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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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那是什么???” “你師姐私自下山了?!?/br> 老人腰背佝僂,須發雪白,傷心道:“她厭煩清苦日子,怨恨我不叫你大師兄他們帶她出山,但闖蕩江湖豈是容易的事?安安穩穩不好嗎?一個年輕姑娘家,闖蕩什么!” 宋慎拿起信,認認真真默讀半晌,抱住老人的胳膊,鄭重承諾:“您放心,我會一直陪著您,我最喜歡這兒了,哪兒也不想去!讓師姐師兄他們下山討榮華富貴吧,我不走?!?/br> “好孩子?!崩先舜葠鄣負碜『⒆?,叮囑道:“等你長大了,還是要下山走走的,開開眼界、見見世面,娶個賢惠媳婦?!?/br> “媳婦有什么好的?師母和師姐都嫌棄山里窮苦,只喜歡榮華富貴,留書偷跑了?!?/br> “住口!你是小輩,不得無禮?!崩先搜鹋柍?。 …… 宋慎窩在圈椅里,睡得極不安穩,他眉頭緊皺,仰臉,總帶著三分玩世不恭的稚子淘氣,夢境光怪陸離,斑駁破碎,倏然一晃:“師父?師父?醒醒,快醒醒啊,別嚇唬我?!鄙倌晁紊鞴蛟诓¢角?,手捧掌門信物,獨自面對一切,他驚恐無助,哀慟悲哭。 但,老人已溘然長逝,長眠滇南深山。 死別十數年,至親魂魄入夢來。 齊志陽拿上兩份寫好的奏折,匆匆出去安排可靠親信,準確將奏折以十萬火急的速度送入京城。 容佑棠收拾凌亂的書桌,伸了個懶腰,困得站不住,眼睛酸澀刺痛,忽然聽見外間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師父,師父!別死……” 師父? 容佑棠揉眼睛的動作定住,一頭霧水,輕手輕腳往外,他知道宋慎沒走,只是忙得顧不上招呼。 “師父,師父……”宋慎仰臉縮在圈椅里,沉浸在恩師辭世的回憶中,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滾落。 容佑棠驚呆了,手足無措,十分歉疚——無意中撞破他人傷心落淚,十分唐突。 “別死,別死?!彼紊鬣哉Z,淚流不止。 怎么辦? 為避免尷尬,我應該假裝沒看見! 容佑棠打定主意,躡手躡腳地往外走。誰知他剛走了幾步、距離宋慎一丈時—— 宋慎被驚醒,他一躍而起,二話不說,身形極快,搶步疾撲,惡狠狠扼住容佑棠的脖子,手勁之大,當場將偷窺者掐得翻白眼! “呃,呃咳咳?!比萦犹陌l出微弱嗆咳聲,被掐得眼冒金星、兩腳離地,胡亂蹬腿。 “是你?”宋慎皺眉松手,倉促轉身抬袖按眼睛,氣沖沖怒罵:“你小子真沒禮貌,怎么考上的狀元?我在睡覺你怎么能來來回回地鬧騰?活膩歪了?掐死活該!” “咳咳咳?!?/br> 容佑棠嗓音粗啞怪異,有些被掐傷了,同樣很生氣,據理力爭地說:“此處分明是我們的臨時書房,我一直在里間忙,絕非有意——” “行了行了!”宋慎焦躁地一揮手,不耐煩道:“懶得同你拌嘴,不可理喻?!?/br> 究竟誰不可理喻?! 容佑棠嘆氣,不舒服地扭動脖子。 半晌 宋慎情緒平復,問:“傷著了?” “我看你是想掐死人!”容佑棠怒道。他走到圓桌前,倒了杯冷茶潤喉嚨。 “下次看我睡著了,你千萬別靠近,免得我失手殺人?!?/br> 宋慎悻悻然提醒,走到容佑棠跟前,用果碟邊沿挑起對方下巴,說:“我瞧瞧?!