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為什么？”他又問了一次，如同千斤重錘打在寸心心底。

    她想避開，卻被他緊緊抓著，動彈不得。

    他驀然笑了起來，輕聲在她耳畔道：“是為了敖丙，對不對，他需要功德，來得到一個神位，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命去換？！”

    最后一句聲調驀然提高，寸心眼眶里的淚終于落下，渾身一個哆嗦。

    “現在你知道害怕了，你當初做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我會是什么感受？我說過，我會給他神位，你為什么不信？”

    一句一句，咄咄逼人，寸心終于忍不住了，憤怒壓住了害怕，她猛然爆發了。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你說過會帶我回西海，這么多年了，你帶我回去過了嗎？！你說你會對我好，可你心里一直都有嫦娥！你的狗，你的兄弟，都比我重要！我只能，一個人，在深淵里，慢慢身心枯朽而死，我不想那樣，我真的不想那樣，我想家，我真的想回家……”

    寸心眼睛里仿佛燃燒著兩簇火苗，她不停搖著頭，淚水簌簌流下，前世今生的記憶在交替，她已經陷入了迷狂。

    楊戩忙摟住她，一指將她點暈，默默地替她蓋上被子。

    哮天犬戰戰兢兢進來，想叫主人可又說不出話來。

    楊戩定定看著他，突然微笑道：“哮天犬，我對你好嗎？”

    哮天犬頭點的如不倒翁似得：“好，主人對我很好?！?/br>
    楊戩接著問道：“那寸心呢，她打過你嗎，斷你的吃食了嗎，私下對你不好嗎？”

    哮天犬終于明白了，他砰的一聲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主人，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豬油蒙了心，你原諒我吧，原諒我吧！”

    楊戩冷冷道：“回答我的問題?！?/br>
    哮天犬涕泗橫流：“三公主，三公主，對我很好?！?/br>
    “所以，你報答我們的方式，就是明知道她在送死，仍舊裝聾作啞，偽作不知，來替她打掩護，瞞著我？”

    “主人，主人，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您這段時間關注三公主太多了，我怕，怕她會奪走你，她那么不喜歡我，我怕你再也不要我了，我才、才……”

    哮天犬膝行過來，抱住楊戩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我一直給她找丹藥的！她不會出事的！不會出事的！”

    楊戩疲憊地闔上眼，沉聲道：“你沒有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只將你變成人，卻不教你做人的道理，讓你多了人的狡詐，還失去了狗的忠心?！?/br>
    楊戩猛地站起身來，將他甩開。

    哮天犬哭喊道：“主人，主人！我知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對三公主不敬了！再也不會了！”

    楊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如同一陣旋風一樣刮到哪吒帳中，他的兩個哥哥金吒木吒也在。

    哪吒見楊戩臉色不好，急急而來，忙問道：“楊二哥，你怎么了？”

    楊戩抓住哪吒的手道：“哪吒兄弟，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對東海三太子敖丙的死，心存愧疚，不知現在，這句話還作不作數？”

    哪吒一愣，小臉沉下了：“當然，我復活了，他卻死了，本是我擾亂龍宮在先……”

    “那好，路上我再與你細細說來，現在只問你一句話，敢不敢隨我去趟三十三重天外八景宮見兩位師祖替他討個神位？”

    哪吒咧嘴一笑：“有何不敢？”

    金吒木吒早就聽愣了，此刻聽弟弟說要走，忙站起身問道：“楊師兄，弟弟，你們這是要去……”

    楊戩對他們倆道：“煩請二位去請嬋玉弟妹和龍吉師妹去我帳中照顧內子，她以龍血延緩疫情，如今已經昏迷了，我稍后便求藥回來?！?/br>
    “好，好……”

    金吒和木吒眼看著楊戩和哪吒離去，半晌才回過神來，兩人對視一眼，驚叫道：“不是說是凈水嗎？！居然是龍血！”

    第53章 輕描淡寫謀神位

    盤古開天地，一氣化三清。道家三清，俱是盤古元神所化，后同拜在鴻鈞老祖門下修煉，所以說，既是親兄弟，又是師兄弟。

    老二元始天尊居昆侖玉虛宮，座下十二金仙，老三通天教主居東海金鰲島，座下更是號稱萬仙來朝，可作為老大的道德天尊，所居住的號稱玄都紫府的八景宮卻是冷冷清清，因為他只收了兩個徒弟——一是度厄真人，一是玄都*師。這樣的決定顯然是明智的，因為，你以為你收得多就能留得多嗎？

