是秦州城唯一的書院,童生與秀才兼有,舉人則是集整個秦州八縣,皆在此求學。 成紀老人李翰與季明德在最里進的一間講堂里,四窗皆開,他盤膝坐在略高的講臺上,季明德跪坐于側,中間一只炭盆子,季明德正在熬茶。茶葉里面最次等的春尖,苦、澀,三道水后便索然無味,卻是秦州老人們最喜歡的味道。 季明德斟上茶,敬給李翰。李翰須發皆白,又是一件白麻衣,仙人一般,啄了口燙茶,問道:“季白呢?” 季明德道:“如今吊在他那大地庫里?!?/br> 李翰白眉挑著:“為何不殺?” 季明德道:“我在等季墨,殺季白簡單,但我明年要考春闈,死了爹還怎么考春闈?這事兒得讓季墨替我遮掩?!?/br> 季墨是秦州道監察御史,也是季白的遠房兄弟,是季白如今在秦州最大的靠山。季白若死,季墨肯定要緊咬著追查,所以季明德還要想別的辦法,堵季墨的嘴。 季明德當初赴成紀找李翰,就曾說過,自己要殺季白,概因季白常年勾結土蕃馬匪作亂秦州,又有涼州眼都督尹繼業的縱容,排除異已獨霸商道,如今是絲綢之路上一大害蟲。 跟李翰,方升平三人商議之后,季明德才會調得動秦州八縣的土匪,一起替他圍捕季白。如今季白已經被關在他的金銀地庫里,死是必然,但他死了之后的善后卻是個大學問。 李翰笑道:“罷,如今你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等老朽,混身這把老骨頭,任憑你差遣。要在長安官場振興咱們秦州人才,往后就全靠你了?!?/br> 季明德笑了笑,再替李翰斟杯茶。 李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說道:“我聽聞遠芳出城之前,曾去寶芝堂找過你。那傻丫頭跟我說,你大約記恨她娘的拒婚,兩年都不曾找過她。為了賠罪,她準備到長安之后,好好替你置備間屋子,供你起居。 她可跟你說過此事?” 李遠方,便是前兩天寶如在寶芝堂所撞見的,那跟季明德聊天的姑娘,是李翰的親孫女,比季明德小兩歲。幼時隨父母住在成紀老家,季明德給方升平家放羊的時候,跟那小丫頭有些淵緣。 挨她的土坎垃,吃她的餅和牛rou,多少回季明德跟著方升平一起出永昌道,十天半月不回家,全是李遠芳替他在楊氏面前遮掩。 兩年前楊氏覺得季明德年齡夠了,親自上李府提親,李遠芳倒是樂意的,她娘是個鄉婦,還盼望著李遠芳入長安尋房好親事,遂拒絕了楊氏的提親。 自此之后,倆人便沒了往來。 前兩天李遠芳要去長安投奔父親,便是季明德親自送至關山腳下的。 季明德笑道:“這有何可記恨的?” 李翰正想說什么,忽而聽窗外一陣喧鬧之聲,似乎整個書院的學生們都朝這兒來了。 季明德起身的功夫,李小虎已經撲到了窗子上,笑的兩條眉毛眼看飛天:“明德,我那兩房如花似玉的嫂夫人,提著食盒上書院來看你了!” 外面又是一陣轟鬧,季明德走到窗邊,便見窗外果真胡蘭茵和寶如兩個手牽著手,一人手中一只食盒,并肩走了來。 整個秦州將赴京趕考的舉子們,今日皆在書院中等著聽李翰講《中庸》,任是誰能不羨慕季明德這如花似玉兩個嬌妻,一人恨不能生八只眼睛,眼睜睜瞅著兩個美人兒相攜到了講堂門前。 那裊腰細細臀大如斗,膚白脂嫩的大美人道:“meimei先請!” 那身量略小,雖不豐盈但纖纖婉約,笑起來兩只眼兒浮著臥蠶,甜到讓人心都能融化的小美人兒道:“長者先,幼者后,還是大嫂先請?!?/br> 滿秦州今年三十幾個舉子圍成個半圓,看著這娥皇女英的一對還你謙我讓,和睦非常,個個兒羨慕的眼珠子都要突出來。 兩個美人兒推讓了一番,當然大美人先入,小美人緊隨其后。 李小虎抱臂笑著,另一個叫劉進義的手圈了過來,低聲說:“李哥,若你是明德,今夜欽點那一個?” “要你是明德呢?”