彼焓职戳税雌浜砉?,安撫道:“沒事,離死還遠著呢。這兩日吃溫熱軟爛的,忌大喊大叫?!?/br> 容佑棠仰臉,他比對方矮了半頭,恰好看見一雙泛紅的眼睛—— “看什么看?挖了你的眼珠子!”宋慎收手,兇巴巴地恐嚇。 容佑棠訕訕退后兩步,篤定稱:“你肯定認識夏小曼,或者認識她配的藥?!?/br> 宋慎伸了個懶腰,懨懨道:“沒興趣聽你胡說八道,我要回去睡覺了?!闭f著就往外走。 “告訴你也無妨?!比萦犹淖灶欁酝嘎叮骸八≡谕步窒恼?,被季平金屋藏嬌七八年,聽說容貌姣好,但生育極不順利,接連幾次胎死腹中,前兩天再度難產,孩子又沒保住。她元氣大傷,正臥床休養?!?/br> 宋慎情不自禁越走越慢,站在門檻前,停頓半晌,冷冷道:“與我何干?”語畢,他毫不猶豫跨過門檻,袍角翻飛快步離去。 你肯定認識她! 難道夏小曼是南玄武的門徒? “嘶~”容佑棠手握喉嚨,清了清嗓子,當即決定明早就去同安街夏宅走一趟。 翌日 容佑棠睡下不到三個時辰,忽然被禁衛長搖醒,他頭痛欲裂,抱著腦袋,昏昏沉沉問:“何事?” “大人,何爍指名要見您?!苯l長有些興奮地告知。 “嗯,嗯?”容佑棠驀然驚醒,一咕嚕爬起來,洗漱后匆匆趕去牢獄探監。 這天下午,欽差一行查封了關州一家老字號當鋪,帶走掌柜與一個小鐵箱。 數日后 京城皇宮·御書房內 “呯”一聲,承天帝臉色鐵青,重重將幾份奏折拍在桌上,倏然起身,負手來回踱步,頭戴的冠冕金玉之光急促閃爍。 幾位重臣和皇子紛紛起身,垂手侍立一旁,鴉雀無聲半晌。韓太傅率先開口,勸道:“陛下息怒,請保重龍體?!?/br> 平南侯暗中大罵游冠英窩囊廢,緊隨其后,畢恭畢敬道:“陛下請息怒,欽差只是初步奏報而已,具體罪行有待徹查?!?/br> 承天帝踱了幾步,心氣稍平順,面無表情道:“河間年年出事,不是天災就是人禍,朕對游冠英寄以厚望,每每撥銀撥糧賑災扶持,豈料竟養出個無德無良欺上瞞下之徒!” 大皇子暼一眼平南侯,出列躬身道:“父皇,幸虧您派了欽差下去調查,才得以揪出一串貪贓枉法的東西。兩名欽差與督護禁衛的奏折相吻合,可見確有此事,既發現了,鏟除便是?!?/br> 慶王面沉如水,強按捺憤怒與擔憂,擲地有聲道:“父皇,何爍之子何仲雄是兒臣查獲的亂賊同黨,罪證確鑿,死有余辜。游冠英竟那般喪心病狂,居然買通匪寇暗殺欽差?多虧衛隊拼死相護,奮勇抗擊,否則派下去的人含冤屈死,他再上報捏造死因,又能安穩端坐巡撫之位?!?/br> “哼!他好大的膽子,欺君之罪,不可饒恕?!背刑斓壅Z意森冷,沉吟良久。 御書房內一年四季熏不同的香,夏末香薰沁涼醒腦,但聞久了有些許煩悶,總不如敞開門窗痛快透氣。 慶王一貫不喜熏香。他身穿親王朝服,高大挺拔,不茍言笑,實則內心焦急憂慮——游冠英簡直罪該萬死!竟敢派人劫殺欽差?跟去的兩撥人出了意外,險些不可挽回……幸好,最終相安無事…… 二皇子垂首許久,心煩意亂,渾身不得勁,悄悄抻腰封、整理發冠系帶,指尖輕微哆嗦,難以自控,急忙縮進袖筒。 “父皇,欽差職權有限,茲事體大,兒臣提議將游黨帶回京城、交由刑部審理,嚴懲貪污惡徒,肅清吏治!”大皇子義正詞嚴建議。 韓太傅難得積極踴躍,他坦坦蕩蕩附和外孫,語重心長道:“陛下,原來上月關州之亂實際死亡六十九人,可想而知當時的混戰血斗局面,當地官員身負無法推脫的罪責!您一片仁慈愛民之心,卻被游黨肆意損壞,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剮不足以振朝綱?!?