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xue，顧安之不甚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先下去，繼續讓人盯著皇后和小皇子，有何異常隨時向我報來?！鳖櫚仓畯膩聿欢⑹捗鞔ǖ纳?，他更在乎的是顧渝。

    蕭明川當然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顧太后的關注下，可他不在乎，因為就目前而言，他和顧太后的利益基本是一致的，他沒必要和他起沖突，再說有他護著，顧渝和蕭嶺的處境也能更安全。

    “父皇，那是什么花？”蕭嶺可不知道那些涌動在長輩之間的暗潮，他平時少有出門，整日被顧渝拘在屋里，就是到御花園玩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因而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不已。

    蕭明川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笑瞇瞇地答道：“那是桂花，可以用來做桂花糕?！?/br>
    “桂花糕是什么？”蕭嶺露出向往的神情，他的直覺告訴他，那是個好吃的東東。

    蕭明川啞然無語，他還沒問過太醫蕭嶺能不能嘗嘗桂花糕，要是不能的話，他把小家伙的興趣勾起來了就真是罪過了，于是笑了笑，生硬地把話題轉開：“月宮里也有桂花樹，嶺兒記得嗎？”

    “嗯，還有嫦娥仙子和玉兔?！笔拵X想起顧渝給他講過的故事了，興奮地嚷嚷起來。

    見兒子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桂花糕上，蕭明川暗自松了口氣，他余光一掃，卻見顧渝撇了撇嘴，笑容略顯促狹，不由有些愣神，他有多久沒見過顧渝真實的笑容了。

    許是蕭明川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長了些，顧渝很快察覺到了，他斂起笑容，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也不多看蕭明川一眼，只跟他懷里的蕭嶺使了使眼色。

    小孩子的思維方式總是比較詭異的，也讓人捉摸不定，蕭嶺剛剛還在問桂花糕，轉眼就被蕭明川帶跑了，他眨眨清亮的眸子，天真道：“父皇，我想要只小兔子?！?/br>
    蕭明川略加思索，覺得這個要求還算合理，遂點頭應了。

    “父皇真好，嶺兒最喜歡父皇了?！毕胍⊥米拥囊蟮玫綕M足，蕭嶺笑得眉眼彎彎，還摟著蕭明川的脖子，在他臉上使勁地親了一口。

    看到兒子如此捧場，蕭明川頓時沉浸在了為人父者的巨大成就感里，然而沒等他緩過勁來，就聽到了顧渝略顯幽怨的一句：“嶺兒有了父皇就不喜歡爹爹了嗎？”

    剎那間，父子兩個齊齊轉身，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

    蕭嶺笑得更燦爛了，目光中流露出明顯的討好意味：“沒有沒有，嶺兒最最最喜歡爹爹了?！彼右粋€最字不夠，又給添了兩個，可見在蕭嶺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還是顧渝，而不是蕭明川。

    蕭明川倒不覺得兒子的說法有何不妥，他不過是多了前生的記憶，對顧渝和蕭嶺父子深感愧疚所以跑來彌補，顧渝卻是天天照顧蕭嶺的人，從他出生起就沒和他分開過，要是蕭嶺輕而易舉就把顧渝給拋開了，他才會懷疑自己養了只養不熟的小兔崽子。真正讓蕭明川感到詫異的，是顧渝和自己爭風吃醋的幼稚行為，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對自己還沒有徹底死心。

    一段小小的插曲過去，皇帝一家三口繼續往前逛著，隨行的宮人們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父皇父皇，那個是什么？”蕭明川沒走幾步，蕭嶺又看到了感興趣的。

    “我看看啊……”蕭明川頓住腳步，定睛望去，待到看清蕭嶺所指的物事，不禁失神了。

    久久得不到蕭明川的回答，蕭嶺用力推了推他，疑惑道：“父皇，你也不認識嗎？”

    “唔……”蕭明川陡然驚醒，他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怎么可能不認識呢，那是木槿花，是你爹爹最喜歡的花?！鼻笆?，顧渝病故后，他叫人鏟除了宮里栽種的全部木槿花。

    “真的嗎？”蕭嶺微微仰起頭，歡喜道：“父皇，你幫我摘一朵好不好，我要送給爹爹?！?/br>
    “好兒子！果然是朕生的好兒子！”蕭明川滿意地在蕭嶺的左右兩頰各親了下，把他遞給顧渝抱著，轉身給他摘花去了，他對蕭嶺宛若神來一筆的助攻真是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顧渝跟在蕭明川身后，始終保持著三步左右的距離，之前那父子倆一直在竊竊私語地咬耳朵，他也沒有聽清他們到底說了什么，只看到蕭明川很激動地親了兒子，然后就把人遞了過來。

