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換句話說,畫風不對。 訂制單上的條目很多,包括了甜點種類的選擇,尺寸大小,可選口味,以及有沒有特殊備注要求,最下面還附上了不同甜點和尺寸的價格計算方法。 喬宇飛一氣呵成地寫好了,把單子交給藍森,藍森前后瀏覽了一遍,在看到特殊備注的內容時,下意識地挑起了一邊眉毛。 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神情產生了變化,而喬宇飛看到了:“我哪兒寫得不對嗎?還是漏了?” 藍森搖了搖頭,計算出訂制價格給喬宇飛,示意對方先付款,收錢后在訂制單上戳了個花型章,然后把領取憑證撕下來遞了過去。 喬宇飛收好,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萬分嚴肅地叮囑藍森:“哎,那什么,萬一這幾天連恰又來這買東西,你可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她??!一定不能讓她知道!尤其是……哎呀我覺得你懂啦,不能告訴她,我想給她個驚喜?!?/br> 說到最后,居然挺靦腆地撓了撓頭。 藍森默默地點頭,想想特殊備注上的內容,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憂心了起來。 他覺得那對連恰來說,可能算不上是個驚喜。 想歸想,客人的訂單必須一絲不茍地完成,藍森算了一下時間,檢查了原料,確認沒什么問題之后,就把這張訂單收了起來。 喬宇飛當然是客人,也只是個客人,非要給這個客人附加一點備注,藍森會標注一句“這個人說他喜歡連恰”。 辯論賽的觀賽票仍然和一堆便簽紙待在一起,很安穩地躺在圍裙口袋里。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爺爺——爺爺那時候說,他最愛的事情,就是烘好蛋糕后,用巧克力醬在蛋糕上寫些俏皮話,然后給奶奶吃,那些俏皮話總是讓奶奶臉紅著笑起來,多少年都一樣,而爺爺就是愛看那份笑容。 藍森對人際交往的經驗少得可憐,但不代表他沒見過——還見得不少,不管是在藍色森林里表白成功的,還是哭著分手的,都見過,他甚至還給那些因為分手而傷心哭泣的女孩子們免費送過蛋撻或是巧克力小脆餅。 他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什么頭緒來,一如他看著那些女孩子們,卻不明白為什么她們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曾經的戀人,一邊又為了分手這件事直抹眼淚。 爺爺說,當初是他先追的奶奶,為了追到自己的夢中女孩,費勁巴拉地捋著舌頭學中文,后來卻發現,他練了很久卻還是語調怪異的我愛你,還比不上一盒祖傳配方烘烤的巧克力蛋糕來得有用。 一樣是因為喜歡,一樣是表白,甚至一樣是巧克力蛋糕,配方都是一樣的。 ——那么,連恰說不定也會開心? 這個想法讓藍森莫名地松了口氣。 星期三那天,他起得很早,挽好頭發,一心一意地照著訂制單的要求做蛋糕——巧克力蛋糕,表面要畫一個巨大的桃心,還要在桃心里寫字。 藍森做了流質的巧克力淋醬,把蛋糕表面涂了厚厚一層,接著把蛋糕丟進了冷藏柜里。 這時候七點的鬧鐘才剛剛響,藍森自己都覺得,他好像醒得太早了。 等到把表面凍得光滑水潤的蛋糕從冷藏柜里取出來,藍色森林已經開始營業了。 用淡粉色的奶油霜擠好一圈飽滿對稱的桃心,藍森換了白色奶油,挑了幾個裱花嘴都不合適,最后拍拍腦袋,想起很久以前專門買來在食物上寫字的寫字筆。 那是粉黃綠三色的三支筆,外觀做成了鉛筆造型,把用來寫字的原料塞進筆芯里,就能很輕松地在食物上寫字。藍森很少有這種需求,可耐不住他逛超市的時候趕上促銷,買二贈一大優惠,湊積分的藍森就這么隨手拎了三支筆丟進購物車,結果買完東西回家,它們就被塵封了。 幸好他在廚房這方面有點強迫癥,不管用得勤還是用得少的工具都會一視同仁地清潔。 畢竟許久不用,藍森還是重新刷洗了一遍。 他挑了淡綠色的筆,仔仔細細地在桃心里照著喬宇飛特別備注的內容寫字。 [連恰] 他寫了兩個字,停頓了一下,盯著這兩個字看了一會兒,才很慢地開始寫接下來的字。 [我] [喜] [歡] “……” 就差最后一個字了,字和字之間的距離計算得剛剛好,白色奶油在漆黑光滑的巧克力表面醒目極了。 