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男子道:“是我惹的事,自然便是我去求諒解,這有何難?” 程二輕笑一聲,不說話。只心中暗道,你們那是沒見過他整人的樣子!我在他手里頭都吃過虧呢?,F在小瞧了人,待會兒可就得完蛋! 朱棣將人趕了出去,別的都沒再多說了。 待錦衣衛們出了屋子后,程二方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那男子出去之后,便立即到朱棣的屋子外頭,敲響了門,沉聲問道:“小公子,我來與您請個罪?!?/br> 陸長亭睡得正香,什么都聽不進耳里去。 男子見里頭沒動靜,不由得又繼續伸手敲門。 陸長亭就被迫醒了過來,“誰?” 男子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不慎撞到您馬車的?!?/br> 這是認罪來了?陸長亭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是真來認罪呢?還是被朱棣脅迫來的呢?陸長亭慢吞吞地起身,裹了裹身上的衣衫,這才過去打開了門。男子立即閃身進門來了,似乎生怕陸長亭毫不留情地一下扣上門,生生將他阻在外面。 “今日都是我的過錯,是我太過心急才會撞上你,是我太過心急,才會言語間多有得罪,請小公子原諒?!闭f完,男子又立即補上了一句,“若是小公子不愿原諒我,那此后小公子上藥、打水、送食物等事宜,便都由我來做。直到小公子原諒那一日?!?/br> 陸長亭將男子打量了一番,他總覺得這人不像是燕王的手下。 最后他的視線定格在了男子臟兮兮的衣袍上,上面有著圖案怪異的補色。陸長亭只覺得那圖案看起來實在有些眼熟,偏偏一時間又難以聯想起來。畢竟后世的描述,和先今看到的還是有差異的。 因而陸長亭盯著瞧了好一會兒,方才敢確定那是飛魚的補色。 這男子……是錦衣衛? 陸長亭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此時他已然陷入了對歷史的回憶之中。 是了,洪武十五年,親軍都尉府與儀鸞司被裁撤,而后誕生了聞名后世的錦衣衛。陸長亭之所以瞧著這飛魚服眼熟,還多虧上輩子他看了一部名為《繡春刀》的電影,那電影講的便正是錦衣衛。 不過這人的模樣,可不大像是錦衣衛的標準啊。 陸長亭心底有些疑惑。要知道這錦衣衛還兼儀仗,因而選出來的人個個都生得極為端方,站出來那都是翩翩青年。這人怎的生得有些健碩?是不大符合陸長亭遐想中的模樣的。而且錦衣衛是洪武帝的親衛啊,此人竟然能將姿態放到如此之低,可著實不太符合錦衣衛囂張跋扈的性子啊。 “小公子以為如何?” 見陸長亭久久不語,男子方才感覺到了程二所說的難討好是何意,這是說了半天的話,人家連搭理都不想搭理你。 “你既要做,那便做好了?!钡彶辉從强墒撬氖聝?。 男子松了一口氣,低聲問道:“那您現在需要上藥嗎?” 陸長亭走回到床邊躺下,道:“藥在何處我不知曉?!?/br> 男子道:“我隨身有攜帶藥膏?!?/br> 陸長亭脫去棉衣,躺平在床上,還自己撩起了衣衫,道:“上藥吧?!?/br> 男子點頭,取出了傷藥,也撩起了陸長亭的衣衫,肚皮上那塊痕跡很快就入了眼。男子眼皮一跳,終于意識到自己為何將人得罪得這么狠了。實在是他引起的后果太過嚴重! 男子打開藥膏盒,伸手抹了藥便要給陸長亭往上擦,只是他還沒擦上去呢,就被陸長亭給打斷了。 陸長亭瞇著眼問他:“你叫什么?” “張行瑜?!闭f完,男子還順便解釋了一下,是哪三個字。 名氣很秀氣,人長得可不秀氣。 