    顧渝接過蕭嶺抱在懷里，低頭小聲問道：“嶺兒，你跟你父皇說什么了？”

    蕭嶺搖搖頭，擺出一副嚴守秘密的架勢：“這是我和父皇的秘密，爹爹等會兒就知道了?！?/br>
    顧渝啟唇，還想再問什么，只是不等他開口，蕭明川就摘好花走了過來。

    “父皇，我只要一朵花，你摘了兩朵?！笔拵X眼尖，一眼就看清了蕭明川手中花朵的數量。

    蕭明川走到顧渝跟前站定，認真道：“因為一朵是嶺兒送給爹爹的，另一朵是父皇送的?！彼f完把兩朵粉紫色的木槿花都遞到了蕭嶺手里，唇角嚼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蕭嶺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蕭明川的話很有道理，就把兩朵花都遞給了顧渝。

    顧渝肯定不想要蕭明川送的花，可花是兒子轉送的，他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得勉為其難收下了。

    看到顧渝一臉糾結和不甘的表情，蕭明川又是得意又是傷感。在他和顧渝都還年少的時候，哪里用得著他轉彎抹角來討顧渝的歡心，凡是他想要的，凡是顧渝有的，他都會主動送到他的面前。

    可惜他從來沒有珍惜過顧渝的真心，最終逼得他心灰意冷，是他親手把顧渝推離了自己身邊。

    蕭明川記得他的堂弟蕭明楚曾經說過，人們總是熱衷于追逐那些他們得不到的，卻對已經到手的熟視無睹，這樣做的后果就是到最后什么也留不住，落得個兩手空空的下場。

    他和蕭明楚都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失去了顧渝，失去了葉錚，而蕭明楚失去了溫弦，也失去了顧湘，他們為自己的年少輕狂和無知付出了足夠慘痛的代價。

    “爹爹不喜歡我和父皇送的花嗎？”小孩子的情緒都是很敏感的，顧渝明明笑得很溫暖，蕭嶺卻能一眼看穿他并不是真的在開心。

    顧渝摟緊兒子，低聲道：“怎么會不喜歡呢？只要是嶺兒送的東西，爹爹都喜歡?！?/br>
    蕭明川聞言無聲地嘆了口氣，看來他要重新挽回顧渝的心，前面還有漫長的一段路需要走。

    恰在此時，有宮人前來稟報，說是定國公府世子葉錚求見陛下。

    聽到葉錚的名字，蕭明川和顧渝同時有些怔愣。半晌，蕭明川吩咐道：“傳葉錚御書房覲見?！苯又窒蝾櫽褰忉尩溃骸凹热蝗~錚來了，朕今日就把話跟他說清楚，也免得明日再傳定國公了?；屎?，你帶著嶺兒不要逛太久了，擔心他著涼，晚膳朕會過來陪你，你等著朕一起用?！?/br>
    蕭明川會去見葉錚早就在顧渝的意料之中，可他還要回來，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蕭明川前腳離開御花園，這個消息立即不脛而走傳到了慈寧宮。

    顧太后聞訊扯出一抹了然的淺笑，蘊含其間的意思大概是說，這才是皇帝的正常表現，他早先對顧渝的刻意討好，肯定是別有用心、另有目的，萬不能掉以輕心，需得仔細應對才好。

    第5章 葉錚

    蕭明川趕到御書房的時候，葉錚已經在那里等著他了，聽到內侍們略顯尖細的傳報聲，他匆匆迎了上來，稽首道：“微臣葉錚拜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卿免禮，平身?！笔捗鞔ㄗ隽藗€虛扶的動作，又朝葉錚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葉錚此刻有滿肚子的話要問蕭明川，他不明白他為什么會下那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可御書房里站著好幾位近身伺候蕭明川的內侍，他不大好開口，只得依言上前，慢慢挪了過去。