    楊戩與哪吒騰云而來，到了大羅天，因為對出于對圣人的尊重，登上八景宮的道路不可駕云，只能步行?？帐幨幍脑铺輳街倍?，直沖霄漢，上端早就湮沒在茫茫云煙之中，周遭瀚海滄溟，瑤光羅幻，落世星河等等盛景，看得哪吒目不銜接，嘆道：“我以為咱們玉虛宮已經夠漂亮了，沒想到這八景宮還更勝一籌，卻不知碧游宮又是什么樣了?！?/br>
    楊戩淡淡應道：“屆時封神事畢，自有你去游覽的時候?！?/br>
    哪吒噗嗤一聲笑出來：“楊二哥，你可真會開玩笑，喪命于咱們手下的截教弟子，也不知有多少了，我才不會像姜師叔那樣，貿貿然跑去，差點回不來?！?/br>
    楊戩低頭瞧了他一眼，道：“你以為，太師祖會看著道門一直內亂嗎？”

    哪吒嘟囔道：“太師祖不是合道了嗎，合道還能出來啊，我覺著不大可能……”

    楊戩打斷道：“別說那些了，剛剛的話，你記住了么？”

    哪吒忙點頭：“記住了?！?/br>
    “好，馬上要進八景宮了，快肅容整衣?！?/br>
    哪吒應了一聲，二人進入八景宮，見大殿中央，太清道德天尊與玉清元始天尊都高坐于蒲團之上，頭頂慶云繚繞，身后祥光照耀，垂珠瓔珞，金花萬朵，寶相莊嚴，赤jingzi和黃龍真人侍立一旁。

    楊戩和哪吒俯身下拜，口稱師祖。

    元始天尊開口道：“楊戩，哪吒，你二人因何事而來？”

    楊戩答道：“師祖在上，弟子有一事相詢，潼關痘毒，受害傷兵有六十萬之眾，若煉制如數丹藥，恐費時太長，分發丹藥也頗費人力物力，怕是會延誤疫情，此事須得有個解決之法，故而特來面見二位師祖?！?/br>
    元始天尊一聽一愣，他是盤古元神所化，生來道行非凡，這些微末小節，他老人家還真沒放在心上。他將目光投向道德天尊，問道：“師兄，楊戩所說有理，你看？”

    道德天尊雙目微攏，笑言道：“你的徒孫都來此面見于你了，自然是有了解決之法，你不去問他，看我做甚？”

    “嗯？楊戩，你有辦法，便速速道來吧?！?/br>
    楊戩肅聲道：“師祖容稟，不若去請東海龍王，將藥力化于真水之中，請他普降甘霖，我西岐將士，沐浴藥雨，自然病愈?！?/br>
    元始天尊捋須笑道：“此計甚好，赤jingzi即刻傳我法旨，請東海龍王到潼關上空降雨?！?/br>
    “這個……”赤jingzi面露難色，瞧了瞧下跪的哪吒，對天尊稟道，“老師，弟子唯恐那東海龍王不會從命啊，哪吒鬧海，殺了東海三太子敖丙，還抽了人家的龍筋，自此之后，東海龍宮與我玉虛法脈，便成不共戴天之仇。哎，楊戩的妻子不正是西海三公主，何不讓她降雨，解西岐之困？”

    楊戩沉聲道：“內子因用龍血給將士服食，延緩疫情，已經人事不省，恐怕無法承擔降雨之責，弟子此來，也是為了向師祖求取一粒九轉金丹，懇請師祖垂憐?！?/br>
    元始天尊目露動容之色，獻出自己的血給將士服食，這份心懷卻是難得了，又是自己最喜歡的徒孫的夫人，當下就要應允了，卻被道德天尊打斷了。

    “東海龍王恐難從命，我道門也不好以勢相壓，楊戩可有對策？”

    哪吒搶答道：“師祖，弟子有個辦法！”

    元始天尊笑道：“你一個小人兒，有什么辦法？”

    哪吒露出泫然欲泣之色，他本就生的粉雕玉琢，現在這般更是惹人憐愛。

    他垂頭喪氣道：“都是弟子的過錯，害得東海龍宮和咱們玉虛宮結成生死大仇。對于三太子的死，弟子心里一直過意不去，因為是弟子惹事在先，雖然自殺謝罪，但幸虧弟子有您這么好的師祖和我師父在，又活了過來，那三太子就死得透透的，弟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所以為了解決眼下的問題，也是贖弟子的罪過，弟子特向師祖求個恩典。咱們這么去跟東海龍王說，只要他肯降雨，以他救下六十萬人命之功德，就在封神榜上給他兒子敖丙一個神位，怎么樣？”

    元始天尊聽罷便笑：“不過一神位，怎么不可以，賞你這個恩典，日后可要好好聽你師父的話，別再氣他了?！?/br>
    哪吒聞言喜笑顏開：“謝師祖！弟子一定好好孝順師祖和師父！待到封神完畢，弟子就去給您打掃玉虛宮！”

    天尊被他逗笑：“那不用你，多來幾日，我的靈禽還不夠你禍害的呢?！?/br>
    道德天尊問哪吒道：“這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你??？”

