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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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恒點點頭:“阿爺,確實是十一下?!?/br> 仿佛是一剎那間,間壁四鄰忽然傳出一陣陣嘈雜人聲,接著是開門、關門發出的吱呀聲,男人和女人吵架,父親在斥責兒子,母親在連聲抱怨,小兒啼哭不止…… 靜謐沉寂的秋夜,霎時處處喧鬧,公雞在竹籠里長鳴,野狗在街邊狂吠,恍如白晝。 整個葫蘆巷的人家似乎都被鐘聲驚醒了。 李乙不再遲疑,霍然站起:“大郎,快送三娘出城,路上不許耽擱!” 李子恒跳起來,抬腳就走:“阿爺放心,我曉得輕重?!?/br> 李乙把李綺節抱到板車上坐定,往她懷里塞了一個青地白花粗布包袱,“三娘別怕,先回老宅住幾天,等中秋阿爺就家去,別惦記著城里,聽大伯和嬸娘的話?!?/br> 李綺節點點頭,乖巧道:“阿爺,我膽子大著呢!一點都不怕?!?/br> 李乙摸摸李綺節的長辮子,嘆息一聲。 寶珠抱來一床厚棉被,壓在李綺節身上,把她蓋得嚴嚴實實的,自己也跳上板車,鉆進被子里。 進寶打開院門,李乙在后面幫著把板車推出門檻,“往西門走,那邊有夜船?!?/br> 巷子里靜悄悄的,牛車走在黑暗中,牛脖子上掛著的鈴鐺一晃一晃,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鈴音。 轉彎時,李綺節回過頭,李乙提著一柄紅紙糊的燈籠,還站在李家門外看著他們。 昏黃的燈光映在他臉上,半明半暗,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離西門越近,路上的牛車、馬車越多,沒有牛馬的人家,直接徒步出城,每個人都神色匆匆,就像災荒年間逃難的流民。 住在縣城的人家大多家境殷實,小娘子們都是纏的小腳。三寸小腳走得不快,小娘子們眼睜睜看著牛車從身旁經過,自己被遠遠拋在后面,急得直抹眼淚。 李綺節半躺在板車上,背靠一只空竹簍,身前壓一層厚厚的棉被,頭上罩著兜帽,看不清外邊的情景,一路走來,都能聽見嚶嚶泣泣的哭聲。 寶珠當年逃過難,看著路邊哭泣的小娘子,有些不忍:“三娘,咱們車上還空著,能不能順帶捎幾個人出城?” 李子恒聽見,沒有回頭,一鞭子甩在車板上:“就你多嘴!” 寶珠瑟縮了一下,不敢再吭聲。 西城門前擠了一堆人馬車轎,亂哄哄的,吵成一團。有幾個脾氣沖的直接剝了衣裳,滾在地上廝打。周圍的人視若無睹,沒人愿意多管閑事。 李子恒急得抓耳撓腮:“城門堵起來了,怎么辦?” 李綺節打開李乙剛剛交給她的包袱,摸出一只灰撲撲的荷包,遞給李子恒:“找守夜的更夫,他們知道小門在哪里?!?/br> 李子恒把牛車系在路邊一棵槐樹下,正想去找人打聽,有人看見他們幾人有牛車使喚,知道他們有油水可榨,主動找上門來,“小相公想出城?一個人一兩銀子?!?/br> 寶珠倒吸一口涼氣:一兩銀子,就是一千二百個大錢,幾乎是李家一個月的柴薪米糧錢,這個人真是獅子大開口! 李子恒有些猶豫,李綺節悄聲道:“別磨磨嘰嘰的,先出城再說?!?/br> 李子恒從荷包里倒出一錠碎銀,拋到來人手心:“這是一兩八錢的,等出了城,剩下的再給你?!?/br> 來人掂掂碎銀的分量,啐了一口:“小相公倒是精明。你們放心,我姐夫在縣衙里當差,跟著我走,保管你們能順利出城!” 這人瞧著流里流氣的,說的話倒是不假。七拐八拐,很快把李子恒幾人帶到一條僻靜的岔道里,指著盡頭一處窄門,得意洋洋道:“瞧瞧那道小門沒有,直走出去,再往右拐,就是瑤江渡口?!?/br> 李子恒松了口氣,掏出兩串銅板:“你是楊家九郎吧?勞煩你了?!?/br> 楊九郎一把搶過銅板,也沒數,低頭往袖子里一塞,笑嘻嘻道:“什么九郎十郎?我不認得。你們可別亂說??!” 說完,一溜煙兒跑遠。 李子恒搖搖頭,趕著牛車出了小門,再往右手邊的小道走了片刻,穿過一段雜草叢生的泥巴路,果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號子聲——那是渡口的船夫們在拉客。 ☆、第6章 選秀 李子恒把牛車藏在草叢里,去渡口打聽情況。 回來時氣呼呼的,一拍板車,罵道:“真沒良心!全都趁機賺黑心錢!過江竟然要七百錢!” 寶珠嘖嘖兩聲:“平時搭船只要五個銅板就夠了,夜船也是這個價,怎么漲了這么多?” 李綺節掀開棉被,跳下板車,拍拍散亂的發辮和衣襟:“算了,誰讓我們只能搭他們的船過江呢!” 李子恒不服氣,還想和船夫講講價錢,船夫把翠竹長篙往水底一插,“夜里風急浪高,我們討口飯吃不容易,小相公要是舍不得費鈔,自己劃條船過江試試?!?/br> 旁邊幾個船工連聲應和:“哪還用劃船啊,小相公會鳧水,自己游過去得了!” “就是,愛坐不坐,船上的位子不多了,小相公出不起錢,還是抬抬貴腳,請下船罷!” 李子恒氣得滿面漲紅,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李綺節怕哥哥和人動手,連忙從包袱里摸出一吊錢,在船夫們眼前晃了晃:“誰出不起錢了?幾位叔爺,這渡口的烏篷船多的是,不單單只你們幾個能撐篙渡人。我們兄妹常常往來瑤江縣城,隨口往外這么一宣揚,叔爺們的名聲可就難聽了,以后誰還肯坐你們的船過江?” 船夫們被李綺節一噎,頓時惱羞成怒:“小娘子說的什么話?要不是你家小相公不講理,誰會同他磨纏?” “就許你們張口要價,別人不能論論理?”李綺節冷笑一聲:“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想做生意,還是客氣些才是道理?!?/br> 船夫們臉上訕訕,甕聲甕氣道:“小娘子伶牙俐齒,我們說不過你?!?/br> 接下來各退一步,討價還價,最后說定過江一人五百錢。 李子恒把牛車牽出來送上船,幾人剛在船艙坐定,忽然聽得外邊一聲怯怯的呼喊:“李家meimei?!?/br> 這聲音聽著有些耳熟,李綺節掀開青花布簾,把燈籠往岸邊一照。 一個頭梳雙螺髻,身穿紅綾襖、綠棉裙的小娘子站在岸邊,懷里緊緊抱著一只灰布褡褳,瑟瑟發抖。暈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映出一張哭花了妝容的臉。 李綺節有些驚訝:“孟jiejie?” 這小娘子正是高大姐十分推崇的孟家七娘子孟春芳,李家間壁孟舉人和孟娘子的千金閨女。 孟春芳眼圈通紅,看到李綺節,忽然嗚哇一聲大哭起來。 李綺節嚇了一跳,連忙走下舢板,把孟春芳扶進烏篷船,“孟jiejie莫慌,先隨我過江再說?!?/br> 船夫站在船頭朝李綺節擠眉弄眼:原來孟春芳出門走得急,身上只帶了一吊錢,出城賄賂更夫的時候已經用完了,船夫見她掏不出錢,不肯讓她上船。 渡口上人荒馬亂的,孟春芳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里見過這個陣仗,心里又急又怕,要不是看到李綺節和船夫們打嘴仗,見到個熟人,她連投河的心思都有了。 李綺節沒好氣地瞪船夫一眼:“先開船罷,這是我相熟的jiejie,她的船資我來出,您放心,我帶的銀兩盡夠了?!?/br> 船夫聽李綺節說會為孟春芳付錢,這才收起舢板,船篙劃開碧綠江浪,離了江岸。 李綺節翻出一張干凈綢絹子,給孟春芳擦臉——難怪高大姐喜歡孟七娘,這么緊急的時刻,她竟然還傅了鉛粉,抹了胭脂才出門,果然是舉人家的小姐,和她們這些蠻丫頭不一樣。 孟春芳是葫蘆巷出了名的幽靜淑女,剛才嚇得當眾大哭了一場,自覺失態,臉上有些羞窘,進了船艙后就坐在小杌子上,低著頭擦臉擦手。 李子恒怕孟春芳不好意思,已經到外頭去坐著了。 烏篷船在江面上起起伏伏,輕輕搖晃,像蕩秋千似的。 “孟jiejie怎么一個人?” 說到這個,孟春芳眼圈又是一紅:“城門口的人太多,我和奶媽走散了?!?/br> 李綺節拍拍孟春芳的手,安慰她:“孟jiejie別擔心,奶媽找不到你,自會回城的。我哥明天還要回城去,到時候讓他去你們家報個信,好教孟嬸嬸放心?!?/br> 孟春芳輕輕嗯了一聲,“多虧遇著meimei,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br> 李綺節掰開一枚蛋黃月餅,遞給孟春芳一半,“孟jiejie不必同我客氣,咱們兩家緊挨在一塊兒,遠親不如近鄰,平時多勞孟嬸嬸照應我們兄妹,謝來謝去倒生分了?!?