陸長亭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張行瑜頓了頓,又繼續給抹藥,這會兒手又剛挨上去,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朱棣就站在那門口,見著張行瑜撩起了陸長亭的衣衫,還往肚皮上摸,他本能地厲喝一聲,“你做什么?” 張行瑜不得不站起身來,道:“主子?!?/br> 待走近了之后,朱棣方才看清楚,張行瑜原來是在給陸長亭上藥,但人也已經呵斥過了,便也不好再留在屋中了,何況他還有話要與陸長亭說。 “你出去吧?!敝扉Τ雎暦愿赖?。 張行瑜點了點頭,只得收好藥膏,立即出門去了。 朱棣在床邊坐下,伸手給陸長亭拉好了衣衫,同時還將棉衣拿過來直接將陸長亭罩在了里頭。 “還沒來得及細細問你,你怎么會出現在此處?”朱棣問道。 陸長亭先反問了一句:“四哥呢?” 朱棣倒是沒有隱瞞的意思,畢竟陸長亭早已知曉他的身份,隱瞞也沒甚用處。他便直接了當地道:“母親去世,便趕回了應天府。待到她下葬之后,父皇便派了錦衣衛送我等回到封地,因一路大雪,錦衣衛便急躁了些?!?/br> 陸長亭心頭有些疑惑。 朱棣稱馬皇后為“母親”,聽上去似乎比稱呼洪武帝要更親近一些。而且現在陸長亭好奇的是,那個被朱棣葬到中都的,又是誰呢? 陸長亭不由得想到了歷史上的一些猜想和野史,有些史學家認為朱棣不是出自馬皇后,而是出自洪武帝的其他妃嬪。 這一點,陸長亭無從證實。這等小事,他也沒必要去證實。這個想法,只是從他的腦子里過了一遍,然后便消失了。 “我是來找你的?!标戦L亭出聲道。說完,他卻是仔細地打量起了朱棣的神色,朱棣的態度,對于他來說,極其的重要。畢竟日后都要在朱棣手底下吃飯的。 朱棣笑道:“小長亭終于想通了?!闭Z氣倒是帶著欣喜的。 兩人之間似乎并沒有因為久不見面而生出隔閡來。 陸長亭并沒否認朱棣的話,他甚至還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我終于想通了,只是想通的代價著實不大好?!?/br> 朱棣露出了驚訝之色,“何出此言?”難道是中都發生了什么事?大約是見過陸長亭太多能干的一面,因而朱棣本能地認為不會有事難倒陸長亭才是,因而此時朱棣才這般詫異。 “自你走后,眾人見我并未跟隨你離開,便以為我定然是得罪了你,才沒有被你帶走?!?/br> 朱棣輕笑一聲,“這些人,倒是會平白揣測別人的想法?!?/br> 陸長亭繼續往下道:“他們認為,哪里會有不跟著燕王爺走的傻子呢?我既然沒有跟著你走,那就只會是我得罪你了?!?/br> 朱棣道:“若真是得罪了我的人,那才更要帶走。留在中都逍遙快活算什么?” 這一點倒是和陸長亭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因而可見中都之中有些人,實在是太過淺薄,偏要拿自己那短淺的眼光去衡量別人。 “后來呢?”朱棣不由得追問道。其實朱棣差不多已經想到,在中都眾人懷著這樣的心思之后,陸長亭會遭遇什么樣的麻煩了。 “為了表示他們與你是一體的,自然就要對我這個得罪了你的人不客氣了?!?/br> 朱棣皺眉,“那縣太爺和劉師爺呢?”他記得從前,這二人對陸長亭都是不錯的,那劉師爺也是個聰明人,應當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才是。 “自是也冷待于我,不過他們倒算是好的,至少不會在我跟前說些陰陽怪氣的話?!?/br> 朱棣擰眉,眼底流露出幾分疼惜之色,“辛苦你了?!闭驹谥扉Φ慕嵌?,陸長亭終歸算是他看著長成翩翩少年的,陸長亭的功夫、一手字都是他教的,且不說兄長情誼,師徒情總是在的?,F在聽陸長亭這樣說起,朱棣自是免不了心疼。 陸長亭搖頭,“并不辛苦?!边@些事著實算不得什么。他說這些,也并非是為求得朱棣心軟或同情,他只是在陳述事實,陳述朱棣離開之后發生的事。 “我便休息了兩年,不做風水生意?!?