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節
宴席之上,劉皇后時而舉觴,邀諸官眷共飲。 被邀之人忙不迭舉觴,皆受寵若驚。 送女入宮的幾家更為驚異。 看看手把羽觴的劉皇后,再看看坐在皇后下首的自家女郎,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傳言有誤,皇后并非善妒之人? 提起這個傳言,就不得不提被秦璟滅門的兩姓。 該說這兩家膽大包天,不但使出百般手段要害人性命,更遣家人多方散布流言,要毀劉氏姐妹名聲。 對于兩家的動作,秦策不是不知道,卻任由其行,多數時候都是置之不理。 劉皇后和劉淑妃徹底對他死心。 明面上,帝后十分和睦,琴瑟和鳴;背地里,不說反目成仇也好不到哪里。 秦璟在長安放了兩把大火,燒得人心惶惶,寢食難安,坐臥不寧。 大火之后,見識到兩家的慘狀,無人敢再起來詭譎的心思,流言更是戛然而止??v不能全部斷絕,各家心知厲害,紛紛叮囑家人,別人如何大可不理,自家絕不能再攪合進去。 “四殿下的刀如何鋒利,有眼睛的都會看到。這把刀懸在脖子上,莫要起不該有的心思。自己不要命,盡可以投繯跳河,休要不知深淺帶累家人!” 劉皇后身在宮中,消息卻不閉塞。知曉長安變化,僅是微微一笑,并未作出太多表示。唯一值得注意的,蘭林殿和九華殿的美人被召入椒房殿說話,表現好的幾家,更是連召數次。 縱觀北地各性高門,掄起揣摩人心,調教后宅美人,劉氏姊妹敢言第二,未必有人敢宣稱第一。 今日宮中設宴,各家女眷入宮敬賀,多數打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主意。一舉一動遵循禮儀,不予人半點把柄。 有女郎在宮中的更是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半步。面對劉皇后邀飲,頗有幾分誠惶誠恐。 真心也好,作戲也罷。 宮宴之上,各家的態度擺出來,足見對皇后的敬畏。 唯獨有兩三家不似眾人拘謹,反而顯得格外熱絡。其中一家是曾為皇后尋藥的錢氏,余下則為秦玚和秦玓的妻族。 通過長安城內發生的種種,這幾家逐漸看清形勢,自然而然的站到劉皇后身側,與劉氏姊妹結成天然的同盟。 劉皇后讓秦璟離開,順便帶走秦珍和秦玨,并非不顧自身,而是早有準備。 幾個兒子都不在身邊,時常同姻親聯絡,召親家女眷入宮,實是再自然不過。并且,秦璟沒有成親之意,秦玒、秦玦和秦玸的嫡妻則要陸續相看。 劉皇后不看好秦策,不代表會就此頹廢,困于宮中什么都不做。 事實上,自對秦策死心開始,她能做的反而更多。 宴會進行到中途,有宦者入內稟報,言四殿下賀大典,送金銀珠寶十箱。 “阿姊,不若讓人抬入殿看看?”劉淑妃輕笑,側過頭,對劉皇后眨了下眼。 詩經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此時此刻的劉淑妃,正是最真實的寫照。 “好?!眲⒒屎蠓畔掠鹩x,命宦者抬箱入殿。 既然阿崢有此意,她又何妨多做顧忌。東西抬來,好讓各家女眷看個真切,回到家中被人問起,總好有個談資。 之前傳言,秦璟攻破長安,搬空苻堅私庫,國庫和各貴族私藏都被一掃而空。秦策長安建制稱帝,所得珍寶固然不少,依舊有人懷疑大頭被秦璟截留。 今日之舉,貌似予人把柄,實則是給朝中文武一個警醒。 東西他的確拿了,但秦策沒有開口,流言再盛能奈他何?況且,秦氏早有規矩,征戰所得,將領可自留部分。 送到椒房殿的珍寶并非全部出于長安,有半數是在漠南和西域征戰所得。 親眼見到這些珍寶,再想想秦璟素日的兇神之名,各家都要仔細掂量掂量,如果敢像許氏、楊氏和于氏等一樣,需要承受什么樣的后果。 宦者領命退下,少頃,十只木箱被陸續抬入殿內。 木箱樣式古樸,通體暗色。箱體未雕刻任何花樣,都是自然的木紋。僅在外層刷過一層漆,并在箱蓋上鑲嵌一層鐵皮,有銅鎖把守。鎖頭制成獸首,很是威武。 看管皇后庫房的宦者上前,取出鑰匙,逐一對比開箱。 隨著箱蓋接連開啟,頓覺金光燦爛,珠光瑩潤。待裝有彩寶的箱子打開,紅藍寶石相映成輝,更覺彩光奪目。 樂聲未停,各家女眷卻不再談笑。 看到宦者從箱中捧出的一整套玉器,甚至響起幾聲抽氣聲。 論珍寶古玩,在場諸人都見過不少,不會多么稀奇。但是,這套玉器年代久遠,從造型和紋路來看,分明早于秦、漢,更可能出自春秋,甚至更早! 這不僅僅是尋常的器具,更象征身份。 此物本屬苻堅私庫,之前被桓容取走。遇劉皇后相贈珍寶,想著禮尚往來,在庫房中找了兩回,最終定下這套玉器。 