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她的手在半路卻被鄭芍架住了,她怒視著芷蘭:“拿開你的狗爪子!”她張牙舞爪的伸手還要搶那瓷瓶。 芷蘭敏捷地朝后仰了一下,總算沒叫鄭芍把瓶子奪去。卻到底顧忌她的身份,不敢硬來,只好求助地看向皇后。 皇后看到這里,已經完全確定了此事必有貓膩,哪肯放過這個機會,怒道:“盈夫人,你不要胡攪蠻纏!” 鄭芍怒笑道:“我不讓你們把來歷不明的東西往人臉上抹,這就叫胡攪蠻纏嗎?” 皇后根本不肯聽她再辯,高聲喚來左右:“來人哪,幫鄭美人上妝!”她冷冷瞪著鄭芍:“誰若是敢動,就給我把誰按住,一道把妝上了!” 皇后原本貌不驚人,可她這一喝,卻是威儀赫赫,愣是讓她顯得端嚴肅穆不少。 鄭芍卻像是頂得起了性,連聲冷笑:“原來皇后等在這里,先用不知哪里來的假藥來坑害鄭美人,再找機會來毀我的臉!皇后好打算!” 她話一說完,屋里大部分人齊齊吸氣:盈夫人的膽子可是真大啊,什么話都敢說!可再一細想,誰會用這么蠢的法子來害人嗎?若事情真是盈夫人指使的,她現在應該想辦法脫身才對吧? 皇后氣得差點倒仰:她再沒想到鄭芍到了這一步還會囂張地跟她硬頂,敢說出這樣誅心之話。 她勃然大怒:“盈夫人慎言!”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皇帝,后者的眼神烏沉沉的,臉板得極緊,完全看不出他真實的想法。 正在此時,一個膽怯的聲音打斷了皇后的接下來的訓斥,“這種玉容膏,臣妾也有一瓶?!?/br> 說話的,正是一開始打定主意不出頭的王常在。 她在后頭觀察了半天,看著鄭氏姐妹那樣驚慌地垂死掙扎,跟皇后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她們一定在藥里做了手腳,所以才會如此色厲內荏地占據口舌上的至高點。 鄭氏姐妹肯定是完蛋了! 當王常在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先是驚慌了一陣子,短短的后宮生涯已經讓她看清楚,宮中不出事便罷,一出事,便要牽連一片。她作為景辰宮的附屬,還不得圣寵,就是沒有被牽連到,到時候又不知要飄零到哪座宮室里去隨人擺布。而且—— 王常在咽了咽口水:皇后現在顯然被盈夫人擠兌到了墻腳,她如果這個時候出頭,幫皇后一把,那皇后肯定會記住她的好處,以后,她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王常在已經看到了投向皇后后,她那比鄭薇還舒心暢快的好日子,再看到那個跟她房間里如出一轍的瓷瓶之后,她終于忍不住了! 皇后驚疑了一下,她鬧不清楚這個景辰宮的低等嬪妃此時出來是要干什么,一時沒開口。 但王常在很快高聲道:“娘娘,臣妾可以作證,鄭美人的這個玉容膏沒有被調換!” 第22章 皇帝的真心 若說在說出那句話之前,王常在還有些后悔,但在她話音落后,當所有人眼也不眨地向她看過來,包括那位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都向她投來了關切的目光,王常在這一生都沒有這樣引人注意過,那種瞬間膨起的飄飄然,讓她所有的恐懼剎那間像蒸騰的水汽一樣揮散無跡。 即使是進宮后的第一次侍寢,她也沒有那分幸運,得到君王的哪怕一顧??墒墙裉?,帝后二人全為了她口中的一句話而對她青眼有加(?),就是只為了這一刻,也不枉她冒著風險站出來說出真相! 她再無顧慮,直直迎向鄭芍憤怒的目光,“陛下,娘娘,臣妾那里有盈夫人送臣妾的一瓶玉容膏,絕不會認錯。臣妾那里的那瓶玉容膏跟眼前的一樣,都是用這種朱紅帶暗金的蠟油封存,這一瓶雖然開封了,可瓶身上的蠟油還在,臣妾絕不會認錯!這瓶玉容膏沒有被人調換!” 眾人隨著她的說話,視線全落在芷蘭手中那個小小的瓷瓶上。