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節
不用等到秋后算賬,直接抄起刀子,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統統砍死! “陛下,”帶病上朝的王猛站起身,出聲打破了凝滯的氣氛,“臣有奏?!?/br> 事情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必須找出破局的辦法。 桓容一日不離仇池,留在南地的呂延就沒法鼓動楊氏父子痛下殺手。而桓容不死,桓氏就不會立即同建康翻臉。 建康不亂,氐秦要防備的敵人就多出一個,始終無法盡全力撲滅什翼犍建立在姑臧的政權,更不用提擊退秦璟,從秦策手里搶回地盤。 一環套著一環,桓容成為最緊要的突破點。 非是此事太過重要,王猛也不會讓呂延冒險留在梁州。 呂婆樓已經死了一個兒子,呂延再出差錯,太尉府必當立即傳出喪訊。 “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固守邊城,以防賊兵?!?/br> 翻譯過來,八千人都被一鍋端,還是別想著往里添油,暫時放棄朔方和五原,嚴守其他邊城。務求不讓秦璟率領的騎兵踏入半步。 雖然話不好聽,也會失去面子,好歹能保住邊界的力量,不被秦氏一點點蠶食。 再者說,嚴寒時節,北地連降大雪,靠近草原的地界更是滴水成冰。這樣寒冷的天氣,騎兵出行都很困難,休說大舉攻打城池,純粹是找死。 秦璟能戰不假,終歸不能勝過老天。強行出兵的話,跟隨他的胡騎必會心生不滿,內訌都有可能。 王猛想得不錯,也是如此建議苻堅。 氐秦國土被蠶食,從去歲至今,損失難以估量。但現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必須步步小心,謹慎行事。 諸胡內遷之后,建立的政權不少,能長久的卻是不多。 氐秦立國二十載,如今被夾在幾個政權之前,強敵環伺,稍有不慎就將重蹈他人覆轍。為今之計,穩固長安,籠絡部落首領,抓牢手中力量,挑撥他人內部矛盾,尋機再起! 一番話說完,王猛退回隊列。 明光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方才有朝臣出列,手持笏板,開口道:“臣附丞相之議?!?/br> 不附和又能如何? 想不出其他辦法,只能按照王猛說的,暫時放棄朔方和五原,避免和秦璟正面交鋒,以防兵力空虛,為秦策和遺晉所趁。 除此之外,柔然和吐谷渾更需防備。 如果什翼犍沒造反,氐兵就此拿下西域,苻堅絕不會這么被動。但世事不如人意,什翼犍盤踞姑臧,口稱進貢,卻壓根沒打算向長安低頭。 之前是有桓容暗中推動,如今則是和吐谷渾互拋媚眼,同柔然幾部也有聯絡,仗著拓跋鮮卑出身,收攏不少流落在草原上的拓跋舊部,勢力一度膨脹,早不是輕易就能拿下。 “臣附議!” 陸續有朝臣站出來,贊同王猛奏請。 苻堅狠狠磨著后槽牙,破天荒的沒有當場點頭,而是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群臣嘩然,紛紛將視線投向王猛。 自王景略列班朝堂,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王猛神情不變,慢悠悠的站起身,轉身走出明光殿。到了殿外,沒有著急出宮,而是轉道后殿,打算進一步勸說苻堅。 他能體會苻堅此刻的心情,憋屈,無比的憋屈。但情況如此,不忍一時之氣,恐將迎來滅國的厄運。 昔日慕容鮮卑雄踞六州,照樣被一夕攻入鄴城。 如今的長安未必比鄴城安全。 思及此,王猛長嘆一聲,肺中吸入一口涼氣,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寧康二年,二月 桓容攻下仇池之后,沒有著急返回幽州,而是暫時留下,督視城池重建,順便等候桓沖和桓豁的回信。 攻城當日,東門和南門都被撞成碎木,城門處的泥磚更塌陷一大片。想要重建,需要耗費不小的力氣。 好在桓使君手下不缺能人,不能大規模燒磚,可暫時以打磨的石塊填補。城門處立起巨木,工匠輪換開工,兩扇巨門很快現出雛形。 城墻之內,戰中損毀的房屋多被修補。 有過并肩作戰的情誼,漢、胡的界限不再如之前涇渭分明,豪強富戶紛紛慷慨解囊,幫助城內百姓渡過難關。 桓容下令打開糧倉,將氐兵搶來的粟米谷麥盡數發下。 同時在城內廣貼告示,雇傭壯丁建造城池,每日有一頓膳食,工程結束另有工錢;征兆州兵,不分胡、漢,經過篩選,成功入營者,餉銀待遇同幽州州兵一般無二。 這樣的告示貼出,引起的反響非同一般。 按照往年的例子,每逢城池被破,城內的百姓總會死傷逃離,人口銳減。 