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愧并沒有聽見狼牙的名字，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渾身是血的郭子怡占據了。

    她膽子并不很小，也不信鬼神，但在這一刻，她有些害怕。

    她總覺得，郭子怡那雙被鮮血覆蓋著的眼睛，會在一個不經意間猛地睜開。

    “天色不早了，”何愈說。

    有愧回過神來，將目光收回，抬頭，正好看見何愈正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頭頂是一輪圓月，過于明亮的月光將他的表情隱于黑暗，讓她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緒。

    但她猜測應該是愉悅地吧，畢竟就和他們所說的，活捉了郭子怡，仇也報了，恨也消了，是美事一樁。

    何愈牽了牽韁繩，馬蹄向前邁動，在離去前，他輕聲說：“早點歇息?！?/br>
    有愧點點頭，：“好……”

    營地的老寨主在后山腰上挖了一個大洞，然后在洞里繼續挖出七八個封閉的洞xue，在洞xue外用堅硬的鐵棒搭建出鐵柵欄，又在洞口安了一面鐵皮大門。

    沒有任何尖銳的物體可以鑿穿如此厚實堅硬的墻壁，沒有任何人可以從這個困境之中逃脫出去。

    這是一座天然的牢獄，暗無天日，密不透風。

    郭子怡被扔進牢房，身體撞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失血過度讓他已經想處于半昏迷的狀態。

    迷迷糊糊里，他覺得自己好像就在他自己府里的那個地牢里，躺在何愈曾經躺過的草鋪，也是這么的陰暗而潮濕。

    他感覺有人拿剪刀剪開了他的褲子，然后用一根繩子把他的大腿根部綁了起來。

    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只覺得腰部一下盆骨附近有些腫脹。

    那個部位傳來一股清涼額刺激感，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在給他包扎著傷口。

    郭子怡又將眼閉上，有點想笑，還是下不了這個手啊，無毒不丈夫，他何愈還是差了這么一口氣。

    人總是念舊的，何愈在他面前再怎么冷漠，再怎么大開殺戒，也改變不了他那顆軟綿綿的心。

    沒有一點魄力，會在關鍵時刻心軟。

    “何先生，”那位陌生的男人突然開口。

    郭子怡猛地睜開眼，原來牢房里不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拼命扭動著身體，視圖在黑暗里尋找何愈的所在，但他匍匐在草鋪上，僵硬地脖頸怎么也抬不起來。

    牢房寂靜，只有兩個人平緩的呼吸聲，而第三個人，無聲無息。

    陌生男人：“要留他這條腿嗎？”

    一個冷漠的聲音從某個角落里傳來，然后在空蕩的洞xue里回蕩著，像是來自四面八方。

    “留嗎？其實我倒挺想讓他也嘗嘗做瘸子的感覺，這感覺不怎么好受?！?/br>
    陌生男人：“若是不留，那么我便將這條腿截掉，但需要一柄斧子，或是鋸子?！?/br>
    郭子怡沒有做聲，伸手死死地掐著自己的腿。

    他的這條命，是何愈用一條腿換來的，現在何愈要他把腿還給他了。

    “還是留著吧，畢竟以后還派的上用場?！?/br>
    郭子怡：“我都想過了，你若是想要我的兵權，完全可以偽造一信信件，然后去府里偷我的兵符。跟著我出來的人都死了，沒有人可以證明我不是我……為什么你不殺了我算了呢？”

    “有些事可不是這么簡單，不是說我的一條腿，救了你的一條命；你還我一條腿，你我便能扯平?！?/br>
    郭子怡：“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何愈：“我要讓你感受?！?/br>
    “感受什么？”

    “感受我當年在地牢里的感受?！?/br>
    “我真是后悔?！惫逾嘈?。

    何愈不問。

    郭子怡繼續說道：“后悔沒讓你死在地牢里?！?/br>
    “你是該后悔，”何愈說：“因為現在該死在地牢里的，是你了?！?/br>
    晚風吹來一股泥土的味道。

    有愧靜靜地躺在床榻上，看著頭頂上的一根褐色的屋梁。

    她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渾身是血的郭子怡。

    那個時候郭子怡是合著眼的，滿臉的血跡，但她總覺得，下一刻，下一個瞬間，郭子怡就會把眼睛睜開，然后伸手掐著她的脖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推開了。

    有人進來，帶著一身泥土的腥氣。

    “怎么還沒睡？”

    “睡不著……”有愧低聲答道。

    何愈合衣躺上床榻，有愧試探地將頭靠在何愈的肩上。

    見何愈沒有挪動，便放下心來，問：“你準備怎么處理郭子怡呢？”

    何愈問：“他想抓你，想這折磨你，這都是我不允許的，你想我怎么處置他？”

    有愧垂眸思索，然后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何愈輕輕的笑了笑，從嘴里帶出來的氣息吹拂在她有愧頭頂的發旋上，然而他說話的聲音卻很悲傷，近乎哀嘆地說道：“我不會做得太過分，你別怕我?！?/br>
    有愧抬起頭，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何愈，“不怕”