那個瓷瓶因為剛剛打開,瓶口還有不少紅中帶金的蠟油黏在上面,有力地為王常在的話作了佐證。 而且,王常在說的是,她的藥得自鄭芍的饋贈,這豈不說明,原本只是鄭美人送給云充容的玉容膏,現在又千絲萬縷地,跟盈夫人扯上了關系?! 王常在說完這句話,只覺自己的身側一陣陣叫人發毛的視線刺過來,她盡力挺直著身體,用肢體語言力證自己所言非虛。 鄭芍卻低低地笑了起來,她嘲弄地看著王常在,“這就是你所說的證據?” 鄭芍畢竟積威猶在,她只是隨意一瞥,便給王常在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她有些忐忑起來:莫非自己是說錯了什么?王常在神色有些驚慌起來,萬一說錯,自己將會落入何等境地,她簡直不敢想! 皇后冷眼看著,暗哂一聲“不中用的東西”,不得不點出王常在話里的漏洞:“你所說的話,也只能說明,這個瓶子是真的,里頭的東西卻有可能被人換了,或者是被別人加了些什么?!?/br> 皇后不愧是多年主持王府庶務的主母,稍加分析便點出了鄭芍得意在哪里:王常在根本沒法子證實毀了云充容臉的毒是來自于鄭氏姐妹。 王常在滿腔的熱血如潮水般消褪:不錯,她剛剛一時激動,看到那個一模一樣的瓶子便嚷了出來,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可能??墒?,她剛剛的選擇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倘若此次鄭芍倒不了,她拿不出讓皇后滿意的籌碼,她幾乎不敢想象,自己再回到景辰宮時,將會面對盈夫人何等的報復! 她慌亂地看著那個瓶子,那小小的瓶子就像她的浮木一般:不行,她一定不能落到那一步! 她的視線停到芷蘭那條布滿了紅點的手臂上,眼前一亮,“臣妾見過瓶子里的東西,臣妾可以分辨那瓶子里的東西是不是真品?;屎竽锬?,請讓臣妾辨一辨即知?!?/br> 皇后卻有些遲疑,假如事情真是跟鄭氏姐妹有關,她完全可以等御醫來后再給她們定罪,不必顯得過于急切。鄭芍卻冷哼一聲:“聯手作戲,演得倒是真切!” 皇后胸口一堵:鄭氏這副咄咄逼人的面目實在太過可憎!她倒要看看,等此事證實之后,鄭氏還要怎么狡賴! 皇后再看一眼王常在,冷冷道:“本宮也想知道,眾目睽睽之下,誰跟誰能有這樣的能耐聯手作戲!”她對王常在點了個頭,“你上去給本宮辨清楚了!” 王常在捧過瓷瓶,先是聞了聞,再挑出一點,向皇后點了頭:“娘娘,這的確跟盈夫人送臣妾的玉容膏是一樣的?!?/br> 皇后直到王常在確認后方轉向皇帝道:“陛下,臣妾還請借您一個人用一用?!?/br> 皇帝看到這里,也認定了鄭芍是在胡攪蠻纏。鄭芍這樣不服輸,有點小倔強的個性,在帝妃二人單獨相處時,他還覺得有趣得很,但今天她再這樣一意阻攔,反倒顯得太不識大體??磥?,是他把盈夫人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周顯是真有些喜歡鄭芍的真性情,即使她在這件事里可能有點貓膩,他也不想鄭芍受到多大的牽連??墒?,她那個死活要保的堂妹肯定得舍棄。 鄭芍這樣奮不顧身的回護一個人,讓皇帝又是頭疼,又有些柔軟的觸動。他知道這一生都不可能像鄭芍這樣愿意為了別人挺身而出,可是,他偶然也會想,不知道會不會有那樣一個人,也會想這樣全力以赴地保護他。身在權力的漩渦當中,他很明白,鄭芍這種品質有多可貴。 皇帝閉了一下眼,對皇后點了個頭,淡淡道:“你我夫妻一體,皇后要用誰,只管使喚?!?/br> 皇后嘴角泄出一分愉悅的笑意,道:“臣妾只想借景大人一用,既然王常在說過,她的房里有一瓶一模一樣的玉容膏,那何不請景大人找出來一起看一看?”她斜一眼鄭芍,“也免得有人說臣妾有意要栽贓陷害?!?/br> 任何人都能看出來,鄭芍突地就急了,她正要說些什么,周顯已道:“皇后考慮得很是。余者再有多言,視為此事同謀!” 