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節
這個舉動大出預料,眾人先是一怔,繼而爆發出更大的熱情。 郗愔眼底閃過震驚,握住笏板的手僵了一下。謝安和王彪之更為動容,暗道民心如此,何言國之不強。 賈秉和郗超想到的卻是另一層。 “官家得萬民之心,他日天軍北上,何愁長安不下!” 至于桓容不合規矩的舉動,被眾人直接忽略,全當沒看見。 郊祀的程序早已經定好,桓容只需走下大輅,登上高臺,按照預定的步驟,照章辦事即可。 同先時一樣,扈謙手持寶劍,立于高臺之上。 看到這位,桓容不免生出疑問:掰著指頭算一算,這都幾年過去,眼前這人年紀已經不輕,卻是連根白頭發都沒有,相貌也是變化不大。 此等養生的本事,著實令人嘆服?;蛟S該召集愛好求仙問道的各位,同他專門探討一下養生之道? 這位的養生之法絕對比煉丹嗑藥高端。 有這樣的人才不用,著實是種浪費。 即使桓容以身作則,并有郗愔和謝安等人做帶頭示范,嗑寒食散的風氣仍屢禁不止,始終無法徹底根除。 加上各地yin祠林立,不時有心懷叵測之人借機生事,治理起來很是麻煩。還有西邊來的僧人宣揚佛法,影響逐日加大,同樣需要格外注意。 桓容對宗教沒有偏見,但時逢亂世,百姓都去求仙問道、追求輪回,如何壯大國力,在南北對峙之中占據優勢?又如何開疆拓土,恢復秦漢時的強盛? 為此,必須諸多亂象加以重視,并設法進行整治。 堵不如疏。 沒法徹底破除,干脆另辟蹊徑。 求仙虛無縹緲,養生則有實例。比起每天守著丹爐嗑藥,扈謙現身說法,明顯更有說服力。 越想越覺得可行,桓容看著扈謙,仿佛看著一個聚寶盆,禁不住雙眼發亮。 人才??! 扈謙腳踏北斗七星方位,正要揮劍,忽覺頸后一涼,寶劍差點刺偏。 這種感覺之前曾經有過。 那次之后,他被天子忽悠進書院,至今未能離開,連占卜都成了副業。 今日又是這般,莫非…… 扈謙踏出最后一步,側身收勢,目光對上桓容。見后者正看著他,表情若有所思,登時心生不妙,冒出一頭冷汗。 縱觀當代,能把扈謙“嚇”成這樣,除了桓容再沒有第二個。 祭祀結束后,桓容步下高臺,登車返回臺城。 扈謙歸家之后,心頭始終惴惴。徒弟發覺不對,擔憂之下出聲詢問,扈謙只是搖頭,望月長嘆,神情間頗有幾分郁郁。 如果不是古有禁忌,他都想為自己起一卦,算算究竟是怎么回事。 未過三日,扈謙的預感應驗。 桓容下旨,召扈謙等五名術士入宮,言辭懇切托以重任。 “全靠諸位了!” 天子開口,還是如此鄭重,能不答應? 自然不能。 知曉永遠別想脫身,甚至還要擔個“副院長”的職銜,當朝第一術士——留下諸多傳說的扈謙,忍不住淚濕衣襟。 自古以來,只聽說過天子被術士忽悠,誰見過術士被天子忽悠得團團轉? 如今倒好,明明是個術士,偏要做先生的活,還要專門開課,為愛好嗑寒食散之人講授養生,幫助他們戒除嗑藥愛好,抖擻精神為國出力。 這究竟還有沒有天理?! 不管扈謙愿不愿意,國君拍板,必須走馬上任。 為保證效果,桓容以“清談”“養生”為名,請愛好嗑寒食散、堅持不改的頑固分子同坐一敘。為此,他不惜拉上謝安和郗愔,就為增加影響力。 起初效果并不顯著,隨著時間推移,眾人漸漸品出滋味,不用桓容強拉,凡是扈謙“開課”,必會早早趕到。 扈謙有真本事,毋庸置疑。 縱觀桓容在位的幾十年,這位赫赫有名的術士,以另一種方式,繼續留下各種傳說。后世人提起他,甚至會同彭祖聯系起來,言其得彭祖之法,能夠增壽延年。 每每被徒弟問起,扈謙始終是一派高深,堅持不肯多說。獨坐觀星時,才會無奈嘆息,想起臺城中的某人,又不免搖頭失笑。 “天命如此啊?!?/br> 忽悠完扈謙,桓容并沒真正輕松。 交州傳來消息,因積勞成疾,交州刺使病逝于任上。因其死得突然,州內政務只能由治中暫代。 九真李氏早不滿朝廷已久,借機生事,殺死忠于朝廷的郡內官員。更暗通蠻夷,放臨邑國兵入境,殺盡派入九真郡的寧州兵,妄圖據地自立。 這且不算,李遜不知接受哪位謀士的建議,亦或是突然腦袋犯愁,竟喊出“秦氏為正統,桓容實乃篡位,要以交州地投長安”的口號。 建康長安同時震動。 桓容看到奏報,真心覺得李遜腦袋有坑。 看看輿圖,交州和長安相距十萬八千里,北地剛經大災,國庫怕是早已經見底。秦策腦袋抽了才會在這時派兵南下。 李遜打出這樣的旗號,不是腦袋有坑還能是什么? 秦策聞聽消息,差點沒氣得吐血。 國內蝗災剛消,疫情尚未徹底根治,正指望著各處市糧,哪有心思打仗。這姓李的造反就造反,想死就趁早,莫名其妙的給自己添什么亂?! 第二百八十二章 很尷尬 林邑國位于中南半島東部,古為占族聚居之地, 即為后世越南南部。 