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如果一下子就拉開門的話,門上面的鈴鐺絕對會響,而察覺到有客人進店的藍森總會向門口看一看——這好像是他的一個習慣。 連恰先透過落地窗簡單看了一眼,發現藍森正好背對著門口,低著頭不知道在忙什么,吧臺旁邊有人說了什么,藍森搖了搖頭,斜劉海一晃一晃。 趁著藍森沒關注店門口,她十分小心地一點點拉開門,確保門板上部慢慢地劃過鈴鐺,減少晃動,把可能發出的聲音減到最低。 最大限度地拉開了一個夠她擠進去的縫,趕緊吸一口氣,挺胸收腹,飛快地鉆進了店里。 除了午休時間,店里總是很熱鬧,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間或沖藍森招招手,或是按動放在桌上的鈴鐺,清脆的聲音傳得很遠,而藍森從來沒有搞錯過聲音傳來的方向。 連恰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一件事。 整間店只有藍森一個人在打理。 沒有雇傭服務員,沒有雇傭清潔工,沒有其他的甜點師……什么人都沒有,而整間店的忙碌都是由他一個人照顧周全的。 讓人隨時取閱的書籍,令人放松的裝潢,速度很快的無線網絡,每張桌子上都會有的那一扎免費檸檬水…… 一切盡可能給客人方便的舉動,同時也是為了減少他自己的工作量。 而如果是因為那種奇異的力量,而連雇傭他人都做不到的話。 ——不知道藍森先生有沒有朋友??? 連恰不習慣去猜測任何人的私事,但這個念頭在她腦子里閃了一瞬,接著就再也沒能消失,像顆落進土里的種子一樣,很頑固地開始生長。 ——要是有就好了。 不是很想在店里這么吵鬧的時候和藍森說辯論賽的事情——環境太吵,無法靜下心的話,會在一定程度上加劇她的焦慮,要知道,會這么說干就干地跑過來,已經很不像她平常會做的事情了。 連恰沒去窗戶邊的專屬位置,隨便找了個靠墻的小桌子,和桌對面的人拼了個桌。 她有種感覺,要是坐到窗邊的沙發椅上,馬上就會被藍森發現的。 上次連恰過來,發現藍色森林關門的時候,是六點半,所以不出意外,可能是六點鐘就會關店。 五點四十五的時候,店里的音樂忽然換了。 之前一直播著清新治愈系的鋼琴曲,差一刻六點的時候,店里第一次飄揚起了小提琴的聲音。 音色悠揚,旋律溫暖,連恰細細地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從曲子里聽出了夕陽的顏色。 而這首音樂就像個信號一樣,居然有不少人應著小提琴聲看了看表,發出“都這個時候了”的零碎感嘆,接著,悉悉索索地收拾東西,陸續離開。 坐在連恰對面的人也拎著包走了,店門開合不斷,碰得鈴鐺來回響個不停。 連恰覺得是時候了,她從包里拿出那張辯論賽的觀賽票,確認整張票都平平整整,沒有一點折角。她把票捏在手里,手小心地背在身后,小步躥到吧臺旁。 “藍森先生!” 藍森正在洗幾只杯子,聽到連恰的聲音后,抬了抬眼睛,沖連恰微微頷首,又垂下眼去繼續他的清洗工作。 連恰從這個動作里讀出了“請等一下”的意味,她本來不著急,就趴在吧臺上探出頭去,仔細看藍森洗杯子,并在腦子里想著,要是有機會的話,能把這時候修長漂亮又靈活的手指寫下來也很好。 杯子們被擱進了消毒柜里,藍森擦干凈手,終于能給連恰寫字:[?] 巨大的空心問號,畫得挺像模像樣,強烈地表達了“什么事”“怎么了”等多重含義。 “……”連恰有點緊張地抿了抿嘴唇,“藍森先生,一般你晚上……有沒有時間?” 藍森點了點頭——他當然有,對他而言,收拾店鋪不花時間,許多蛋糕和餅干又都要第二天早上新鮮烤制,比起晚上,清早的他才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答案似乎很讓連恰高興,她臉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接著一張票被遞到了藍森眼前。 連恰甚至是雙手捏著票遞過去,姿勢恭恭敬敬:“藍森先生,我想給你這張辯論賽的觀賽票,是靠前排的,位置很不錯……呃,下周三晚上八點鐘在我們學校的明海報告廳?!?/br> “……?”藍森有點疑惑,但他還是伸手接過了票。 “這個……票是我內部拿來的,因為位置有限所以其實都要排隊領……不對不對這都不重要啦?!边B恰一邊搖頭一邊猛烈擺手,整個人都晃動了起來,“就是,呃,要是……要是你有時間,不忙,剛好閑著,也不排斥辯論,不介意的話可以來看看?如果來的話,我會提早去接你,因為報告廳挺難找的……” 藍森沒說話,靜靜地盯著連恰看,藍色的眼珠一錯不錯。 連恰張了張嘴,忽然覺得嗓子發緊:“……這場比賽我參加,是我們學校每年都辦的新生循環賽,對手的隊伍是校隊新生,所以……” 一張便簽紙被推到她面前。 [你在緊張什么?] “咦?哎?那個,也不是……”連恰被問得一瞬間手忙腳亂,甚至下意識地舉起了兩只手,一副投降的樣子,“藍森先生,你……你去嗎?你會去嗎?” 藍森眨了眨眼睛,很迷茫地看看連恰,似乎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問。 [為什么不去?] “……”連恰難得地詞窮了,“比如說……晚上有其他的事情,對辯論賽沒興趣,去看比賽太麻煩了……之類的理由?理由很多啦?!?/br> 藍森聽了,想了一會兒,垂下眼睛,陷入什么抉擇中似的,兀自思考起來。 連恰默默地閉上了嘴,也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思考沒有持續很久,藍森重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連恰幾秒鐘,唇齒輕啟: “我晚上有時間,我晚上沒有其他事情,我對辯論賽有興趣,我去看比賽不麻煩,我會去看的,我不明白你在緊張什么?!?