/br> “那你從何處謀生?”朱棣皺眉,沒想到那些人竟將陸長亭欺負至此。是他想岔了,本以為在之前將陸長亭拉到他的陣營,便是公開表示,眾人不得欺壓于他了。到他走的時候,他都始終想著,只要他余威尚存,那么中都中人便會善待陸長亭。 誰能想到,最后卻是這般結果呢? “我有些積蓄,何況還有安家?!?/br> “安家?”朱棣這會兒也被喚醒了記憶,想起了那個小胖墩安喜。 陸長亭點頭,“中都城中眾人待我都有了變化,唯安家待我一如既往?!?/br> 朱棣也不由得微微贊嘆,“看來這安糧長倒是個有本事的?!边€是個有眼光且極為聰明的人物,知曉不是誰人都能隨意欺負的。也幸而有個安糧長,算是護佑住了陸長亭。 朱棣再一次將自己帶入到了兄長的位置上,心底生出了些微欣慰之情。 “安家才算是中都表率啊?!敝扉Τ雎曎潎@。 若是日后朱棣成了永樂大帝,那么被贊賞過的安家,怕是要聲名鵲起了,只可惜…… 陸長亭淡淡地道:“可惜以后中都沒有安家了?!?/br> 朱棣本能地感覺到了,這時候陸長亭的情緒起了劇烈的變化。他這時候才意識到,或許這才是真正令陸長亭想要來找他的原因?之前的那些,哪怕是流言紛紛,哪怕是旁人給予了冷眼,陸長亭應當都不會難過至此。 那么安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安家有三子……”陸長亭依舊是用平淡的口吻講述了整個過程,但是朱棣卻從中聽出了他的厭惡和憤怒。 是該厭惡和憤怒的,朱棣聽過之后,都覺得這小小的糧長之家,竟然藏了這樣污濁!著實令人驚嘆! 朱棣忍不住伸手將陸長亭攬入了懷中。 若是他在中都,自然不會讓陸長亭受這樣的委屈,自然也不會讓陸長亭這樣狼狽逃離中都,明明是他人作惡,卻偏要陸長亭付出代價。 陸長亭平靜地講述完了這些,頓時覺得胸口一口氣舒了出去。 陸長亭毫不隱瞞這些事,不僅是在和朱棣分享經歷,同時也是在隱晦地告訴他,自己為何會來到這里,自己來找他,又想要什么樣的東西。事先坦誠,至少可以避免以后許多其他的問題。 他卻不知曉,此事朱棣已經全然沉浸在,可惜沒能留在中都護佑住陸長亭的情緒之中了,哪里還會分出心思去想別的。 畢竟曾經相處好幾年,同吃同住的情誼,豈是這樣短的時間便可徹底消磨掉的。 陸長亭這會兒平靜了不少。 凍到煩躁的情緒沒了,對安夫人和安松友的惱恨沒了,對張行瑜撞了馬車的憤怒和不快也沒了。 這些情緒都得到紓解。 紓解之后的陸長亭,忽然之間覺得朱棣身上似乎有股味道。這是他之前都沒心思去注意的。 “四哥,你是不是該換衣裳了?”陸長亭極盡委婉地問道。 朱棣沒能陡然從一個話題,跳躍到另一個話題中來,于是他驚訝了一陣,松開了手,“我……”問話還沒說出口,他卻陡然想起了什么。朱棣面色冷了冷,但也只是那一瞬間,隨后他就恢復了溫和,然后起身道:“這幾日趕路趕得急,沒有換衣裳,我讓人打水來,沐浴一番再換個衣裳,長亭可要一同沐???” “不必?!标戦L亭殘忍地拒絕了。 誰家幼弟,還跟兄長一塊兒洗澡???何況他這也不幼了??!他們也不是正經兄弟??! 朱棣便獨自出去叫了水。 打了水來之后,朱棣便將脫下的衣衫扔在了外頭。 陸長亭不由得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如果他剛才沒有聞錯,那實在有點像是血濺了一身,把衣裳都給濕透了,然后沒來得及換,捂了好幾天的味道。 這會兒陸長亭倒不覺得多么可怕,令人畏懼。他就是覺得,自己翻來覆去地想著,“捂了好幾天”這幾個字,然后就有點想吐了。 別人的血在身上待了這么久…… 朱棣也真是不嫌棄! 過了會兒功夫,朱棣就換好衣裳出來了。因著不避諱陸長亭的緣故,這身也就是標準的王爺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