    何愈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深邃地鳳眼微微的彎了彎：“為什么？有時候我自己都會怕我自己?！?/br>
    有愧搖搖頭，執拗地重復著：“就是不怕?！彼糁路剂?，在何愈的前襟上畫著圈。

    何愈覺得，那根在他胸口畫圈的手指，隔著層層疊疊的布料，隔著血rou和骨骼，一直點到了他的心臟。

    那股指縫之間粘稠的感覺再次出現了，像是從一桶黏糊糊的血漿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分不開自己的手指，僵硬地杵在身側。

    他想去碰碰有愧的臉頰，白皙，干凈，與他截然相反。

    有愧像是好玩似的，將他的手捧在懷里。

    然后一根一根地將手指分開，把自己柔嫩白皙的小手放了進去，和他的十指相交，緊緊地握在一起，“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膽。擔心會被抓住，然后被當作籌碼威脅你。但每次，我害怕的時候，我就會想，怕什么呢？反正我已經見過你了?！?/br>
    何愈沒再說話，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唇。

    那張聒噪地小嘴頓時寧靜下來，紅彤彤地抿在一起。

    “你……又想……”話語斷斷續續，連不成句子。

    “嗯，可以嗎？”

    有這樣問的嗎？

    這樣問要她怎么回答呢？

    她心里是想的，但這樣會不會太不矜持了，畢竟她女孩子家家的，不能老是沉迷于這樣的事情……

    “唔……”她喃喃道。

    “嗯？”何愈的嘴唇貼在她的耳廓上，沿著輪廓留下細碎的吻。

    “好吧……”她細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何愈輕笑，他真的愛死了她這熱情的模樣。

    只是她還太小，在她短短的生命里，沒有機會遇見太多的人，于是他便成了她的唯一。

    可她總會長大的，然后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遇見更多的人，然后發現原來他只是不過如此。

    到了那個時候，她還會這樣說嗎？

    但這些問題此刻不必執著，畢竟*苦短。

    ☆、第48章 俘虜

    次日一早，有愧正在陪著柳大娘和柳嬌嬌用早飯,便聽見營地前面傳來亂哄哄地,不知道在吵嚷什么。

    剛好這時從外面辦完事兒的柳小六回來了,進屋看望自己的老娘和媳婦。

    柳大娘便說：“外頭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這么一大清早的，吵吵嚷嚷,鬧得半生不得安寧?！?/br>
    柳小六便解釋道：“娘，今時不同往日,山里的日子肯定比不得城里的日子舒坦,這亂糟糟的鬧聲,您就多擔待擔待?！?/br>
    柳大娘說：“我倒不是怕什么，我這老身子老骨的,有什么將就的？我啊，就是擔心你那寶貝兒子,你說若是驚著了該怎么辦？”

    “哎呀，娘,”柳小六便說，“這您就別擔心了，那可是我兒子呢！怎么會連這點苦都吃不了？”

    柳大娘被逗得一笑,說：“行吧,那我也不多說什么了?！?/br>
    有愧問：“外面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柳小六在桌邊坐下，開口解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就是今天巡山的時候，抓著幾個山賊?！?/br>
    “哎呦，”柳小六話音剛落，柳大娘就拍著胸口說：“哎呦哎呦，怎么說起這個了，一聽山賊兩個字，我這心里就亂得慌?！?/br>
    柳小六啞然失笑，說：“娘您這是有什么好怕的？說起來您兒我現在不也是個山賊么？”

    柳大娘說：“那可不一樣，你們不是抓著郭太守了么，你們早晚是城主?！?/br>
    柳小六也沒再跟柳大娘解釋什么，有愧便開口問道：“是在哪里抓著探子的？”

    “就在黑水彎兒那兒，”柳小六頓時眉飛色舞起來，他本來就想跟人分享分享剛剛抓著探子的來龍去脈，被這么一問，話匣子馬上打開了，“今天一大早，我就跟著何愈還有幾個兄弟一起去巡山。何愈說現在要先把地形看好，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知己二字可在前頭。于是我們便摸到了的那白水彎兒那兒，那里可是狼牙寨子最薄弱的側入口，到時候啊，我們就攻這個地方。結果沒想到，今天剛到那兒，正撞上狼牙手底下的一支分隊?！?/br>
    柳小六講得帶勁，柳大娘卻邊聽邊蹙起了眉，說：“一大清早的，盡說些打打殺殺地事兒，我聽得怪滲人?！?/br>
    柳小六忙賠笑道：“娘就別把這當一回事，就當聽說書的了?！?/br>
    “行吧，那然后呢？”柳大娘問。

    柳小六說：“他們只有六個人，一個人高馬大的帶著頭，我們有十多個，撞上后我們便把他們圍了起來，結果他們倒是雞賊，愣是找了個突破口沖了出去，好在帶頭的沒跑成，被我們活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