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節
憑借類似的種種手段,桓漢的統治在當地深入人心。 秦氏武力雖強,反倒要退一射之地。加上秦璟對姑臧不十分看重,只命人用心經營西???,守住連通大漠的通道,使得秦氏在姑臧的實力不斷萎縮,暫時還能立足,長此以往就很難說。 正如桓容之前所言,打下地盤只是開始,如何爭取人心、牢牢扎下根基,還要各憑本事。 桓石虔和謝玄打下高昌,商路進一步拓寬,往來的隊伍不斷增多,中原商人西行,陸續接觸到波斯乃至更遠的番邦政權。 新輿圖繪好,桓石虔曾對圖感嘆,世界之大超出想象,繼續打下去,未知何時能歸中原。 謝玄和王獻之互看一眼,不禁笑道:“將軍真欲還家?” “這個……”桓石虔頓了頓,同樣笑了。 習慣策馬征戰,開疆拓土,沿著先人的腳步不斷向西,在沿途留下馬蹄痕跡,如果突然間停下,他倒真的沒法習慣。道出此言,不過一句感嘆。 相比之下,王獻之倒是真在想家。 郗道茂為他生下嫡長子,至今未能見上一面。長此以往,他怕兒子會不認識自己。按照官家所言,父子當面,四目相對,兒子開口問“郎君何人”,那就十分尷尬了。 見其不語,分明有著心事,桓石虔和謝玄出言安慰。 高昌打下之后,需在當地駐軍一段時日,消化戰后紅利,順帶著震懾豪強,收服民心。此后是否繼續西行,端看天子旨意。 總的說來,大軍至少要休整數月。如果王獻之想探望家人,可以向天子請旨。 “高昌壁仍在,獨不見昔日強軍?!?/br> 西漢時,朝廷派軍屯田于此,筑壘臺,逐漸興起城鎮。 經東漢末年戰亂,五胡亂華,高昌之地先后被前涼、張涼和氐秦所據?;甘椭x玄等率兵西征,逐走盤踞此地的氐人,重奪高昌壁,民心卻難以恢復。 三人心知肚明,想要徹底收攏民心,將此地完全納入版圖,還有不短的路要走。 漢軍顯現出的強勢,以及西域商路恢復后,沿途城鎮展現出的繁榮,吸引了越來越多困在西域的流民,以及生計艱難的弱小部落。 不提遁入漠北的柔然,只言臨近的吐谷渾,起初還覺得這種情況不錯,西域繁榮,自己也能得不小的好處。加上漢軍占下隴西等地,避免國境和秦國接壤,今后的日子能過得相對安穩。 可時間長了,吐谷渾逐漸發現事情不對。 本該過境的商隊,七成以上轉道姑臧,連國內的商人都掉頭向北。邊境的部落出現不穩,尤其是隨著氐秦國破依附來的小部落,此時紛紛生出二心,有舉部遷移的跡象。 如果這還不能引起警惕,那么,早在吐谷渾尚未建國時,就隨初代首領西遷的拓跋鮮卑部都開始搖擺,那問題就變得相當嚴重。 吐谷渾王辟奚年事雖高,腦袋卻不糊涂。 正相反,能在氐秦和張涼之間左右逢源,甚至同東晉朝廷關系不錯,可見他的謀略圓滑以及能屈能伸。 如今的情況正逼近他能承受的底線。 人心動搖,難保漢兵不會趁虛而入。與其等到對方動手,不如提前封鎖邊境,既能截斷生出外心的部落,一個個收拾,也能展示出吐谷渾的實力,讓對方生出忌憚。 想法固然不錯,奈何委任之人欠妥。 辟奚年過耳順,以時下人的平均壽命計算,已經算是長壽。固然政治經驗豐富、行事手段老辣,精力終歸差上許多,不比年輕之時。 故而,同群臣商議之后,制定出相對完善的計劃,卻不可能親自帶兵,只能將重任交托給自己的兒子。 辟奚有十一個兒子,三個沒能長到六歲,早早夭折,剩下的八個,五個已經成年,各個強悍勇武,尤其是長子和次子,憑蠻力能舉起壯牛。 無奈的是,幾個兒子強壯歸強壯,偏偏都沒有腦子。 即剛愎自用,又愛聽好話。凡是合乎心意的奉承,一概采納,想都不會多想;不合心意的,尤其是逆耳忠言,全部拋之腦后,完全是理都不理。 