/br> 孟春芳接過月餅,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她吃東西的姿態優雅,動作從容,每一口咬下來的分量幾乎是精確算過的,一點不多,一點不少,手里還拿絹子接著月餅掉下來的細渣,不會弄臟衣裙。 李綺節心里嘖嘖兩聲,不愧是從小學規矩的,連吃月餅都這么講究。 孟春芳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因她是舉人之女,一雙小腳又纏得好,瑤江縣城許多人家上門求娶,媒人三天兩頭上門,半年下來,孟家門檻硬生生矮了半截。 可孟娘子自視甚高,看不上縣里人家,一門心思想攀高枝,把孟春芳嫁進貴人家去。 為了達到攀高枝的目標,向來吝嗇的孟娘子不惜花費重金,請女先生到家中教授孟春芳琴棋書畫,一天都不放松。還每天讓老媽子熬些美容養顏的藥茶參湯,讓孟春芳當茶喝。聽說富人家的小姐身上都有奇香,孟娘子也天天在家中熏香,煙熏火燎的,好幾次差點引燃蚊帳。 那些味道重的蔥、姜、蒜,孟娘子一律不許孟春芳碰,只許她用桂花蕊、綠豆面煮過的熟水漱口洗臉。 幾年下來,孟娘子把孟春芳調理得猶如姣花軟玉一般,皮膚白里透紅,舉止文雅嫻靜,縣里人人都夸。 孟娘子自覺女兒已經高人一等,不能和縣里的那些粗蠻丫頭相提并論,端起架子,不許孟春芳出門,也不許別家小娘子去找孟春芳說話。 孟娘子尤其提防和自家只有一墻之隔的李綺節,生怕她帶壞孟春芳。每回李綺節上門,孟娘子如臨大敵,恨不能把孟春芳揣進口袋里藏起來,不讓李綺節看見。 李綺節不想自討沒趣,很少主動找孟春芳說話,兩人雖然是緊鄰,其實生疏得很。 縣里有些求親不成的人家,心里暗恨孟娘子高傲,私下里促狹:孟家不像養女兒,倒像是富人家專門調|教小妾姨娘,他家是打量著把孟春芳送給達官貴人做小老婆吶! 李綺節不這么想,孟娘子雖然有些刻薄,但是對一雙兒女很是慈愛,不會舍得把自己千辛萬苦撫養長大的女兒送到別人家做奴才。 如果孟娘子真想讓女兒給大官做小妾,今晚就不會讓她逃出城了。 槳聲欸乃,烏篷船很快到了對岸,船夫搭上舢板,跳下渡船,把船繩系在岸邊一塊磨得光禿禿的大青石上。 李子恒牽著老牛下船,李綺節、寶珠和孟春芳緊隨其后。 李綺節抱著幾只大包袱,走在前面,讓寶珠回頭去攙孟春芳,扶她走下舢板。 沒辦法,孟春芳是標準的三寸金蓮,裙角底下是一雙巴掌大的小腳,頭上是厚重的發髻首飾,明顯的頭重腳輕,在平地站著時搖搖擺擺,恍似弱柳扶風,風韻有了,氣度也有了??伤徽酒饋砭椭贝蚧?,根本站不穩,平時走路都得有個小丫頭攙扶,更別提讓她自己下船了。 寶珠不去扶她下船的話,她準得一頭栽到江里去。 岸邊是等候接人的各家親戚,都躲在背風處圍著火堆烤火取暖,看到船只靠岸,便圍攏過來認人。 孟春芳的穿戴打扮都是照著城里官家小姐來的,她又生得高挑,站在人群里,有如鶴立雞群,格外顯眼。 孟家人一眼看到她,連忙過來迎接:“七娘沒嚇著罷?” 孟春芳認出來接的是自家族人,鼻子一酸,喊出一聲:“表姑!” 腮邊滾下兩行清淚,哽咽不止。 李綺節嘆為觀止:瞧瞧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哭就算了,還哭得這么好看,哭得梨花帶雨,哭得我見猶憐,果然是專業人才! 可比小瞧哭,能像孟春芳一樣哭得這么優雅也是本事,李綺節哭的時候基本上是涕淚橫流,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婦人心疼萬分,摟著孟春芳不住安慰:“七娘別怕,跟表姑回家去,鄉里僻靜,采選使不會找到鄉下來?!?/br> 孟春芳和李綺節依依作別,跟著婦人走了。 “大郎,三娘,這里!” 李家老宅的長工招財舉著一支火把,擠出人群,吧嗒吧嗒跑到李子恒跟前:“東家娘在家等著呢?!?/br> 李子恒扶著李綺節坐上板車:“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