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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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為什么跪?”趙澤雍皺眉問:“莫不是跟陳淼學的?想被本王叫人架出去?” “謝殿下開恩?!比萦犹牧⒓凑酒饋?,拍拍下擺,顧左右而言他:“這屋里怎么空蕩蕩的?您聽,說話有回聲?!?/br> 看著自己那毫無懼色的小廝,趙澤雍不由得開始反?。弘y道本王平日待下過寬了?縱得他這副膽大包天的樣子。 “殿下,您不是要休息嗎?”容佑棠關切催促:“您總說時間寶貴,快快歇著去吧,坐著也難受,說不定一覺睡醒您就康復了?!?/br> 笑瞇瞇說著話的同時,容佑棠順手抻平床褥,心里其實挺能理解的:噯,慶王殿下是強硬發號施令慣了的人,體質極好,突然生病、不大能隨心所欲地忙碌,肯定會不高興的嘛。 趙澤雍仍端坐,陷入反思中,靜靜看著他的貼身小廝彎腰背對自己、細心把床褥鋪得整整齊齊。 兩人各有堅持,各忙各的。 “殿下放心,被子是咱們自帶的,這床也干凈,喏,聞著還有靈香防蟲草的味道——”容佑棠驚奇感慨道,他拍打床褥,自然而然繞到拔步床左側回廊入口處,眼尾余光無意中掃過,突然大叫一聲:“啊——” 容佑棠嚇個半死,整個人朝后摔倒,火速彈起來,疾沖向慶王,心突突地瘋狂跳動,一時間話也說不出。 “何事?”趙澤雍立即迎上去,看著滿臉慘白的少年,不自覺地把人撥到身后護著,戒備望向拔步床。 與此同時,門口的親衛們聽著叫聲不對勁,立即拔刀沖進來,把慶王嚴密圍護,緊張問:“殿下,沒事吧?” 容佑棠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好半晌才平復失常心律,戰戰兢兢地說:“那床左、左邊,好像有、有半個人?” 他剛才無意中瞥見的,是從腰間被斜斜砍成兩截的一個女人的上半身。算起來,她應該已死去一年多,血rou腐爛,但仍看得出頭發凌亂、上衣大敞、手腕被縛、嘴大張。 趙澤雍頓時了然,問親衛:“沒收尸干凈么?” 衛隊長慚愧請罪:“屬下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其它院子都被火燒了,這院子則四處橫死大批女眷,惟有此處還算干凈。但屬下收拾時疏漏了,只抬走幾具服毒的?!?/br> 不用說,她們應該是縣令的女性親眷,九峰土匪下山煽動饑民暴動的那幾天…… 容佑棠不敢再想,但耳邊仿佛能聽見一連串的凄厲呼救,頓時后背發涼,毛骨悚然。 “尸身都怎么處理的?”趙澤雍又問。 “回殿下,經粗略統計,約三百余具尸體已妥善安放進幾處空房,待蕩平匪患后,由順縣百姓認尸下葬?!?/br> 趙澤雍點頭:“好。不怪你們,畢竟人手不足,下去吧?!?/br> 容佑棠完全不知道說什么好,眼睜睜看著小兵進來把那半截尸體運出去,然后原地nongnong地撒了些……靈草香? 須臾,門被輕輕掩上,屋里又只剩兩人。 “殿下,不搬走嗎?”心理作用,容佑棠開始覺得這屋子陰森森,一陣一陣的起雞皮疙瘩。 趙澤雍搖搖頭:“沒聽見?別處死了更多人。還有,那不是靈草香,而是驅穢粉,防尸瘟。其實已過年余,此處又通風,枯骨不礙事的?!?/br> 容佑棠猛一個激靈,緊緊跟隨趙澤雍,堪稱亦步亦趨。 “怎么?害怕了?”趙澤雍脫下外袍靴子,準備睡一覺。 容佑棠誠實點頭:“如果我被關在這屋里,估計得嚇個半死?!?/br> 趙澤雍掀被躺好,說:“剛才沒指出,就是擔心嚇著你?!