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柳大娘哎喲了一聲,念了句阿彌陀佛” 這時外面有傳來幾聲大喊,喊聲撕心裂肺似的,嗷嗷亂叫一通,但一點都聽不明白到底在叫些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推測應該是什么:我不會說的,打死我我也不會出賣我的兄弟! “外面在叫什么呢?”有愧問道。 柳小六說:“還不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個硬骨頭,骨頭硬,嘴也硬,怎么也不肯出賣兄弟。不過是開個口的事兒,非要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吃?!?/br> 他頓了頓,有些感慨地說:“他啊,是狼牙的手底下的人,是狼牙的左膀右臂。有愧妹子不知道狼牙吧?!?/br> 聽到狼牙的名字,有愧微怔。 沒有多少人知道她跟狼牙的關系,其實這關系連她也說不上來。 說深厚吧,也不過是幾面之緣;說淺薄吧,她于他卻又有救命之恩。 雖然狼牙并不承認,非說當時只是為了救他那兄弟。 有愧將手默默搭在了膝蓋上,說:“倒是聽過這名字?!?/br> “也是,”柳小六說:“臭名昭著,你聽過也是應該的?!?/br> “說起來他也算是個鐵錚錚的真漢子,那一身骨頭還真跟他這名字一樣,硬得像狼。他手底下的人也跟他一個樣兒,也不怕死,脖子倒是比有的人的背脊還硬,死都不肯低頭?!?/br> 有愧鎮定地說:“是嗎?聽起來狼牙倒是個可用之才?!?/br> “呵,”柳小六笑了一聲,好像有愧說了天大的笑話似的,他搖搖頭,說:“可用之才?你這真是看錯這個男人了。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怎么可能俯首給人做???到時候,只能硬碰硬,畢竟一山容不得二虎?!?/br> 柳小六越說越張狂,最后豪氣萬丈地提了半壺水,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半潤了潤嗓,然后接著說:“我再不能在這兒多說了,要去啃這個硬骨頭羅?!?/br> 說完話喝完茶,柳小六準備起身出去,有愧馬上跟著起來。 柳小六便說:“起來做什么?只管坐著聊聊天,營里的事情我們男人處理就行?!?/br> 有愧想見見那個被抓著人,但又不想讓柳小六看出她的反常,于是笑了笑,說:“小劉個可別嫌我礙事,只是我從來都沒見過什么山賊土匪,只從說書人那兒聽來一些,說他們長得青面獠牙,可怕極了,所以想去看看,看那說書先生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br> 有愧表情一臉天真浪漫,說的話聽上去還有些孩子氣,柳小六便沒有多想,說:“山賊有什么好看的,不也是兩只眼睛一張嘴?頂多皮糙rou厚,看上去嚇人了些。你還是別去看了,若是嚇著了便成我的不是了?!?/br> 有愧說:“小六哥不是說了嗎?他長得跟普通人一個樣,兩只眼睛一張嘴,有什么好怕的?!?/br> 柳小六自己被自己繞了進去,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突然又將腦袋搖成撥浪鼓,連連說:“那也不行,那也不行。雖然也是兩只眼睛一張嘴,可為了讓他開口說話,被狠狠得修理了一頓,鼻青臉腫的,怪嚇人。而且如果讓何愈知道我帶你去看,他絕對饒不了我?!?/br> 柳大娘也說:“有什么好看的,一個婦道人家,這么想看一個不三不四的臭男人成何體統?你就在屋里坐著吧,那是他們男人的事兒,你攙和個什么勁兒?” 有愧也不氣餒,再接再厲道:“哎呀,本來也沒多想看的,只是想湊湊熱鬧,結果小六哥這么推三阻四的,倒是真想看看了,你就帶我去吧,我保證不讓何愈知道,他不知道又怎么會怪你?” 柳小六被磨得沒轍,只好說,“行吧行吧,你先去廚房拿點吃的東西,也不用多好,湊合著能吃就行,然后我帶你去看看?!?/br> 柳小六還有點不放心,畢竟是婦道人家,平日里見個殺豬殺雞的,都能被嚇得嗷嗷叫,更何況這是活人呢?于是又叮囑道:“我丑話可是說在前頭,這是你自己非要去看的,到時候害怕也不許說,更別讓何愈知道,他要事知道我把你帶到牢房里去了,準跟我沒完?!?/br> “好,好,我知道?!庇欣⒁娏×K于同意了,心里不由松了口氣,去廚房準備食物。 柳大娘剜了柳小六一眼,說:“你也真是,她不懂事,未必你也不懂事?山賊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不像個樣子?!?/br> 柳小六摸了摸鼻子,說:“這不是她想看嘛,看看又沒什么,嚇她一次也好,免得以后再這么無理取鬧。