以桓容的身份,不好直接送給劉皇后,干脆轉贈給秦璟,言明用意。 贈禮之時,秦策尚未入長安。秦璟有事在身,也就耽擱下來。今日行封后大典,宮內設宴,各家女眷聚于椒房殿,秦璟應景送賀禮,順勢將這套珍寶添了進去。 宦者呈上珍寶,一名胡人相貌的宮婢跪坐在劉皇后身后,低聲耳語幾句。 劉皇后先是一頓,旋即笑容更盛大,挽袖拿起一枚玉簪,當場就簪在蔽髻之上。隨后挑出一枚玉環,笑著遞給劉淑妃,道:“阿子的孝心,此玉可配阿妹?!?/br> 劉淑妃接過玉環,盈盈淺笑。 她的席位距劉皇后極近,宮婢說話時,她聽得真切。知曉劉皇后話中之意,大方收下玉環,感到觸手溫潤,不禁道:“這么好的玉,當纏些金線才配,用絹都是糟蹋?!?/br> 兩人說話時,宦者陸續又呈上幾件重寶。劉皇后隨意看了幾眼,又讓宦者拿了下去。這些固然珍貴,她也有幾分喜歡,到底不如對玉器的重視。 最后一只木箱打開,里面整齊擺放著扁長的漆盒。盒蓋逐一掀開,現出內中之物,在場的女眷都是眼前一亮。 “南邊的東西?!?/br> “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出自幽州?!?/br> “果真?” “聞聽四殿下同那邊……”一名女眷察覺失言,忙止住話頭,無論身邊人怎么問都不再開口。 木盒底部帶著銀樓標記,屬于幽州獨有。盒里鋪著絹布,盛放著各種各樣精美的簪釵環佩,金玉精美,彩寶奪目。 “孩子有心?!眲⒒屎笫?,命宦者將木盒全部打開,隨手選出幾樣,當場賜給錢氏和幾家姻親女眷。 得賜者面上有光,笑逐顏開,更是決心站到劉皇后一邊。 未得賞賜者心頭微動,看著錢氏等人,腦中閃過數個念頭,對朝中的格局有了新的估量。 長安城內同樣熱鬧。 新建的坊市人流穿梭,格外喧鬧。 街道兩邊,店鋪鱗次櫛比,幌子高掛,時而能聽到不同口音的吆喝聲。有不少胡人趕著牲畜入城,在坊市前領取號牌,往騾馬市市賣。 臨街酒樓二層,秦璟秦玚臨窗而坐。秦珍和秦玨隨兄長出游,好奇的看著窗外,不時發出一兩聲感嘆。 “不到一年,長安坊市繁華至此,阿兄功不可沒?!鼻丨Z道。 “哪里?!鼻孬`搖搖頭,端起漆盞,側頭看向窗外,未顯得如何開心,“阿弟僅看到表面,可知這坊市早非我能控制?!?/br> “阿兄此言何意?”秦璟問道。 秦玚放下漆盞,臉上閃過一絲諷笑。 “趙氏和孫氏爭地之事,阿弟可曾聽聞?” “有所耳聞?!鼻丨Z點頭。 “為城外百頃良田,兩家動了私兵,死傷幾十條人命?!鼻孬`臉上的諷意更深,話中帶著寒意。 “這還僅是兩家,自父皇入主長安,類似的事不說一千也有八百。城外的田地尚未劃分清楚,又瞧見坊市之利,明里暗里想要插手?!?/br> 話到這里,秦玚表情微沉。 “這次倒是齊心,先合力將我安排的人逐走,空出位置,各家再劃分利益?!?/br> “父皇不理?”秦璟皺眉。 旁的也就罷了,關乎稅收之事,怎么置之不理? 秦玚搖頭。 從不信到失望,最后變得齒冷,不過短短幾月而已。 “阿兄今后有何打算?”秦璟忽然轉開話題。 “打算?”秦玚看向秦璟,神情間浮現些許迷茫,很快又閃過一絲了悟,道,“阿弟是在問,我是不是打算留在長安?” “阿兄想留下嗎?”秦璟沒有否認。 留下? 秦玚再度看向窗外,看著他親手建起卻被生生剝離的一切,想到數月來遇見的糟心事,表情未有太多變化,手指卻一點點攥緊。 留下做什么? 見識朝堂陰謀詭計,旁觀各家爭權奪利? 秦玚搖搖頭。 不,他不打算留下,也不該留下。 “阿弟可有提議?” “阿兄如能放下長安諸事,無妨與我同去西域?!鼻丨Z笑道,“八荒六合,天地何等廣闊,何必囿于一州一城?!?/br> “西域?” “對?!鼻丨Z頷首,示意秦珍和秦玨合攏房門,喚護衛守門。隨即以手指蘸著茶湯,在桌面畫出幾條濕痕。他的動作很快,在水漬干涸前,一幅簡單的輿圖已現于桌上。 “這是西域之地?”秦玚面露驚訝。 “此地為姑臧,西行可至弱水。沿水道有武興、張掖等郡。從張掖往北則為西???,境內有居延澤,育大漠綠洲,秦漢時即為屯田墾殖之所?!?/br> “西??つ辖記鲋?,西近沙州,北接草原,是為連接草原和西域的要道?!?/br> 秦璟的話說到這里,不用繼續向下說,秦玚已有幾分明白。 “阿弟不占姑臧,而是看好此地?” 秦璟點點頭,湊近秦玚低語幾句。后者神情急速變換,眉心深鎖,許久方嘆息一聲,用力閉上雙眼,神情中有掙扎,有不甘,亦有釋然。 “阿弟的意思我明白了,且容我考慮幾日?!?/br> “好?!鼻丨Z沒有催促,抹去桌上殘余的水痕,讓秦珍和秦玨先回宮,他今日要出長安,往城外大營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