    蕭明川并未走到平時批閱奏折的書案后面坐下，而是抬腿走進了當做臨時休憩處的東稍間，徑直在臨窗的羅漢床上坐下了，還招呼葉錚也坐。

    葉錚認識蕭明川的時候并不知道他皇帝的身份，兩人以兄弟相稱了很長一段時間，因而葉錚在蕭明川面前一向是很不客氣的，他讓他坐，他就毫不猶豫地坐下了。

    蕭明川曉得葉錚有話要對他講，在他們走進東稍間的時候就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

    他以為只要屋里沒了外人，以葉錚沉不住氣的性子肯定會開門見山地責問自己，誰知葉錚東張西望了片刻，反而說出一句：“二哥，你書房有好多書，你果然沒有騙我?！?/br>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蕭明川只覺眼底一熱，差點就要繃不住自己貌似平靜的表情。

    他失去葉錚的日子比擁有他的要長得多，可他上次聽到葉錚喚自己為二哥，似乎已經是前世的這個時候的事了，確定了自己進宮的事實不可改變之后，葉錚對他的稱呼只剩下了陛下。

    蕭明川記得很清楚，進宮的旨意下到定國公府不久，原在西山大營練兵的葉錚就匆匆趕回了上京。當時的他和現在一樣，明明心里急得要命，面上卻是左顧右盼，說話總也說不到正題上。

    葉錚性格灑脫，言辭爽利，說話做事從不拖泥帶水，他之所以遲遲不肯問起那個他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蕭明川想，葉錚應該是在害怕，他不想聽到那個他不想聽到的回答。

    畢竟君無戲言，他連圣旨都下了，哪里還有回轉的余地，葉錚只不過是不甘心而已。

    “騙你能有什么好處？朕這兒書再多，你也不會看的?！睍r間過去太多年了，蕭明川已經記不清他和葉錚的對話內容，可他始終忘不了葉錚黯然而失望的眼神。

    此言一出，葉錚原本帶著些許期待的神色瞬間黯淡了幾分，他咬了咬唇，用極微弱的聲音問道：“二哥，你就不能騙我一回嗎？”事實上，這番話連葉錚自己都沒法相信。

    看著葉錚生動鮮活的神情，蕭明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曾經擁有那么好的顧渝，那么好的葉錚，可他卻不懂得珍惜，而是親手把他們一點一點地毀掉了，他怎么會做出那么傻的事。

    “你想要朕騙你什么？”雖說為人君者出爾反爾是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是能讓顧渝放心，又能讓葉錚繼續恣意盎然地活下去，蕭明川覺得自己就是偶爾放縱一回，也沒什么不好的。

    葉錚很熟悉蕭明川此時的表情，他每次要給自己某樣好東西之前都會露出這種好整以暇的神秘笑容，只是……

    這一回他想要的并非以往的某件武器或是某匹好馬，而是皇帝本人要從他身上奪去的自由，他真的會因為自己不愿意，就輕易放過自己嗎？

    話到臨頭，葉錚反而躊躇了，他啟了啟唇，遲遲沒有開口。

    葉錚和蕭明川的初遇是在三年前的北疆，那是父親第一次允許他獨立帶兵出戰，可惜他cao之過急，帶著八百精騎深入敵后，由于跑得太遠，差點就回不來了。

    畢竟，不是每位少年將軍都有成為霍驃騎的運氣，葉錚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關鍵時刻，蕭明川恍若天神一般降臨在葉錚的面前。由于皇帝和烈日軍團的突然出現，原先必敗的戰局出現了轉機，葉錚就此一戰成名，在以少勝多的戰例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葉錚哪里能夠想到皇帝會親臨前線，蕭明川隨意編造了個身份，他很自然就信了；蕭明川要和他結拜兄弟，他也開開心心就答應了，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管皇帝叫了兩年的二哥。

    直到昨年，北疆戰事平定，蕭明川派英國公君曜和定國公葉鴻換防，葉錚才跟著父親回京述職，然后在太極宮的正殿含元殿見到了坐在龍椅上的蕭明川。

    葉錚那會兒嚇傻了，連蕭明川問他話都答得磕磕巴巴。隨后，葉錚就被蕭明川扔進了西山大營，兩人的見面機會較之前兩年少了許多，可相處起來還是很隨意自在的。

    蕭明川跟顧太后提起要讓葉錚進宮是三個月前的事，除了乾安宮和慈寧宮的個別心腹內侍，朝廷上下根本沒人知道此事，而圣旨下到定國公府則是前幾日的事。

    葉鴻鎮守北疆多年，葉錚打小跟在他身邊長大，對這個兒子的性子是了如指掌，他怕葉錚聽說進宮的事不冷靜惹出禍端，對他封鎖了消息，只等吉日一到直接把人綁進宮去。

    然而，自從弘熙皇帝下旨讓英國公世子嫁人和萬昌皇帝納探花郎為侍君之后，蕭家已經有兩代皇帝沒做過這種任性沖動不理智的事情了。

    皇帝要讓定國公世子進宮，這是何等的大事，傳旨的天使前腳剛出葉家的大門，各種原裝的和變味的小道消息就迅速傳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就算西山大營相對封閉，也不是能瞞住人的。