倒是娘,您到時候可別在何愈面前添油加醋的說這事兒?!?/br> 柳大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柳小六便說:“娘,您聽見了么?!?/br> “聽見了聽見了,”柳大娘不耐煩地說,然后自言自語地低聲訓斥了句:“真是不像話?!?/br> 有愧從廚房拿了饅頭和醬菜,還有一小碟霉豆腐。 柳小六看了一眼,又湊近聞了聞,然后說:“還拿這么好的東西,下次隨便弄點就可以了,誒,可沒有下次了,就這一次,下不為例。這次就當他是新來的,給點甜頭嘗嘗?!?/br> 有愧連連點頭,跟在柳小六后身后進入牢房中。 有山體巖壁構建的牢房昏暗無光,鐵柵欄攔在黑洞一般的洞xue前,洞口深不可測,吞噬了一切光亮。有愧站在黑洞前,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太守府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牢里。 看守人見來的是柳小六,便連問詢都沒有問詢,恭恭敬敬地鞠了躬,從腰上取下鑰匙,將厚實的鐵欄大開。 柳小六向看守人頷首以示謝意,然后帶著有愧進入到黑洞里。 柳小六走到一間牢房前,晃了晃門上拴著的鐵鏈,低喝了一聲,“吃飯了?!?/br> 牢房里的人背對著他們,龐大的身軀像一座小山一樣矗立在本來就狹小的牢房里。 聽到柳小六的喊聲,他卻沒有動,連頭也不會,繼續靜默著。 柳小六氣不打一處來,喝了一聲:“看把你張狂的,你就等著把,以后有你受的?!?/br> 那人的肩膀動了動,終于回過頭來,側著臉,用眼角的余光掃了站在門外的柳小六。 柳小六將鐵鏈打開,把飯送了過去,然后對有愧說:“現在可看見了吧,能回去了?” “嗯……” 那人猛地回過身來,雙目圓瞪,無比驚訝地看向有愧。 有愧跟著一愣,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怎么會想到,被俘獲的狼牙手下,竟然就是屠夫。 屠夫的表情恢復平靜,扭過頭去,說:“你們給的這些破玩意,我碰都不會碰?!?/br> ☆、第49章 信使 “不吃?不吃你就等著餓死!”柳小六氣呼呼地說,他本來就覺得屠夫根本不配吃這么好的東西,想抬腳把碗給踹翻,又心疼那白花花的饅頭,便嗟了一聲,彎腰把碗拾了起來,罵道:“這么好的東西,給你還不如喂豬?!?/br> “呸!”屠夫嘴一撅,猛地往柳小六臉上吐了口口水,“你那爛東西,給老子老子還不屑的碰。我告訴你,當年我一天能殺十頭豬,就我殺的那些豬都不屑碰你的東西!” “好好,”柳小六氣得想笑,他收起碗,故意在屠夫鼻子地下勾了勾,說:“你就在這兒這么待著吧,餓不死你,我倒想看看你還能硬氣多久?!?/br> 柳小六從鐵欄出去,把碗送回有愧手里,不咸不淡地說:“現在你看著了吧,這就是臭山賊,兩只眼睛一張嘴,偏偏就是不長腦袋?!?/br> 屠夫猛地聳動手腕,將腕上那十來斤的手鏈抖得叮叮直響。 柳小六回頭剜了屠夫一眼,喝道:“你就省省罷,現在還有力氣撒潑,到了明天,看你還威風!” 有愧端著托盤,訕訕地笑了一聲,說:“他不樂意吃,便先把碗擱這兒……” “為什么!”柳小六反問道,“擱在這兒等我們走了他再偷偷吃?哪有這么好的事兒?臉也擺了,威風也逞了,最后還吃上東西?都拿走拿走,不餓他幾頓開不了竅?!?/br> “可……”有愧欲言又止,默默看了屠夫一眼。 屠夫似乎感覺到她在看他,本來有點駝的背脊猛地挺得筆直,本來就寬闊的肩膀,更像是一小山似的聳立在狹小的牢房里。 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有愧開始有點可憐屠夫,這么大個人,卻像哈巴狗似的,拴著手鏈腳鏈,關在鐵籠里又打又罵。 有愧:“小六哥不是說要從他嘴里撬出點消息么?若不給他留口飯留口水,真把人餓死了,再從哪里抓這么有用的俘虜?” 柳小六張嘴便罵,“皮糙rou厚的,餓上個三五頓也死不了?!?/br> 可他罵完轉念一想,好像兵書里是有這么一招,叫什么恩威并施,就是說要打一巴掌給一顆糖,這樣給的那顆糖才夠甜。 于是柳小六松了口風,說:“行吧,我這妹子心腸好,看你可憐,這么大個人,一整天連粒米都沒沾。碗就擱這兒了,你愛吃不吃?!?/br> 說完把碗撂在鐵柵欄下面空著的縫隙間,然后對有愧說:“咱們走吧,這里又暗又冷,我可是再多待一刻都受不了了?!?/br> 有愧點點頭,蹲下身把卡在鐵柵欄里的托盤往里推了推,讓屠夫可以夠到,然后馬上起來,跟柳小六出去。 出去后有愧心里還想著在牢房里蹲著的柳小六,又怕多嘴多問讓柳小六生疑,便故作好奇地跟柳小六問:“小六哥,你說這山賊知道你們要打探的消息嗎?