桓容打破常例,仇池城易主,城內的人口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陸續增添。至于來源,有分散在附近的雜胡部落,也有從姑臧等地逃來的西域胡,甚至有游走在邊界的吐谷渾人。 當然,數量最大的仍是漢人流民。 比起幽州流民,這些人的遭遇更為凄慘,大部分面黃肌瘦,在北風中瑟瑟發抖。至少有一多半身上帶著鞭傷,有的年深日久已經發黑,有的剛剛結痂,甚至還滲著鮮血。 依情況推測,十有八九是從臨近州郡逃出的羊奴。 自城頭俯視,等著入城的流民排成長龍。多數是壯年的男子、婦人,少部分是半大的少年,老人和孩童都極少見。 究其原因,桓容不愿想,也不敢想。 亂世之中,人命猶如草芥。 他不是神仙,沒法吹一口氣,動動手指就將中原掃清,救下所有遭受苦難的百姓。他所能做的,是一步一步穩健踏出,盡己所能,做好當下。 閉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冷氣沿著鼻腔流入肺部,桓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突來的郁氣隨之消散,掀起眼簾,雙眸猶如燦星,大腦瞬間清明。 就在這時,負責輯錄戶籍的徐參軍匆匆登上城頭,報荊州來人,手持桓豁和桓沖的親筆書信。 “阿父的信到了?” 姑孰乃建康西門戶,鎮守此地,桓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關注。直接向仇池遞送書信實在不可取,將信送至荊州,由桓豁代轉,雖然要費上一番周折,卻更加穩妥。 “是?!毙靺④姷?,“人現在軍營?!?/br> “好?!?/br> 桓容點點頭,又向城外眺望一眼,旋即轉身走下城頭。 玄色的披風被朔風卷起,仿佛大鵬張開的羽翼,即將振翅而起,破開風雪翱翔萬里。 回到城中大營,見到送信人,桓容不由得吃了一驚。 “從兄?” 來人正看著一卷竹簡,聽到桓容的聲音,抬起頭,現出一張如刀刻斧鑿般的英俊面容。 “阿弟?!?/br>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桓豁三子桓石民。 桓容在冠禮上見過他,當時沒說上幾句話,彼此的印象卻是不錯。他知桓石民隨桓豁鎮守荊州,卻萬萬沒料到,派來送信的竟會是他。 桓石民性格開朗,武藝超群,隨桓豁鎮守荊州期間,沒少掃除邊患,立下戰功。此前已升定遠將軍,不日可為一地太守。 他來送信,實在出乎桓容預料。 “從兄一路可還順利?” 兄弟二人見禮,在屏風前落座。 小童送上茶湯和糕點,合上房門?;甘駴]有多言,直接取出桓沖和桓豁的親筆書信,一股腦遞到桓容面前。 “阿父的信,交代我路上不能耽擱,務必盡快送到阿弟手中?!?/br> 放下書信,桓石民端起茶湯,笑道:“阿弟還是喚我阿兄,叫從兄難免生疏。還有,阿弟手里的廚夫手藝不錯,炸糕做得絕了?!?/br> 桓石民一邊說,一邊夾起一塊炸糕,三兩口吃下肚,又喝一口茶湯,滿足的嘆了口氣。 桓容無語。 這人是東晉名將,史書記載派兵截殺苻丕那位? 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見桓石民眨眼吃下整盤炸糕,很是意猶未盡,桓容不免想起遠在鹽瀆的桓祎,下意識勾起嘴角,令童子再送兩盤糕點。 “還有茶湯?!被甘竦?。 “諾?!?/br> 童子退下,桓石民放下竹筷,繼續品著茶湯。 桓容展開書信細看,越看眉毛挑得越高,最后差點飛出發際線。 “阿兄,”桓容抬起頭,越過書信看向桓石民,道,“啟程之前,阿父可同你說過什么?” “這個啊,”桓石民放下漆盞,想了片刻,道,“旁的沒說,只說到仇池之后,一切聽阿弟安排?!?/br> 桓容:“……” “阿弟?” “阿兄,阿父的意思是,上請朝廷,選阿兄為仇池太守,叔夏兄為武都太守?!?/br> 所謂舉賢不避親,當真被桓豁和桓沖發揮得淋漓盡致。 人說桓氏囂張,如今看來,貌似也有幾分道理? “這事我知道?!被甘駴]有半點意外,“阿父本想舉二兄,可惜朝廷下旨,選二兄為竟陵太守,不日就要赴任。也考慮過幾個從兄從弟,都不太合適,最終就落到我和叔夏頭上?!?/br> “阿父可有其他交代?” “阿父說,如此安排,可暫時拉攏陳郡謝氏?!?/br> 陳郡謝氏? 桓容沉吟片刻,終于恍然大悟,不由得暗道一聲,姜是老的辣! 桓石民的丈人是前豫州刺使、曾在桓大司馬幕下任參軍的謝奕,謝安的長兄、謝玄的親爹,就是史書記載,追著桓大司馬喝酒那位。 按照南康公主的話說,沒有這位,估計就不會有桓容。 桓伊文武全才,又擅長笛曲,號“江左第一”,同王徽之和謝安皆有私交。 選他二人為仇池和武都太守,不說是神來之筆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