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郭子怡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沫，大笑起來，“我告訴你，想奪我手里的兵權，沒門！”

    白梁上前反手就給了郭子怡一耳刮子，這一巴掌他打得爽快極了，甚至比剛才那一腳來得更舒服，“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有沒有門現在可不是由你說的算的，你給我等著吧，我若是撬不開你這張嘴，我就不姓白”

    郭子怡被打得偏過頭去，吃痛得悶哼一聲。

    何愈向后退了一步，身后兩人走上前來，一人牽著一根粗繩，三下五除二地被郭子怡給五花大綁起來，然后再用一根粗繩系著，倒掛在馬的屁股后面，帶著往他們的大本營走去。

    何愈騎著馬在前面帶路，他的手里握著韁繩，韁繩粗糙的纖維摩擦著他的手掌心和大拇指指腹上的硬繭。

    他的手很干凈，一滴血都沒有沾，衣服也很干凈，一滴血也沒有留。

    這就是用弓箭的好處，殺跡于千里之外，了無痕跡。

    可他卻覺得自己的指縫間有些黏糊，讓他張不開手指。

    跟在后面白梁揚了揚鞭，趕到何愈身側，說：“郭子怡還不老實，在車后頭嗷嗷叫?！?/br>
    何愈：“別管他，回去就好了，你想聽也聽不著他叫喚?！?/br>
    白梁撇了撇嘴角，說：“那大哥剛才在想什么？眉毛都打結了?！?/br>
    何愈搖搖頭，笑笑道：“沒什么?！?/br>
    “呵，”白梁壞笑道，“行了，大哥別把我大傻子了，我一下就猜著了，大哥是在想嫂子吧？”

    瑩瑩月光靜靜地照在何愈俊逸的側臉上，他勾起嘴角，輕聲道：“是有點想她了?！?/br>
    ☆、第47章 久別

    何愈的大本營在白水山山腰地勢隱蔽的地方。

    一條小河橫在前方，后方地勢較高，靠著山坡。前有水,為聚財，后有山,為靠山。

    這個地方風水極好，而且易守難攻。

    只見數十間房屋錯落有秩序地散布在營地里,普通茅草頂土坯墻，每一件房屋的紙糊窗戶都干干凈凈。

    在月后純凈的月光下，可以看見從房頂上往下墜落的透明雨滴劃出一條銀線。

    馬車到了河邊,河只有半截被流水腐蝕的斷橋。

    剛下過雨，河里已經漲了水，馬匹淌水過河的時候，河水沒到了馬小腿肚子。

    營地門口有幾個人等著,看上去應該等得有些時候了。

    站在最前頭的是柳小六，沖著他們揮著手,將馬車引到了馬廄，然后火急火燎地撩起車簾。

    “大家都沒事兒吧？”

    “沒事兒,但受了點累,”有愧答道,和柳小六一起把車圖勞累了的柳大娘和何老頭從車里扶了下來。

    柳嬌嬌已經非常虛弱，嘴唇泛白，上面起了一層皮屑，連眼睛都睜不開。

    柳小六鉆進車廂內，小心翼翼地將人給抱了出來，一路抱進屋里，讓柳嬌嬌在桌邊坐下，然后請來寨子里的赤腳大夫幫忙診診。

    赤腳大夫給柳嬌嬌搭了個脈，微忖半晌。

    柳大娘忍了一會兒，見大夫半天沒說話，實在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夫，您就實話給我說了吧，胎兒到底怎么樣了？”

    大夫將手收了回來，說：“并無大礙，只是孕婦身體過于虛弱，又受了驚嚇和刺激，大娘不用擔心，我這就給您開個方子。這可是我祖傳的秘方，包您藥到病除！”

    說著大夫提筆便開始在紙上畫起鬼畫符。

    “且慢，”柳大娘幽幽說道。

    赤腳大夫：“大娘還有哪里不適？”

    柳大娘搖搖頭，說：“倒不是這個……大夫，這是藥三分毒的道理您總懂吧，我不是說您開的方子不好，您那是祖傳秘方，我肯定是信的。不過，現在胎兒還這么小，她喝啥藥，我孫兒就得喝啥藥兒，那怎么好呢？”