我看他滿臉橫rou,身形也是個練家子,應該是山寨里的燒火夫吧,哪知道什么大秘密?” 柳小六失笑,說:“你這就是看走眼了,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山賊外號屠夫,不只是因為他當山賊前是以殺豬為生,還因為他殺人跟殺豬似的,連眼都不眨一下。他是狼牙最好的兄弟,別說什么大秘密了,就算他什么也不說,只要人在我們手里,狼牙就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br> 兩人正說著,只見白梁急匆匆地過來,沖柳小六大聲說道:“我說你啊你,剛剛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柳小六應了白梁一聲,“這兒呢?!比缓笥洲D頭低聲對有愧說:“今天我帶你去牢房里看俘虜的事兒,你能不跟何愈說就別跟何愈說,他不怎么樂意你去那種地方?!?/br> 有愧答應下來,白梁人已經走了過來,大大咧咧地說:“你去哪兒偷懶了?剛剛還說只是去跟柳大娘問個安,你這問安問哪兒去了?” 柳小六呵呵干笑,說:“咳,人這不是在這兒嗎?倒是你,風風火火的,是多大的事兒呢?至于么?” 白梁說:“你還別說,真是天大的事!” “什么事兒?” 白梁也沒賣關子,單刀直入,交待起來龍去脈,“就在剛才,營門口來了個白臉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穿著一件藍布衫子,兩只手捅在袖子里,然后就這么在大門口站著?!?/br> “站著?怎么站著?”柳小六疑惑地問道。 白梁伸手彈了一下柳小六明晃晃的腦袋瓜子,喝道:“怎么站的?能怎么站的,兩只腿叉開站著?!?/br> 柳小六疼得倒吸了口氣,說:“你別說笑話了,他難道就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一點本事都沒有,還敢這么站在門口擋道?” 白梁接著說:“守門的兄弟也是這么想的,估摸這來人絕非善類,難保后面不是埋伏,于是十來個人橫著長矛,矛頭對著那人的喉嚨,這樣的話,不管那人有多深藏不露的好功夫,只要往前頭走一步喉嚨就能被穿出幾個大洞。結果這個時候,他突然把伸手大衣服里頭,掏了起來?!?/br> “這種時候了,他瞎掏個什么呢?”柳小六皇帝不急太監急,呀呀地埋怨起來。 白梁說:“大家起初以為他掏的是什么厲害的暗器,沒想到,他摸了半天,從懷里摸出封信來!” 柳小六將信將疑,“信?怎么可能呢?送信這么危險的事兒怎么派一個書生來……” 白梁說:“你這就不懂了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是規矩?!?/br> “那……信上又寫什么了?”柳小六問道。 白梁說:“我只瞧見信封上有句什么什么親啟,至于信里面寫了什么,這我就不知道了?,F在信已經抵到何大哥手里,大家都在大廳里等著下文,就你這家伙,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br> 柳小六一拍大腿,覺得自己真是錯過了一場千載難逢的大戲,忙跟著白梁回到大廳里。 到了大廳,只見大廳里真如柳小六所說的,站著一個穿深藍色粗布長衫的書生。 何愈坐在大廳正中那張黃桃木靠背圓椅上,手里拿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信紙。 信并不長,信紙背面對光可以看見不過是五六豎排長短。 何愈久久不曾言語,書生在廳下候了半晌,忍不住開腔問道:“何先生如何看?” 何愈一雙鳳眸眼尾向上輕揚,輕笑著開口道:“你們的提議,倒有點意思?!?/br> 書生微愣,摸不準何愈這話的意思,舉棋不定地問道:“何先生這是同意了?” 何愈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將信反了過來,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但在場的多半是目不識丁的粗人,就算給他看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何愈將信里的內容復述了一遍:“只要我們肯放人,不管我們提什么要求,他們都無條件滿足。你們寨主是這個意思吧?” “是?!睍c頭。 “很好,”何愈說,“大家給我出出主意,說說看我這次提什么要求好呢?” 人眾交頭接耳地竊竊議論起來。 這話說的,不管提什么要求,也太過狂妄。 難道要他的寨主寶座也行?要他的項上人頭行?哪有這樣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