    楊戩眼觀鼻，鼻觀心，面上一派鎮定。

    哪吒心尖子一顫，忙一疊聲道：“當然是我自己想的！師祖，您不能看我小，就覺得我腦袋不行，想不出辦法來啊?！?/br>
    道德天尊笑道：“可依老道看，得實惠最多的，卻是你楊師兄呢，既替自己的夫人要了一顆九轉金丹，又替自己夫人的堂兄討了一個官位?！?/br>
    楊戩恭敬道：“弟子萬不敢如此，全仰賴二位師祖慈悲?！?/br>
    元始天尊素來護短，也道是：“師兄卻是多想了。哪吒此計甚好，不如就這樣吧?！?/br>
    道德天尊聞言一哂，也不多言，當下賜了金丹，命楊戩前去傳法旨。

    寸心覺得，這一覺似乎睡得很長很長，渾身仿佛都浸泡在溫泉中，一陣一陣的暖洋洋，身上的每一片鱗甲仿佛都舒展開來。她打了個滾，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眼，眼前三個腦袋，六雙眼睛，直直盯著她。

    三公主一愣，還以為在夢里，合上眼又睜開，合上眼又睜開。

    東海龍后終于忍不住了，輕拍了她一下，柔聲道：“你這孩子，怎么，不認得大伯父大伯母了？”

    “大伯，大伯母？！真的是你們，你們怎么來了？”寸心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聽心見狀，忙拉起被子要給她蓋上，急急道：“別著了涼！”

    寸心愣愣地看著聽心，喃喃道：“聽心jiejie，你怎么也來了?！?/br>
    聽心笑著擰了擰她的鼻子，嗔道：“現在才看到我啊?！?/br>
    東海龍王碩大的龍頭此刻擠了過來，滿懷歉意道：“孩子，你受苦了啊，為了敖丙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害你如此，大伯實在是心中愧疚?！?/br>
    寸心一驚：“誰告訴你們的，是不是楊戩？！他怎么能隨便說呢……”

    龍后忙按住她，道：“你做出這樣的犧牲，還不告訴我們，這讓我們心里如何得安？侄女婿是個好人，是我們非逼他說的，你可別怪他?！?/br>
    侄女婿……好人……是楊戩……

    三公主僵住了，我不過睡了一覺，這個世界怎么都變了？

    聽心忙湊過來道：“哎呀，父王母后，寸心剛剛醒過來，她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們這么跟她說，她當然一頭霧水了。寸心啊，聽jiejie跟你說?！?/br>
    寸心握住聽心的手，急急點頭，聽心jiejie你快說，是不是我睡著的時候，楊戩給你們下了咒??？(⊙﹏⊙)b

    “我三哥有神位了！元始天尊的法旨賜的！”

    “你知道是怎么來的嗎，是讓我父王把治痘毒的藥化在水中，下一場藥雨，救了西岐六十萬將士，用這個功德，換了我三哥一個神位?！?/br>
    “這一切，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誰的手筆了吧?！?/br>
    “唉，過去我就覺得楊戩不錯，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好，你說你也是，你為什么不和他商量商量自己就莽撞行事，看看你，瘦得都皮包骨頭了，要不是楊戩替你求來九轉金丹，你都醒不過來，嚇死我們了?！?/br>
    東海龍王龍后一齊關切道：“正是如此，伯父伯母很感激你，可你日后萬不可如此了，你三哥得到的神位若是用你的命去換的，那讓我們夜里如何能合得上眼吶。凡事多和侄女婿商量，你這個夫君真的不錯，我們下次也去勸勸你的父王，明著往來不行，私下里完全可以嘛！”

    三公主如遭雷擊，眼前一黑，差點直挺挺地倒下去。

    大伯父，大伯母，問題是我不光是為了敖丙哥哥，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啊。在今天之前，我以為放了一身血，換來兩個神位很劃算。我為救人而死，姜師叔必定給我一個神位，然后我救了那么多人，分一半給敖丙哥哥，他肯定也能封神?？墒?，在今天之后，敖姑娘內里的傷心懊惱如黃河滾滾而下，原來下一場雨就可以有神位，那我之前流那么多血干什么……

    白忙活了不說，還惹火了楊戩，寸心嘟了嘟嘴，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現在才知道害怕，不過他都肯去替三哥求神位，應該也不是很生氣吧？

    然后，楊戩掀簾而入，打破了她的幻想。

    依舊面如冠玉，依舊身姿挺拔，對待大伯父大伯母還溫文有禮，然而，寸心就是知道，他必定是不開心。

    果然，中午吃飯時，寸心的恐懼成真了。

    醬豬肝，鹵豬肝，蘿卜豬肝粥，外加菠菜豬肝湯。

    寸心：“……為什么給我吃的都是豬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