藍森確信自己把蛋糕烤得很好,香甜松軟,出爐的時候從顏色到氣味都是完美的;奶油打得蓬松漂亮,巧克力淋醬也做得很好,流水一樣細膩,一點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沒有;蛋糕中間還夾了很多水果,黃桃菠蘿和一些黑櫻桃,鋪得很講究,擠得滿滿當當。 就差最后一個字了,寫完之后,這個蛋糕就可以被放進冷藏柜,等著喬宇飛來取了。 “……”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手停住了。 [你] 字并不難寫,簡單極了。 但要寫下去,總覺得心里有點怪怪的。他說不出那種怪異從何而來,卻覺得他有點明白連恰那句“我也不知道我在緊張什么”了。 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在猶豫些什么,或者說,他不知道為什么心情忽然間低落下去了。 藍森微微張了張嘴,又趕緊合上,打消了一瞬間冒出來的那個極其幼稚的念頭。 ——雖然理論上能讓這根筆自己寫完最后一個字,可是要涉及到的限制太多了,很麻煩。 他抿著嘴,面無表情地寫完了最后一個字,檢查一下,確認各個角度看都不出什么問題,安心地把蛋糕塞進冷藏柜。 ——接下來,喬宇飛會拿著這個蛋糕去找連恰表白?會是哪種發展呢,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還是被拒絕的bad end?如果是后者的話,精心做好的這個蛋糕大概就要浪費了。 藍森想了一會兒,意識到這件事和自己毫無關系,充其量他是負責做蛋糕的那個,功能就和爺爺家的烤箱差不多。 “老板……老板!” 有點著急的叫聲拉回了他的思緒,他急忙轉過頭,沖著急的女生很歉意地微微頷首,帶著點餐單快步走了過去。 “剛才老板是不是發呆了?” “發呆側顏也好美!”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嘖嘖嘖嘖……” “你這個嘖嘖嘖嘖怎么回事啊意味深長的?” 耳朵里傳來周圍雜七雜八的竊竊私語,藍森從中提取出了一個信息——那就是自己剛才在發呆。 但他不是發呆,發呆是什么都不想,而他在很認真地思考一件和他無關的事情,花了時間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藍森覺得神游大概是會傳染的,他必須多加注意了。 又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喬宇飛來取蛋糕了。藍森收回了那張領取憑證,從冷藏柜里把蛋糕拿出來給喬宇飛看。 “不錯不錯!可以可以!比我想得還好!”喬宇飛大力夸獎,“難怪他們都說你家東西做得好,是不錯!嘿嘿,這樣就肯定沒問題了……你沒告訴連恰吧?” 藍森搖了搖頭——連恰忙起來就過不來,他們的交流僅限于偶爾微博和朋友圈點個贊,以及連恰告訴他說晚上七點過來接他,他回了個“好”字。 喬宇飛扭捏了一陣子,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歉: “……對不住啊,我上回沒多想別的,我真沒那個意思,你……你人挺好的,要換成我,你給我錢我也不給你做蛋糕,你也不娘娘腔,雖然不能說話,但肯定有妹子不介意這個,你以后要是想追女朋友了……我也可以幫幫你?!?/br> 藍森把蛋糕很小心地放進盒子里,封好了,系上紅色絲帶,打了漂亮的雙蝴蝶結,順便把一張叮囑及時冷藏快速吃光的卡片別在盒子上。 “反正你看,我馬上就要有女朋友了?!眴逃铒w嘿嘿笑起來,“成了也有你一份功!” 藍森搖了搖頭——他打從心底覺得這和自己沒關系。 那是喬宇飛和連恰的事,不管成功還是失敗,他只是負責做蛋糕的那個人。 換句話說,如果真的喜歡,有沒有蛋糕都無所謂,而如果確實不喜歡,那有沒有蛋糕就更無所謂了。 就像奶奶和他悄悄說,她就是喜歡看爺爺那一臉緊張的樣子。 ——那么,連恰喜歡喬宇飛嗎? 意識到困擾了自己一上午的問題核心是這個,藍森對思緒的清晰感到滿意。他確實不知道連恰喜不喜歡喬宇飛,不過很快他就會知道了。 然后,等這個困惑解開了,心里那種古怪的感覺應該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多余而又不知所源的好奇心總是挺磨人的。 