這兩種特質結合在一起,造成的后果很是嚴重,兩人常被身邊人說動,說動之后就一意孤行,不管好壞,壓根聽不進別人的勸說。 將事情交給他們,辟奚很不放心??山唤o旁人,他更不放心。隨祖先遷移的拓跋部都心生叛意,開始搖擺不定,除了親生兒子,還有誰能夠相信? 左右衡量之后,辟奚終于將事情委托長子,在他出發之前,特地召到身前,苦口婆心,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按照計劃行事,身邊的人如何攛掇都不能改變計劃,更不能生出他意。 大王子答應得十分痛快,臨到要執行時,又被身邊人說動,突然間變卦。 辟奚擔心的事終于發生。 受到身邊謀士影響,大王子決定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徹底掌握兵權,壓服幾個兄弟。 “大王年事已高,王子身為長子,理當繼承王位?!?/br> 聽到“王位”兩字,大王子心頭火熱,完全控制不住對權力的渴望。 親爹的告誡被拋到腦后,對失敗后的結果更是想都沒想。 大王子手掌虎符,悍然調集軍隊,將封鎖邊境的命令改為叩邊犯境。趁漢軍兵少,悍然出兵襲擊,殺死守衛邊境的將兵幾十人,搶得皮甲數套、兵器若干,并入村莊和邊界城鎮大肆劫掠,搶走財物牲畜不說,更劫掠不少人口。 梁州刺使聞訊大怒,立即調集州兵、征召青壯,并第一時間上表天子。 他知道圣駕巡狩,正往西行,表書中言吐谷渾叩邊,請朝廷增發兵餉,遇戰事擴大,請從荊州和益州調兵。 除此之外,更在表書中陳明,吐谷渾叩邊,漢中之地不太平,姑臧等地想必也會收縮城防。陛下萬金之軀,不可以身犯險。 簡言之,吐谷渾腦袋犯抽,在邊界亮刀子,一陣喊打喊殺,陣勢著實不??;梁州不太平,隴西和姑臧等地恐將受到波及。秦氏定都長安不久,此前彼此友好,現在卻很難說。如果趁機背后插刀,必將是一場惡戰。 桓容身為天子,身系天下安危。如他有個閃失,國內恐將生亂。 所以,想要出京巡狩,什么時候都可以。遇上如今這種情況,還是提前返回建康,莫要涉足險地為好。 梁州刺使完全出于好心,也是真為朝廷著想。 按照常理,接到這份上表,桓容理當掉頭返回。不想馬上走,也可以暫時留在荊州,有桓豁的保護,必不會讓圣駕出半點差池。 奈何天子不循常理,另有所想。 接到消息之后,桓容思量半日,既沒打道回府也沒暫駐荊州,而是下令繼續西行。 “為平交州亂,滅南蠻之禍,寧、益兩州州兵不可輕易抽調。荊州臨近咸陽,守軍亦不可輕動。為漢中之事,可調豫州兵,并征當地青壯?!?/br> 對于這個決定,謝安和王彪之未有異議,桓豁同樣點頭。 可是,接下來的一番話,直接讓三人石化當場,震驚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吐谷渾起兵犯邊,寇我國土,傷我百姓,朕甚惡之!” 說話間,桓容單手握拳,用力捶在榻上。砰地一聲,鈍響敲擊耳鼓,彰顯天子怒意。 “為讓賊寇記住教訓,朕要繼續西狩,御駕親征!” 什么?! 謝安和桓豁瞪大雙眼,王彪之差點沒暈過去。 兩側旁聽的隨駕郎君卻是面露激動,各個臉色泛紅。 天子要親征,他們自然隨駕臨戰,更能建功立業! 此次出京,見識到幽州風貌、民間種種,對他們產生不小的影響。遇吐谷渾犯邊,腦子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打回去,打得敵人丟盔棄甲,獻城割地,俯首稱臣! “陛下三思!”王彪之勸道。 桓容還沒成親,更沒有繼承人,放他上戰場,萬一出現差錯,建康非亂不可。 “朕意已決!”桓容挺直背脊,表情肅然,目光中帶著殺氣。 “吐谷渾犯我國境,害我百姓,罪惡滔天!朕為一國之君,理當守疆衛國民,遇戰事豈可退縮于后?” “古代英主皆能戰場殺敵,衛國衛民。朕不敢自比先人,為天下百姓亦要率兵親征,擊退來犯之敵!” 桓容說得大義凜然,態度格外堅定,不惜以先人作比,就差拋出西漢高祖和東漢光武。這兩位生活的年代終歸有點遠,如果有必要,就近而言,他不介意將曹cao和劉備幾位都拉出來遛一遛。 謝安幾人張口結舌,面面相覷。 天子鐵了心,大道理當頭壓下,這還怎么勸? 仔細想想,事有兩面,不可一概而論。 天子登基不久,如此番御駕親征,危險的確不小,但能大獲全勝,于國朝穩定實是有益,且能威懾強鄰,對長安亦是震懾。 退一萬步講,沒人說御駕親征必須親自上陣殺敵不是? 想到守衛在桓容身邊的兩尊人形兵器,謝安等人不由得開始松動。 將幾人的表情變化看在眼里,桓容心下滿意。暗中揉了揉右手,無聲吸了口冷氣。今后再想表示決心,什么辦法都成,堅決不能砸桌子。 威武是威武,可真心疼??!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退路 御駕親征非同小可。 桓容說服謝安等人, 不意味著掃清所有“障礙”, 立即能揮師西征。更不意味著凡事一蹴而就, 今天拍板,明天就能和吐谷渾人開戰。 調動州兵需要時間,征召青壯民夫需要時間, 籌集軍餉糧草一樣需要時間??v然有謝安王彪之等合力安排,發揮出最高效率,短時間內,依舊諸事纏身,桓容照樣無法離開荊州。 不提其他, 至少要等豫州兵抵達, 與荊州兵匯合, 組成親征大軍,御駕才能西行。如若不然, 僅帶著巡狩護衛出征, 寥寥千人就要和吐谷渾開戰, 豈不是開玩笑嗎? 就算桓容愿意, 謝安和王彪之等也不會點頭。 奈何軍情如火,吐谷渾大王子鐵了心要做出一番“成績”,在梁州邊境喊打喊殺,不到半個月時間,又襲擾三個村莊。 因州兵提前防備,這幾次襲擊未能搶到多少財物,也沒能劫掠到足夠的人口,大王子一怒之下,竟下令軍隊四處放火。 眨眼間,赤色的火焰席卷村落,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嗆鼻的煙味隨風飄來,眺望遠處慘景,失去家園的百姓失聲痛哭,哭聲中夾雜著痛斥和嘶喊,凝聚刻骨的仇恨。 桓容登基后,楊亮即上表請辭梁州刺使,愿赴西域守商道。 桓容準其所請,下旨命其為沙州刺使,同桓氏合守晉昌、敦煌等郡,掌管州郡事務。與此同時,桓石秀幾次上表并送來私信,一心想往向西域跑。 桓容分別征求過桓豁和桓沖的意見,將他由江州調往梁州,接替楊亮出任梁州刺使,持節,掌梁州、秦州諸軍事。 秦州是新得疆土,包括略陽、天水、南安及隴西四郡,另有半個扶風郡,是連通桓汗和西域的交通要道,也是大軍西征,運送軍糧的要道。 此前楊亮讓出梁州,是經過多番考量。 漢中之地的重要自不必說,再加上一個秦州,卡主連通西域的命脈,桓氏不會輕易交給他人,至少短期之內不會。 如此一來,主動退讓總比讓人請走要好。 弘農楊氏決意扶持新帝,在西域貿易上同桓氏利益一致。為爭求長久的合作以及更大的利益,在某些方面做出讓步,以示對新帝的誠意,實為理所應當。 圣旨既下,桓氏、楊氏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唯獨苦了桓石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