    赤腳大夫偷偷瞧了柳小六一眼，見柳小六一個外人都沒有做聲，他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干笑兩聲，道：“大娘說得是，這藥能不喝就不喝，平時多注意膳食也是可以的?！比缓竽瑢懞玫乃幏绞樟似饋??！?/br>
    有愧實在看不過去，開口道：“柳大娘，您這話就有些不近人情了?，F在孩子還在母親的肚子里，母親若是身體不好，那孩子能好到哪里去？現在嬌嬌姐身子這么弱，不吃藥怎么行？我話說得直了些，柳大娘別不高興?！?/br>
    “不高興？我哪里會不高興？”柳大娘說起反話，“只是我這人說話也直，你雖不是我兒媳，但我也一直把你當自個人看。傳宗接代養兒育女，那是為人婦的職責，怎么就連這點苦頭都吃不了呢？我當年懷小六子的時候，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每天吃什么吐什么，生了病也自己抗，就是怕出意外，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這苦我能吃，她怎么就不能了？怎么，她就不得了了，比我們誰都精貴一些？”

    “都別說了，”柳嬌嬌擺擺手，勉強在柳大娘跟前擠了個笑臉，說：“這藥我本來就不愛喝，不喝也罷。小六，你快讓大夫給娘和有愧meimei看看，別傷著哪兒了還不知道?！?/br>
    柳嬌嬌這么一說，便把話題岔過去了。

    赤腳大夫繼續給大家做檢查。

    情況都還好，就是兩個老人順著繩索下來的時候把腰給扭著了，需要休息一段時間。

    柳大娘說自己的腰一點都不礙事，還不依不饒地念叨了一句，主要還是要看看柳嬌嬌怎么樣，她一個老婆子，半只腳都進棺材了，扭著腰算什么？

    若是柳家未來的長孫傷著了，那就出了大事！

    有愧沒受什么重傷，只是手掌被繩索磨破了一塊皮。

    赤腳大夫給她涂了一層透明的膏藥，然后有用白紗布包好，說：“夫人這傷不重，但最好這幾天不要碰水，過幾天再換一次藥?！?/br>
    有愧笑了笑，說：“我這就是擦破了點皮，這些好膏藥還是留著吧，以后要用的地方多著呢?！?/br>
    柳小六一聽便笑了，說：“妹子可千萬別舍不得，我知道你是心疼何愈到處打打殺殺，帶著一身傷回來，這你可放心，就何愈那身騎射功夫，一般人還真進不得他的身呢?！?/br>
    有愧被說中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說：“小六哥盡拿我打趣，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嬌嬌嫂別提多想你?！?/br>
    “你這丫頭，”柳嬌嬌被提到了名字，便說：“何愈不在家的時候難道你就沒想他？一封信都能被你翻來翻去，硬是翻壞了?！?/br>
    一說到家書，柳嬌嬌氣不打一處來，又說：“不過人家何愈還知道給家里寄一封信報平安，有些人呢？干脆音訊全無?！?/br>
    柳小六聽明白這話是沖著自己來的，忙摟了摟自家媳婦，好言好語地解釋道：“哎呀，你不是知道么，我又不像何愈，讀過書肚子里有墨水。我若想跟你說點體己話，還得求人何愈幫幫忙，那些話可都是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的，我可不想被他聽去了?！?/br>
    柳嬌嬌被柳小六的話給逗笑了，說：“瞧瞧這話說的，可真是漂亮?！?/br>
    “怎么是漂亮話了，我這可是真心話，我的親親好媳婦啊?！绷×罩鴭蓩傻氖?，唉唉地說：“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你們到了，我的這顆心總算放下了。這么多天，你是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想你們，念你們，一想到我不能在你們跟前照顧，心里就難受。還好還好，人都沒事兒?！?/br>
    一來二去，方才被因為喝藥弄得僵持得氣氛終于化開了。

    有愧幫著給柳嬌嬌倒了口水，對柳小六說：“沒想到短短這么幾天，你們就有能耐把營地弄得這么井井有條?！?/br>
    柳小六說：“這地方也不全是我們一手建的，本來這地兒是一個老寨主的，只是正值荒年，大家都吃不飽，就連土匪都搶不到東西，于是寨子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就只剩一些老弱病殘?！?/br>
    說到這里，柳小六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說：“說起來這有點乘人之危，我們剛上山的時候，手里什么東西都沒有，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日日以天為被，地為床，也吃不消。便動了歪心思把寨子從老寨主手里弄了過來。然后。一來十個新人就建一間房，慢慢慢慢地，倒是發展了起來?！?/br>
    交代完這段不怎么光彩的發家史，柳小六開始張羅著上飯菜。