闭f完他一怔:本王真是病得發昏了,為什么會擔心嚇著他? “殿下,我——”容佑棠緊張至極,坐立不安,想了想,趕忙把燃燒著的火盆撥得旺旺的,手忙腳亂加了許多碳進去。 “害怕你就出去吧?!壁w澤雍閉目養神。 容佑棠當即搖頭:“不!我怎么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呢?”這、這屋子實在有些恐怖。情急之下,他連尊稱都顧不得。 趙澤雍嘆息:“少見多怪。打掃戰場看來是不能叫你去了,免得活活嚇死。怕什么?人又不是你殺的。再者,本王帶你們來剿匪,就是給所有枉死的人報仇雪恨,是正義之舉,光明磊落,胸懷坦蕩,何懼之有?” 對??!人又不是我殺的! 容佑棠漸漸平靜下來,出神看著彤紅炭火,輕聲說:“殿下言之有理?!?/br> 趙澤雍扭頭,看見少年蹲在火盆前不停撥弄,神情專注,側臉線條干凈俊秀,扭頭望向自己時,眼神清澈靈動,總是閃著敬佩仰慕的光。 那種眼神他見得太多太多,早已轉換成自我鞭策上進的動力,不愿辜負忠誠下屬。 但此時此刻,趙澤雍卻有些不確定了,皺眉看著那人。 “殿下,您特別不舒服嗎?喝了藥覺得好些沒有?”容佑棠見狀,急忙上前詢問,小心翼翼建議:“要不、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趙澤雍搖頭:“不必?!?/br> 容佑棠看對方嘴唇發白干澀,遂起身說:“那就喝點兒水吧?!彼娈惖赜植辉趺春ε铝?,自去外間倒茶。 “來,喝一點吧?!?/br> 趙澤雍呼吸火熱,渾身都熱,十分不得勁,心頭也燒著一把無名火。他坐起來喝茶,喝完仍坐著。 容佑棠耐心照顧病人,勸道:“睡吧,睡一覺肯定會舒服很多?!?/br> 趙澤雍深吸一口氣,復又躺下,想著“眼不見、心不煩”。 可容佑棠見慶王仿佛強忍病痛不適、青著臉躺下,被子卻只拉到胸口,他沒多想就伸手,準備幫忙扯高些,豈料對方倏然睜開雙眼,電光石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 “殿下?”容佑棠不知所措,只覺對方皮膚燒得燙手,且力氣驚人。他下意識要抽手。 “別動!”趙澤雍重新坐起,困惑地擰著眉頭,用力鉗住少年手腕,重復道:“別動?!蹦闱f別再亂動,否則本王不定做出什么來。 容佑棠不明就里地點頭,問:“殿下,您是不是想吩咐什么?” “別說話?!壁w澤雍又下令,定定看著被拽過來的人。 容佑棠:“……” 四目相對許久,就在容佑棠又開始擔憂自己身份是不是暴露時,趙澤雍終于一點一點松開手,忍耐著說:“下去?!?/br> 容佑棠一頭霧水,茫茫然,只能告訴自己病人心情不大好,輕手輕腳離去。 良久,趙澤雍才躺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目默誦兵法。 —— 容佑棠絲毫沒有介意。 他很忙碌,帶著神圣使命感,精神百倍地奔走。 到順縣后見到的死人、尤其那半截女尸,陡然讓他覺得壓力重大,雖然他只是文弱書生、不能上山剿匪,但富有正義感。 晚間,一桌盡力張羅的酒席備好。 “行軍不能飲酒,以茶代替吧?!比萦犹恼f。 衛杰點頭:“下午隨郭將軍巡城,人影沒見著一個,山上野物都跑進民宅絮窩了?!?/br> 容佑棠笑道:“多虧你們逮了松雞和野兔回來,否則只能吃米飯就醬菜了?!?/br> 衛杰四處看看,低聲問:“殿下好些了沒?” 容佑棠老老實實地說:“早上他估計嫌我吵,叫我出來了,然后沒叫回去。不過,中午我看見陳大夫又進去一趟,瞧他的臉色,殿下應當是好轉了?!?/br> 衛杰欲言又止,張張嘴,最終道:“容弟,你要耐心些啊,任誰生病情緒都會受影響的。這樣吧,我去傳客人、叫他們稍等,你去請示殿下?!?/br> 容佑棠有些不好意思:“多謝大哥提點,我是看殿下心煩,無事不敢去打攪。