任何人都聽得出來,皇帝這話就是在警告,不許鄭芍再胡亂插手。 誰都沒有看到,周顯說出此話的時候,皇后的嘴唇緊緊抿了一下。 鄭薇不知鄭芍此時的情緒是真失控了,還是在借機發泄痛苦,但她的確不適合再說下去。她跪在鄭芍身體略后側,此時便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用力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襟。 與此同時,一聲欣喜的狂叫刺破了此刻稍顯安靜的室內,“我長紅斑了!” 王常在之前奉皇后之命去搽玉容膏,誰知那膏搽過了半晌,她的手臂都光潔無比,在等待反應的那漫長的幾息時間真是要把她逼得發瘋。王常在心知這是她最要緊的一次機會,若是此次被盈夫人甩脫干系,她的麻煩就大了!幸好老天保佑,玉容膏果然是有問題的! 王常在高興得簡直要發狂,她舉著手沖到鄭薇面前,哈哈直笑:“鄭美人,這就是你做的玉容膏,看看,我長斑了!”她轉向鄭芍,后者的眼神中的火光嚇一下把她嚇得清醒了。 然而,鄭芍只瞟過她一眼,便譏誚地看向皇后,向她傳遞著無言的挑釁。 情勢如此明顯,那賤人還如此不馴!還有皇上,竟然到此刻還存著偏向那賤人的心!他唯一一次出聲,明著是在喝斥這賤人,其實還不是怕她卷進來太深,想要護著她抽身嗎???! 皇后只覺頭暈目眩,憋在心頭的那股惡氣再也忍不住。她俯身跪倒,忿然道:“皇上,事到如今已經很明朗了,玉容膏里的確有毒,鄭美人是送膏之人,這毒必與她脫不開干系。而盈夫人,你一再阻攔本宮查出真相,本宮倒要問問,你是何意?”即使這件事里還有些漏洞,但皇后的憤怒已經讓她無法再思考下去,她必須要馬上煞煞那賤人的威風! 鄭芍哼一聲:“臣妾只是不想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皇后不必急著將此事與臣妾拉上關系!”只是,她的話再怎么聽也透著一股心虛的感覺。 皇后更加篤定鄭芍有鬼,只要她能找出證據,皇帝再想為她說話都不可能了!只是,在此之前,她一定要教訓一下這賤人,好把心頭的那一口惡氣出了! “是誰給你的膽子敢隨意誣賴本宮處事?盈夫人,你今日一再干擾本宮做事,本宮不罰你,宮規將置于何地?于嬤嬤!你來教教盈夫人,何為規矩!” 輪得到于嬤嬤出馬的,輕則訓誡,重則挨打,能有什么好事? 連鄭芍這樣驕傲,也不免心頭有些恐懼:她從小驕橫無忌地長大,府里的規矩雖說是嚴,可終究掌規矩的是她的親祖母親母親,她能吃虧到哪里去? 而皇后剛剛氣得那個樣子,于嬤嬤只憑著是皇后娘家人這一條,也怎么看都不會給鄭芍好果子吃! 于嬤嬤大聲應了聲“是”,排眾而出,臉上卻笑得和暖如三月春風,她也不問皇后想怎么處置鄭芍,直接對她道:“依奴婢看來,盈夫人的禍全應在口舌之上。不如,奴婢就給盈夫人幾個嘴板子,好管管嘴巴如何?” 她一頭說,一頭掏出一個小巧的檀木板子,拿著板子的手高高揚了起來。 皇帝面有不忍,他其實同樣認為鄭芍該得些教訓,皇后也的確被她頂得很難堪,不給她一點教訓,皇后顏面掃地,以后都不好管人。因此,他便縱著皇后把話說了出來。況且,有他在旁邊于嬤嬤絕不敢下暗手。 正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鄭芍身上的時候,王常在突地又尖叫一聲:“鄭美人,你干什么?!” 鄭薇竟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把王常在手里的瓶子搶過來,將里面的東西倒進了嘴里! 鄭薇擦了擦嘴唇上殘余的液體,冷笑道:“你們個個都說我做的東西有毒,可我拿什么東西做的,我還不清楚?玉容膏的原料是可以吃的!既然你們說有毒,那我便吃給你們看,看看能不能把我毒死!” 王常在抖著手,指著鄭薇,“你瘋了!” 皇后驚怒不已,“還愣著干什么?把她給我綁起來!”