/br> 承天帝面朝多寶閣,背對眾人,久久不發一言。 “父皇?”大皇子不放心地上前詢問。 “朕給了欽差一個月的時間,如今還剩半月,他們動作倒也挺快,頗為盡心盡力?!背刑斓劬従彽?。 “圣上有令,他們自然全力以赴?!贝蠡首有Φ?。 “唉?!背刑斓坶L嘆息,情緒徹底平復,慢慢踱回書案,負手問:“雍兒,說說你的想法?!?/br> 慶王一板一眼道:“若證據確鑿,按大哥的意思就很妥,巡撫乃一省大吏,理應交由刑部審理。另外,至于那些人證物證俱全的從犯,就地處置即可,以平民憤,安撫關州百姓?!?/br> “唔?!背刑斓蹆墒謸沃烂媛渥?,十分疲憊,他畢竟老了。 內廷總管李德英奉上一杯參茶,承天帝接過,慢條斯理撇了撇,略喝兩口。 “陛下請寬心,欽差已緊急調了關中五百兵協助,想必猖獗匪寇再也不敢作亂?!北可袝喏喂笆謩裎?。 “還算他們有些機變,否則倘若白白地冤死十人,朕縱然事后將罪犯繩之以法,也是一大遺憾?!背刑斓鄄患膊恍熘赋?。 “陛下圣明仁慈,實乃成國之幸?!睉舨可袝潎@。他一貫奉行“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為官之道。 承天帝后靠椅背,余光掃向垂首慎言的皇二子,暗自嘆息,沉聲下令:“即刻擬旨!著欽差齊、容二人徹查到底,便宜行事。接旨后,將長期橫行征稅、欺凌百姓、造成重大傷亡的十三罪犯就地正法,以平民憤。另外,務必全面掌握以游冠英為首的貪污亂黨罪證,肅清河間吏治?!?/br> “是?!?/br> “陛下英明?!?/br> “父皇英明?!?/br> 在一片奉承聲中,平南侯外祖孫倆深垂首,慶王肅穆凝重,日夜記掛遠在數千里之外的人。 八月十二日中午,艷陽高照。 關州刑場外人山人海,十三名作惡多端的罪犯一字排開,癱軟跪坐,被堵了嘴,嗚咽痛哭求饒。 無數曾受過欺壓惡氣的百姓同仇敵愾,拍手叫好: “該!該??!” “終于等到今天,老天總算開眼了!” “畜生,不是玩意兒,披一身官差公服就以為自己是老爺了,狂得什么似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br> “哎,他們衙門里有人唄,就那個姓甘的?!?/br> “哈哈哈,這下可好了,貪官被一鍋端了!欽差要是早幾年來多好,說不定弄死貪官能來幾個清官呢?” “你就做夢吧!” …… 大快人心!同時,上月死于血斗混戰的死者家屬猶不解恨,捧靈戴孝,情緒激動,頻頻被關中士兵阻攔。 刑場嘈雜不堪,難以壓制。監斬官除了欽差之外,還有承天帝緊急派來的代知府等官員。 “龍顏大怒啊?!饼R志陽喟嘆。 “全國各地都在觀望,此案相關新政與吏治,不嚴懲不足以平息事態?!比萦犹牡吐暤?。 一刻鐘后,午時正。 “時辰已到!”容佑棠大喝。 “斬!”齊志陽果斷下令。 十七日,欽差奉旨,率領關中將士,抄了游冠英、季平和甘宏信等人的家,金銀財寶足足裝滿兩大船。 十八日清晨,幾艘官船駛離河間省,進入運河一路北上,于關中渡口與桑嘉誠將士們分別,三艘船承載贓物、犯官和欽差等,繼續北上。 搖搖晃晃的船艙內,容佑棠眉眼帶笑,滿心歡喜,一筆一劃在小紙卷寫道:“幸不辱命,一切安好,不日可歸?!?/br> 而后,他將紙卷熟練地塞進細筒,開窗放飛了信鴿,仰臉,目送鴿子展翅高飛,逐漸消失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