不過現在有正事回稟,那我去了???” “趕緊去!”衛杰恨鐵不成鋼地提醒:“記得多關心問候幾句,總沒錯的,別恃——”恃寵而驕?衛杰及時剎住,愕然想:我為什么會想說“恃寵而驕”? “知道了?!比萦犹膹纳迫缌?,急忙去見慶王,也內疚于自己太過死板,未能多多關心病人。 他一口氣走到院門口,請相熟的護衛通報后,等了好一會,才獲允進去。 天擦黑,上燈了。 殿下仍在休息? 容佑棠叩響門扉,恭謹道:“殿下,容佑棠有事求見?!?/br> 來干什么?整日野得不見人影,成何體統! “刺喇~”一聲,趙澤雍重重翻頁。他氣色好多了,靠坐床頭,床上支著矮幾,上面鋪著筆墨紙硯。好半晌,他才冷冷道:“進?!?/br> 容佑棠抬腳進屋,第一句就關切詢問:“殿下,您好些了嗎?” 趙澤雍沒吭聲。 容佑棠卻只當對方在思考,絲毫沒多想。他看矮幾上茶杯已空,十分自然地拿去給添上,又清了灰、重新倒入半盆炭,再將大開的窗半合攏。 手腳麻利,還算勤快。 趙澤雍心氣順了些,這才開口:“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容佑棠忙稟明,并提了宴席的事。 “唔。去瞧瞧,不能讓百姓寒心?!壁w澤雍擱筆,容佑棠隨即把矮幾搬走。 趙澤雍僅著里衣,下床,松松筋骨,發覺自己渾身是發熱出的汗,不由得皺眉,吩咐道:“去叫人打水來,備干凈衣物?!?/br> 第37章 容佑棠把矮幾搬到大圓桌上放著,回頭說:“哦?!彼_步輕快,出去叫伙房燒熱水送來,回轉又翻箱倒柜,將衣物鋪了半床,挑挑揀揀一番,不大確定地詢問:“殿下,您是穿戎裝還是便服?家里給準備得很齊全啊?!?/br> “便服。管家還真當本王到順縣游山玩水來了?!壁w澤雍皺眉搖頭,他脫掉汗濕的中衣,無奈道:“沒得關州百姓以為本王有心威嚇?!?/br> 容佑棠心里大笑:民間早就認定你是戰無不勝橫掃敵軍的猛將了,穿什么都一樣! 趙澤雍若有所思地看著粗手粗腳把衣物卷成一團塞回遠處的少年,其臉上毫無不滿忍耐之意,他心血來潮問:“你在家平日都做些什么?” “在家?”容佑棠把箱籠歸回原位,滿意拍拍手,隨口道:“打理布莊、街上轉轉看時興衣款、跟家人喝茶閑聊——當然了,主要是讀書。我爹天天督促著,生怕我荒廢學業?!?/br> 趙澤雍頷首:“果然是個小少爺?!鳖D了頓,他又溫和問:“那自你進入慶王府,就成了小九玩伴;現跟著本王,又像個小廝,心里覺得如何?” 會覺得受氣屈辱不甘嗎?趙澤雍忽然很想知道。 容佑棠先是一怔,繼而坦然笑起來,誠摯道:“我覺得十分榮幸,時常感激兩位殿下的提攜。殿下們是天潢貴胄,而我只是市井小民,論常理,別說皇子玩伴了,就連皇子我也沒機會見到的!沒想到,九殿下卻那么純善仗義,通身寬厚氣派,從未嫌棄我。殿下您也是好人:慷慨助我進國子監讀書,又派差事于我歷練……堪稱大恩大德,永生難忘!” 容佑棠尷尬笑笑,底氣嚴重不足地表示:“可惜我太過愚鈍笨拙,無甚本領,怕是很難報答您了?!?/br> 將來不知哪天,待真實身份和盤托出時,望您能大發慈悲、再饒我一回。 雖聽得出是發自肺腑之言,但趙澤雍卻皺眉:“施恩不為圖報,幫你是因為你值得幫。難道你時刻都想著如何報答本王?”所以才天天跟隨、盡心盡力? 是啊,知恩圖報,有什么不對嗎? 容佑棠訥訥點頭。 趙澤雍莫名又覺得心氣不順了,他沉聲道:“你先去招呼關州百姓,別怠慢失禮,本王稍后就到?!?/br> “是?!比萦犹钠料⒛竦馗嫱?,敏銳察覺到慶王忽然有些不高興,下意識反省自己是否言行有失,可思前想后,卻毫無頭緒,一臉莫名其妙地回到臨時宴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