    葉錚聽說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就是此乃無稽之談，萬昌皇帝讓端敬皇后進宮是因為他們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篤佳，所以端敬皇后愿意為了他放棄自己的理想抱負，安居后宮一隅。

    可他和二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二哥先是對他有救命之恩，后來兩人相識聊得投緣，二哥說他上頭有個兄長卻沒弟弟，他正好只有弟弟沒有哥哥，所以兩人才成了金蘭之交。

    回到上京，他知道了二哥的真實身份，兄弟之情外又添了份君臣之誼，可進宮當貴君什么的，完全不在葉錚的人生規劃里面，他想當的是大將軍，以后好為二哥開疆辟土，立下赫赫戰功。

    回京路上，葉錚一再安慰自己，二哥是在和自己鬧著玩的，他不會真的讓自己進宮。

    但是真正見到蕭明川，葉錚卻沒有這樣的信心了。在外人看來，蕭明川只是個被顧太后控制的傀儡皇帝，可葉錚是見識過蕭明川的戰斗力的，一個能對自己那么狠的皇帝，怎么能是顧太后可以掌控的，他需要的不過是時間而已。假以時日，蕭明川必然能夠成為像萬昌皇帝那樣的偉大君主，只可惜……

    他不想成為端敬皇后，一點都不想。

    蕭明川理解葉錚的掙扎，他一直沒有催促他，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終于，少年煩躁的眼神變得沉靜下來，他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二哥，我可以不進宮嗎？”

    蕭明川笑了，笑容溫煦和藹，他笑著問道：“為什么不想？”

    “因為我想當安遠侯，我不想當端敬皇后?！比~錚明白，蕭明川也許是在逗著自己玩，他不可能為了一句玩笑話就真的放了自己，可他不想欺騙蕭明川，更不想騙自己。

    “安遠侯啊……”蕭明川瞇了瞇眼，眼神略顯深邃，隨即嘆道：“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所以小葉子，你需要努力了，你距離安遠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br>
    葉錚猛然瞪大了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二哥這是什么意思，他真的不要他進宮了嗎。

    見葉錚高興地連話都說不出來，蕭明川感概萬千，換成真正二十二歲時候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放葉錚走的，但是經歷了前世那么多的悲歡離合，他不會再做出那樣傷人傷己的選擇了。

    良久，葉錚總算反應過來，他激動地撲上前，一把抱住了蕭明川，喃喃道：“二哥，謝謝你！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以后……以后無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會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

    “小葉子，你給朕下去，不許把眼淚鼻涕擦到朕身上！”蕭明川無奈地咆哮道。

    葉錚才不管蕭明川在吼什么，反而把人抱得更緊了，他就知道，二哥是在逗他玩的。

    等葉錚撒歡夠了，蕭明川把人從身上扒下來，溫言道：“行了，小葉子，你先回家吧。既然回到上京了，就在家里住幾日，等朕把事情都處理完了你再回西山大營去?！?/br>
    皇帝下旨容易，再把旨意收回來，可就是麻煩事一樁了，蕭明川痛并快樂著。

    第6章 往事

    后宮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葉錚來見蕭明川又是拿著他特意給他的腰牌，從頭到尾沒有半點藏著掖著的意思，所以皇帝和定國公府世子在御書房閉門暢談的時候，整個后宮在不經意間都知道了這件事。好在蕭明川努力了這些年，手下還是有幾個心腹干將的，把御書房盯得嚴嚴實實，他和葉錚的談話內容沒有一點被泄露出去，可這絲毫不妨礙無聊而八卦的君侍們對此浮想聯翩。

    就葉錚個人而言，從好端端的國公府世子變成皇帝的貴君，絕對是件苦逼的事。最起碼的，他是別想過回原來鮮衣怒馬的暢快生活了，不要說他只是貴君，就是皇帝都沒過得那么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