李小虎反問。 劉進義遠遠伸手,照著胡蘭茵虛空捏了一把,道:“我當然選那個……大的?!?/br> 男人天性么,都愛那一對兒鼓脹的,倆人互捶了一拳,雖說喜歡奶子大的,可四只眼睛卻只盯著趙寶如看。 宰相趙放在秦州的影響力,這些仕子們最清楚。他在時,秦州三十個舉子,至少二十個能中進士,前年他倒臺,去年的恩科,秦州二十個舉子齊齊折戟,十年寒窗苦,能托他們平步青云的那棵大樹卻倒了。 這趙寶如明面上說起來是書香世家,但母族卻是個異族女子,據說還體質殊異,幾十年來,也就皇帝睡過一個,督察使趙秉義睡過一個。 有這種傳言傍身,這些書生們嘴上說著不看不看,那眼睛再不肯從她身上挪開。 她不像胡蘭茵,以白膚媚rou奪人眼,要么叫人心往下流,要么就叫人膩歪。 她一眼看上去溫沉婉約,是大家閨秀的書香氣質,面相甜美,看了能叫人心生歡喜。如此看的久了,又會發現她嬌憨中藏著些媚態與靈動,越看,越叫人想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接下來會做什么。 又有秦州姑娘的俏躍靈動,又有京中閨秀的婉然之儀??傊?,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看了總叫人有種春風和沐之感。 胡蘭茵仿佛一張下流畫兒,看一眼便勾人yin邪。趙寶如卻是一本拿薛濤箋印成的《花間集》,于這些眼看入長安,搏風流的仕子們來說,實在是夢寐以求,宜家宜室的妻子人選。 胡蘭茵去息廬擺飯的時候,寶如上前給李翰見禮,笑著叫了聲:“李爺爺,多年不見?!?/br> 李翰帶著寶如出了屋子,在枯葉遍地的草徑上走著,聲音里滿滿的歉意:“我當年在朝為官,得你祖父多次提攜。那日聽聞榮親王府退了親事,我本欲從成紀親自趕來,豈知晚了一步,明德先娶了你,他是個好孩子,你嫁給他,我是放心的。 就算要與胡知府家小姐二妻同侍,你也別嫌委屈,要知他前途無量,往后入了長安,妻不說,紅袖添香的妾也總要納那么幾個,這事常事,你們婦道人家,習慣就好,是不是?” 這就是標準的男子心態,妻妾妻妾,做為妻子,給你尊重就好。至于妾么,隨著位置漸高,總要多納那么幾個,滿嘴大學中庸,禮儀廉恥。 夜里上了床,小妾那條薄薄的褻褲,才是他真正的禮儀廉恥。 寶如笑了笑,道:“我不委屈,李爺爺多想了?!?/br> 李翰一走,再來的是季明德。唯兩個人的時候,寶如難得見他不笑,面色還十分陰沉。 “不是叫你不要出門的嗎?你怎的跟她一起來了?”他開口便是責問。 寶如也正惱著呢,他的大老婆害了他的二老婆,他竟一言不發,就這么罷了。 她感激他能從季白手里救自己的血性,當然不好當面折他的臉,卻也不打算放過胡蘭茵,是而一笑道:“她畢竟是大嫂,要叫我來,我不好拒絕的?!?/br> 季明德先一步往講堂走著,語氣不容置啄:“你那兒都不許再去,等會兒我找兩個人送你回去?!?/br> 寶如猜季明德也是怕胡蘭茵要害自己,不敢得罪胡蘭茵,又想護著她。 一個丈夫要調和兩個如狼似虎的妻子,也是夠難的。 第39章 兩妻相斗 不一會兒胡蘭茵也從息廬出來了指著身后那高高的崖壁山道:“寶如要不要跟jiejie上朱圉山走一走我聽說這山上的文昌閣最靈的咱們燒柱香好保佑明德春闈能上金榜好不好?” 隴南書院就在朱圉山的腳底下書院有幾間號舍和息廬都是鑿山窯而建。山臨隴南書院的一邊,是一面紅土積成的懸壁,約有七八丈的高山上建有文昌閣,確實是舉子們最愛拜的地方。 若聽季明德的話,寶如就該在這兒等著等季明德找人送自己回家。她見胡蘭茵連那織兒和蒿兒也不帶要跟自己單獨爬山,心說機會不可多得今兒不出手再難找機會遂大大方方拉過胡蘭茵的手拾那山壁上鑿出的石梯而上去拜文昌閣了。 