/br> 語速有點慢,咬字很清晰,語調平穩,音色溫潤。 “……”張口結舌的連恰。 “……”一臉淡漠的藍森。 “……藍、藍森先生,你剛才……說話出聲沒關系嗎?!” “我的話對我自己無效?!?/br> 連恰仔細一想,發現的確是那樣——藍森剛才那一大串的話,每句話都是“我這樣,我那樣”的模式。 “原來如比……”連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而心情一放松,被她忽略了的語句內容就被她重新注意到了,“……你愿意去呀?太好了,謝謝你!到時候要帶著票哦!” 整顆心一松,高興得不得了,好像又多了一些額外的動力。 藍森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又寫了一張紙條,挺執著地發問:[你剛才在緊張什么?] 他平常是絕對不會開口說話的,因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可以說話,但是這沒必要對連恰隱瞞,而且…… ……剛才他說出口的那段話,如果寫下來,實在是太長了,藍森覺得那相當麻煩。 畢竟他從來不需要和什么人“說”這么多話,連恰是家人之外的第一個。 他和其他人之間都“說”什么?點餐單?結賬?歡迎光臨?要幾斤草莓,多少黑櫻桃罐頭?那甚至不能算作交談,只能說是一種簡單的信息交換。 上一次他像是這樣,發自內心地想要說些什么,真真正正和人交談,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另一邊,連恰正在為藍森那句執著的問話發愁。 不是發愁答案不得體,而是發愁于她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連恰一向有觀察別人的習慣,而在觀察別人之前,最先被她觀察的人類素材就是她自己。 她關注著自己的情緒,仔細體會著開心或是失落時會有什么感覺,以及該用怎樣的詞語去形容那些抽象的觸感,像是剝殼去衣一樣,細致又冷漠地檢視自己的內心。 但她現在確實卡殼了,因為她也說不清楚,那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從何而來。 最后她只能有點尷尬地抓抓頭發:“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緊張?!?/br> “……” “不過現在已經不緊張了,那,藍森先生你要去的話,我們加個微信?到時候我來接你過去,報告廳挺不好找的?!边B恰輕輕快快地把話題帶了過去。 兩個人掏出手機交換了微信,連恰開開心心地給藍森設備注,臉上泛著相當孩子氣的笑容。 藍森沒搞懂為什么連恰那么開心,不過他這會兒卻又不太執著于搞懂了,反倒是覺得這才是常態——連恰就該高高興興的,掛著讓人一看就覺得明朗漂亮的笑容。 “啊,對了?!边B恰忽然敲了一下她自己的腦袋,“差點忘了……藍森先生,你的微博為什么關注我了?你知道那是我嗎?” 一直想著要問,一直忘,終于有一次沒掉鏈子。 藍森愣了一下,而后點了點頭。 “……哪個的點頭?你知道那是我?” 點頭。 連恰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為什么知道?我的資料里沒填什么特別的吧?所在地畢業院校出生年月日我什么都沒寫啊?!?/br> [微博名和內容,很好認。] “小瓜子兒……很好認嗎?” [洽洽香瓜子,誰都知道。]還有微博內容那種令人無比眼熟的絮絮叨叨。 藍森的表情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以至于連恰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什么話可以反駁。 不過搞清楚就好,不是她的微博信息暴露她自己,是微博名和內容,這比什么個人信息泄露要好多了。 事情說清楚之后就沒時間繼續待著了,連恰覺得自己休息夠了,又有了足夠的動力回去做賽前準備,藍森則是確認自己不需要做連恰的晚飯后,用一句話的時間打掃了店面。 連恰走后,藍森又把那張觀賽票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覺得放在哪里都可能弄丟或者折了,最后把票夾進了他那一疊便簽紙里。 目前也只有這疊便簽紙是他能保證絕不會丟的了。 ——下周三,晚上八點,明海報告廳。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連恰和他說要來接他的時候,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結果忘記告訴連恰了。 這所大學就是他的母校啊。 第十三章 “你這能訂制蛋糕嗎?” 星期一,上午十點三十四分,藍色森林內,喬宇飛一臉嚴肅地向藍森提出了這個問題。 藍森思量了一下,寫了一張紙條推過去:[什么時候?] “后天,后天上午我過來取走,行嗎?” 可以。藍森點了點頭,拉開一個抽屜翻了翻,拿出一張甜點訂制單遞給喬宇飛,示意他填寫之后交回來。 藍色森林當然可以訂制甜點,只不過知道這一點的人不多,而知道這一點的人,又很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畢竟它是一間甜點店,而且是一間讓人坐著放松品嘗點心的店,不是蛋糕店——你會想到去一個類似咖啡廳的地方訂制蛋糕嗎?很少有人會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