西漢時, 該地為日南郡象臨縣, 稱林邑。 東漢末,天下大亂, 縣中功曹趁機作亂,殺象臨縣令,據地自立, 稱林邑國王。 該地民風剽悍, 男女皆皮膚黝黑, 不識禮儀。男子不著上袍,赤身赤足, 不愿耕種田地, 多以漁獵劫掠為生。 三國時期, 林邑王趁中原大亂, 戰亂頻繁,孫吳無暇南顧, 先后出兵吞并大岐界、小岐界、式仆等國, 實力大增, 擁兵達五萬余。 因忌憚孫吳兵力, 林邑王主動遣使入貢, 愿歲貢稱臣,邊州也算安穩一段時日。 后因孫吳集中全力對抗曹魏,交州兵力一度空虛, 林邑王瞅準機會,趁機發兵,一戰攻陷日南郡縣,殺害太守以下六千余人,漢室百姓十不存一,尸身更被堆起祭天。 交州刺使無能剿滅,只能眼睜睜看著林邑王據日南不走。遇朝廷派遣援兵,林邑方知厲害,忙遣人告交州此刺使,愿退出半數土地,求以日南北鄙橫山為界。 朝廷正遇北兵,無奈之下,只能允其所請。 后西晉代魏,統一中原,林邑懾于漢室威嚴,再度遣使入貢稱臣。 西晉末年,永嘉之亂,晉室渡江,在建康建立政權,北地為胡族占據。林邑再不朝貢,更每歲侵擾交州,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邊民苦其久矣。 至桓漢代晉,桓容采納謝安的建議,剿滅膽敢侵擾邊界的賊寇,遁入山中亦要圍剿,直至斬盡殺絕。并以商隊遞送消息,收買夷人酋首,暗中挑撥分化,使得林邑國內亂局叢生,內亂一場接著一場,短短幾年時間,國王就換了五六位。 原國主的兒孫死絕,現任的林邑國王雖有王室血統,卻和國主不是一個姓,而是前任國主的外甥。 因其是篡位掌權,又是他姓,唯恐不能服眾,總要尋到機會證明武功。 九真太守李遜不滿朝廷,悍然起兵叛亂,暗中遣使入林邑國,以姻親為名向國主借兵。 李遜有妾出身交州豪強,名為漢人,然在晉時與占族通婚,生得皮膚微黑,通曉夷狄語言文字,與漢族女郎頗為不同。 為借兵,李遜不惜以夷狄女婿自稱,縱是心腹亦有不恥。 接到書信,林邑王當即大喜,召集群臣商議,迅速拍板,派兵! 兵貴神速,林邑人同樣知道這個道理。 李遜送出書信不久,日南和九真邊境就出現大量的林邑將兵。 將領多著藤甲,士卒則赤裸上身,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骨器青銅器鐵器均有。骨器多為自制,青銅器和鐵器十成為劫掠所得。 尤其是鐵器,全部出自交州,上邊有不同的印記,從東漢到曹魏再到兩晉,時間跨越超過百年。 林邑兵叩邊,日南太守大驚失色,借地利擋住第一波攻擊,迅速向州治所派人求援。 交州兵力不足,但有寧州兵駐扎,撐到援兵抵達,必定能擊退來敵。 日南百姓常受林邑侵擾,凡漢家出身,皆與夷人有血海深仇。太守召集守城,完全不用強令,凡事能拿起兵器的男丁,無一例外,都往郡治所錄名。 婦人老人不能上城頭,干脆運送木料石塊至城下,幫助官兵加固城墻,堵住城門。 遇到木料不夠,不少人家拆掉院墻和房屋,就為擋住城外的林邑兵,等到援軍趕來。 日南郡上下一心,林邑兵連攻三日,留下幾百具尸體,硬是沒能踏入城內半步。 當地太守披堅執銳,帶著幾個兒子登上城頭,同來犯的敵人血戰。城內將兵和百姓受到鼓舞,士氣高漲,連續數次擊退來敵,縱然死傷慘重,始終不退半步。 然而,日南太守并不知道,九真郡早已大開城門,迎賊寇入城。他派出的快馬盡數被攔截,求援的書信一封也沒能送出。 到第八日,日南城內近乎彈盡糧絕,援兵卻遲遲沒有消息。 城外的林邑人狀似惡獸,一波接一波向前沖,壓根不顧生死??梢韵胍?,一旦城門被破,這些殺紅眼的賊寇必會屠城,城內百姓斷無生還可能。 到第十日,城門搖搖欲墜,絕望的情緒開始在城中蔓延。 日南太守立在城墻上,受傷的肩膀不斷滴血,在他腳下,除了敵人的尸體,還有力戰而死的兩個兒子。 “殺!” 賊寇恍如蟻群,又一次向城門涌來。 連傷者計算在內,城頭的守軍不足兩百,征召的壯丁不到四百,余者盡數戰死。 日南太守握緊長刀,聲音沙?。骸拔夷艘豢ぶ?,身負衛土護民之責,不能殺退敵寇,不能護城內百姓,是我之過!為償天恩,為還百姓,我當與城共亡!” 說完這番話,太守掃視眾人,繼續道:“爾等皆有家小,不需與我同死。趁賊寇尚在城外,可……” 不等太守說完,眾人握緊雙拳,早已紅了眼圈。 為首的將領直言:“賊寇來襲,城中旦夕危亡,我等既為將兵,豈有臨陣脫逃之理!使君決意與城共存亡,我等亦然如此!某當天地立誓,與城共存,與使君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