季明德疾步出了書院,左右四顧找不到黃四黃五正準備進書院,遠遠聽見幾聲鳴鑼肅靜回避牌高舉而來當中一頂轎子,往書院而來。 鑼響十三聲,來者至少是御史以上的官員。秦州道唯有季墨是御史,三品重臣。待轎停,中出一人,紫服銀魚帶,三寸黑須遮面的中年人,瞧面相風清道骨,正是季墨。 御史親至書院,滿書院的夫子、講師并童生、生員,舉子們皆要出來迎接。 季明德不知道胡蘭茵與寶如去了何處,滿心焦急。 偏季墨挽著手不肯放他,拉著他陪遍巡整座書院的五間講堂,八間號舍和七間息爐。 最后回到李翰的息廬,恰桌上胡蘭茵送來的四盤八碗擺的滿滿,季墨拉著季明德坐了,又非得要喝兩盅。 季明德借著溫酒出了息廬,召過那蒿兒來,問道:“胡蘭茵了,帶著寶如去了何處?” 蒿兒和織兒兩個正是替胡蘭茵放風的,當然說的全是鬼話:“我家小姐和二少奶奶兩個一同上山,拜文昌菩薩去了,想必一會兒就能下來?!?/br> 兩個丫頭回話的時候相視一笑,身后藏著一件蔥綠色的錦面直裰和一件羊毛棉褲,那可是她家侄少爺胡安的衣服。既衣服褲子都脫了,可見胡安已經得手,只怕趙寶如的尸體,不一會兒就該砸下來了呢。 去上香,被附近的鄉村賤民所侮,再自己跳崖。 便季明德能猜到是胡蘭茵耍的手段又如何?他要入長安,就不能得罪胡蘭茵,畢竟大太監王定疆如今在長安,可是一手遮天了。 季明德一聽兩人竟單獨走了,撩起袍子就往山上奔去,臺階上到一半,只聽山上哇的一聲尖叫,連趴帶滾下來個女子。 寶如穿的是素面小棉襖兒,胡蘭茵穿的是香妃色錦衣,只憑衣著,這女子一身的香灰裹著泥土,全然看不清是誰。 山本是懸壁,臺階也險的不能再險,若叫那滿身香灰泥土的女子滾下去,不摔死也得摔殘。 季明德兩鬢突突,以為自己再一回沒能護住寶如,鼻子一酸淚直往外崩著,喉腔里往外似狼般嚎了一聲,三階并做一臺,整個人撲在臺階上,遠遠伸出手將那女子撈住,連她臉上散遮著著的亂發也不敢拂,辣眼睛的熱淚從喉嚨往上涌著,顫聲叫道:“寶……寶如!” 她一出口,季明德才知是胡蘭茵。她兩只眼睛緊閉著,手滿身滿頭的亂揉,邊揉邊叫:“明德,趙寶如,趙寶如要殺我!” 見不是寶如,季明德放心不少,將胡蘭茵扶坐在臺階上,兩只血紅的眼睛掃過蒿兒和織兒,吼道:“你們是死人么?還不來扶你家小姐?” 蒿兒和織兒兩個以為滾下來的會是趙寶如,一聽竟是胡蘭茵,嚇的皆是哇一聲大叫,提著裙子哭哭啼啼上山了。 季明德三步并做兩步再上山,進了文昌廟,迎門便見寶如站在香案前的薄團上,一柱三支香高舉著,先上頂額,再停眉心,到胸前頓了頓,恭恭敬敬插入香爐之中,朗聲說道:“菩薩保佑我哥嫂身體健康,一路平安,保佑我相公早日及第,保佑我和我婆婆能在秦州過的安安穩穩,生活順遂?!?/br> 季明德手攀著文昌殿的窗臺,大口大口往外呼著氣,彎腰撫上自己的胸膛,那顆心嘭嘭不停往外崩著,險險就要躍膛而出。 他忽而覺得旁邊樹上似乎有點兒不對,走過去一看,便見樹上吊著個同年的舉子,名叫莊思飛的,這家伙跟胡蘭茵的堂弟胡安是一對狐朋狗友,穿著件sao氣滿滿的水紅色直裰,不知怎的竟被一只腳倒吊在顆高高的大槐樹上,于那半空里晃悠著。 季明德走過去,與倒吊著的莊思飛視線平奇,寒聲問道:“方才脫了衣服的是誰?” 莊思飛訕笑道:“明德,今天的事兒與我全然沒關系,都是胡安起的頭,要找,你得找他?!?/br> 說著,他遙指了指另一側下山的路。 季明德兩腳運氣,勢如猿躍,去追胡安了。 且說早些時候,胡蘭茵和寶如兩個上了朱圉山,山頂其實并不大,就一片大槐樹林子,還有一處舉子們日常洗涮沐浴的水池,除此之外,就是那文昌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