竟在眼皮底下被鄭薇奪走了關鍵物證,這叫她顏面大失,尤其還當著皇帝的面,都出了這樣的紕漏……皇后越想越惱火,現在真是恨不得把鄭氏姐妹生吞活剝了! 尤其鄭芍望著她,眼底那抹深深的笑意,更是怎么看怎么可恨! 等等,笑意…… 皇后還未有機會深想,小太監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稟皇上皇后,蔣太醫求見?!?/br> 第23章 被冤枉的跟班 蔣太醫是被人背進門來的。 皇帝本來還想罵蔣太醫怎么來得這么慢的,但看見他趴在沈俊身上難受得直哼哼的樣子,先是吃了一驚:“蔣太醫,你這是什么回事?” 蔣太醫從沈俊身上單腿跳下來,要給皇帝跪下請罪:“回陛下,老臣接到沈侍衛的傳旨之后便趕緊趕過來了。但因路趕得急了些,被一個小公公撞了一下,不小心把腳崴了,這才來晚了些?!?/br> 皇帝虛抬起手止住蔣太醫行禮,問道:“有人撞了你?是誰撞了你,你認識嗎?” 蔣太醫搖了搖頭,沮喪道:“天色太黑,那小公公跑得又快,老臣沒有看見?!?/br> 皇帝便看向沈俊,還要再說話,紗帳中云充容又開始了那種半堵不堵,聽起來叫人難受至極的抽泣。 皇帝嘆了口氣,揮手道:“太醫還是先給云充容看一看吧?!?/br> 因蔣太醫傷了腿,沈俊只好半攙著蔣太醫朝云充容的寢帳走過去。除了皇帝之外,屋子里全站是的女人,他不好四處亂看,便把眼睛垂下來。 沒想到,他眼睛一垂,又看到了那個女人。 沈俊一愣,鄭美人?怎么是她?她怎么又跪在這里?她這次竟然比上次還狼狽,被兩個內衛的太監摁在地上,嘴也被布條堵得死死的,臉上也不知淌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沈俊的心緊縮了一下,便聽蔣太醫笑著道謝:“有勞沈侍衛了,老夫就坐在這個椅子上給娘娘請脈便可?!?/br> 沈俊這才發現,他剛剛竟是在做著事的時候走了神,忘了把蔣太醫放下。他急忙將凳子拖到蔣太醫背后,自己垂手站在旁邊,神思卻忍不住朝鄭薇的方向飄了過去。 屋子里落針可聞。 蔣太醫半閉著眼睛,拿手切了半天的脈,最后捻著胡子道:“還請娘娘賜金面一觀?!?/br> 云充容頭悶在被子里,終于說出了自鄭薇進門來的第一個字:“不!” 蔣太醫也不著急,從醫多年,他不知道見過多少比云充容還難纏的病患,溫聲勸解道:“娘娘,您的癬發在臉上,若是老夫不能看見病況如何,可不好斟酌藥的用量??!” 蔣太醫此話一出,最先問話的竟然是皇后,“癬?蔣太醫,您說云充容臉上生的是癬嗎?” 蔣太醫疑惑地看一眼皇后,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著急。不過,他人老成精,什么也沒問,點了一下頭,沒有說得很死:“回皇后,依脈象看,云充容臉上生的,應當是癬癥?!?/br> 云充容也猛地探出臉來,愕然問道:“太醫,我是發的癬癥?不是被毀容了?”她剛一問完,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捂著臉尖叫一聲,飛快地又縮回了床帳,纖手一伸,打下半幅床帳。 但她動作再快,眾人也早看清,她那張原本如清水芙蓉般的臉上現在星星點點布滿了小指蓋大小的紅斑,瞧上去頗有些怵目驚心的恐怖。 蔣太醫不答,先問道:“娘娘現在臉上是不是有些瘙癢,甚至是輕微刺痛的感覺?” 云充容點了點頭,或許是聽見沒有中毒,她的心情先輕松了一大截,她急聲問道:“那我會不會留疤?” 蔣太醫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娘娘請放心,面癬是最好治的一種癬癥,只要您能忍住不適,不用手抓撓,待老夫給您開個藥方來,您每天照方抓藥,肯定會痊愈?!?/br> 云充容還沒說話,皇后先急了,“蔣太醫,您確定云充容生的是癬癥,不是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