第十四章(上) “今天晚上是新生循環賽的決賽?!边B恰一邊說,一邊把耳旁一縷沒攏起來的頭發別到耳后去,“因為是決賽,而且對手是校隊的新生,所以才給了最好的場地,觀眾也才會那么多?!?/br> 說到最后,有點不好意思地抿著嘴笑笑:“我們算是沾校隊的光啦?!?/br> 藍森本來盯著那縷一晃一晃的頭發看,突然被別好了,他心里還有點遺憾。 他沒辦法回答連恰,但連恰也不介意這個,只是一邊帶著他往學校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叨著。 “規定打比賽必須穿正裝,我倒是覺得還滿有氣氛的,就是西裝裙走路有點不方便,高跟鞋也是,我買了跟最矮的那種?!?/br> “……”藍森覺得自己有點不習慣這樣正裝的連恰,尤其是她還踩著高跟鞋,頭發也梳了起來,這讓她看起來幾乎像是一個“大人”。 如果忽略不計那雙屬于孩子的眼睛。 “我第一次打比賽之前可緊張了?!边B恰前后擺著胳膊,使勁兒地往上仰頭,藍森覺得她可能是頸椎疼,“太緊張了,整個胃都縮成一團,想著對方肯定會把我打得一塌糊涂……結果其實沒有那么恐怖,我把他們打得一塌糊涂了,嘿嘿?!?/br> 藍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覺得他能想象那個場景,又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 “說起來,藍森先生,你這樣真的很像學生啊?!边B恰把他從頭看到腳,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只要不是特別盯著你看,絕對看不出來的?!?/br> 藍森摘了圍裙,換了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運動鞋,上半身套了一件深灰色的連帽衛衣,帽子被他拉起來戴著遮住頭發,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視線一掃,這就是個看起來有點頹廢文氣的大學生,沒辦法和藍色森林散發著高嶺之花氣息的老板聯系在一起。 因為在走路,寫字變得不方便,藍森思量了一會兒,惜字如金地回答:“我以前穿這個?!?/br> 幸好,連恰的思維跟得上:“是說你大學的時候穿這個嗎?” 藍森點頭——只是他那時候不戴眼鏡,也很少把帽子戴起來,帽子的作用只是在他去洗手間時,別讓他因為長發把人嚇一跳而已。甚至他大學的時候很少扎頭發,都是梳順了之后就那么披著,畢業以后因為常常在廚房里,覺得長發不方便,這才開始用辮繩和簪子。 “畢業了感覺完全不一樣啊?!边B恰拖長音感嘆著,“我畢業了會不會也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呢?” 藍森搖了搖頭——你不會。 他也說不清是為什么,但他就是發自內心這么想的,連恰就是連恰,他想象不到她會變成別的什么樣子。 “但是人都會變的?!边B恰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和我小時候完全不一樣,小時候我性格特別張揚,覺得自己是個天才,招搖到有點討人厭的地步呢?!?/br> 這倒是藍森沒想到的,他很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的驚訝神情被連恰捕捉到了,女孩像是發現了什么好玩的秘密一樣,吃吃笑起來:“沒想到吧?我也覺得很有意思,要是小時候的我看見現在的我,肯定會跳起來罵我怎么變安靜了?!?/br> ——那是小時候的我會沖我嚷嚷的話吧。藍森無可奈何地想。 他忽然發現自己和連恰在這一點上很有些相似的地方,他一時間想說點什么,例如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的,但他卻不能那么自由地想到就說出口,即使是和他自身相關的事情,他也總要在心里思量一會兒,確認沒問題,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 說出口的話會傷人——對其他人來說是句比喻,對他來說卻是現實。 “我小時候很狂?!彼詈筮@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