    營地里的糧食稀缺，并沒有什么好東西，簡簡單單的幾個饅頭花卷，蘿卜醬菜，足以湊合應付。

    吃過飯，有愧正準備送柳嬌嬌回房間休息，忽地聽聞屋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直覺馬上告訴她是何愈回來了，她馬上放開手邊的事，快步從屋里出來，果然看見月光下的營地大門奔來一匹黑馬，那馬通體黝黑的毛發里沒有一根雜毛，在皎白的月光下如同一塊泛著光的黑珍珠。

    這一刻，有愧的心情開始混亂起來。

    像是一種極為復雜，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覺。

    激動和期待混合在一起發著酵，但又隱隱約約地透著一點怯意，一種近鄉情怯的怯意。

    他們已經好久未見，那些分別的日子里，沒有書信慰藉，什么也沒有，有的只有她一個人的思念。

    她有些不確定事□□情是不是未曾發生改變。

    她有些傻氣的看著馬和人漸漸走進，然后突然聽見半空里傳來一個人壓抑地呻1吟，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她疑惑地探尋著，起初以為受傷的人是何愈，卻看見何愈一身月白色長衫，纖塵不染。

    她不由松了口氣，繼續尋找。

    又是一聲低音，這次有愧終于找到了這個聲音的來源，她看見郭子怡像被獵得的獵物一般，捆綁在馬隊的尾部。

    粗繩捆綁著他的身體，他像一只破碎了的血袋一樣，一直在往外滲著血，那些血將那匹馬的皮毛都染成了深紅，血珠滾落在地上，連成一條蜿蜒曲折的線。

    這時，柳嬌嬌也從屋里出來，“怎么了？是何愈回來了嗎？”

    可她剛走到門口，便被門外的柳小六伸手攔住，低喝了一聲：“進去?！?/br>
    柳嬌嬌微愣，一般柳小六是不會這樣對她的，她有些擔心地問道：“發生什么事兒了嗎？”

    “沒事兒，”柳小六放緩了聲音。

    他不想讓自己的妻子看見這么血腥可怖的畫面，尤其是有身孕的時候。

    “你快進去，這是我們男人的事?！?/br>
    柳嬌嬌進屋后，柳小六仰頭對騎在馬上的柳小六說：“他是活的還是死了？”

    一個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

    為什么并不健壯的郭子怡，此刻會像一條半干的毛巾，怎么也擰不干里頭的水。

    那些血就這么滴滴答答地滿地流。

    “活的?！焙斡c點頭。

    沉不住氣地白梁大聲開口道，“當然是活的，他這家伙命硬，不是我們不想讓他死，是他怎么弄都弄不死，非要賴活著。好在一切都按著我們的計劃來的，分毫不差。真是遺憾啊，你沒看見剛剛大哥的手藝，傳說中的百步穿楊也不過如此了?！?/br>
    “那是當然……”柳小六有些敷衍地附和了一聲，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綁在馬尾的郭子怡。

    雖然何愈的身手了得，但他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他沒想到何愈會下這么重的手，畢竟，他們曾經也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柳小六回過神來，他動了動喉結，說：“抓著活的了，那再好不過了。他的兵符呢？拿到了嗎？”

    白梁搖搖頭，“沒，他并沒有帶在身上?！?/br>
    “有的可惜?！绷×f，“不然就能挾天子以令天下了?！?/br>
    白梁學著何愈的話，說：“還天子呢，看把你張狂的。就算如此，那也不用擔心，不就是一塊破府么，我就不信沒辦法能把他的嘴給撬開”

    柳小六說：“既然這樣，我們壓根就不用怕那個什么狼牙，我管他是狼牙還是虎牙還是豹子牙，我都能把他打得滿地找牙?！?/br>
    白梁哈哈地笑了起來。

    何愈卻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不可輕敵?！?/br>
    狼牙是個極其強勁的敵人，他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有愧一眼，企圖從她的臉上讀出一點反映。

    然而他只看見那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像塊rou囊一樣掛在馬尾的郭子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