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節
只不過,這種爭斗不會危及到“性命”,敗者再不甘心,也會在勝者面前拱手,為家族盡心盡力。 魏晉時期,“家族”這個觀念被詮釋得淋漓盡致,后世再難仿效。 主意既定,謝玄和王獻之接受任命,早早打點行裝,點齊隨行之人,啟程趕往姑孰。 兩人剛剛離開建康,消息已飛送盱眙。 知曉圣旨內容,桓容并未松口氣,反而皺眉道:“僅宣旨意?御賜之物沒有送到?一樣都沒有?” 賈秉頷首,半合雙眼,似對桓容的反應早有預料。 荀宥開口道:“仆等以為,明公可再上表,謝天子之恩?!?/br> “謝恩?”桓容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的確該謝恩?!?/br> 事情明擺著,想借桓氏對抗郗愔,九錫就不能免! 他本以為建康不乏聰明人,就算是拖也該有個限度,不會太過分,以至于激怒桓氏。不料想,對方的確聰明,亦或是太過聰明,真打算踩線! 只有一道圣旨算怎么回事? 這是打算繼續拖延,一直拖到桓大司馬駕鶴西歸不成?! 桓容磨著后槽牙,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北邊不安定,建康又是這個態度,真當他沒脾氣,是個只會哈兩聲的貍花貓? “勞秉之代筆?!被溉堇湫Φ?,“切記,一定要道明我對天子感恩之意?!?/br> “諾!” 之前的上表多數由荀宥和鐘琳草擬,語氣還算客氣。換成賈秉,“客氣”依舊,字里行間卻透出威脅,足夠讓看到這份上表的人脊背發涼,冒出一身冷汗。 “事情宜早不宜遲?!?/br> 桓容十分清楚,這是建康在試探,試探他究竟有多少底氣,會不會真的翻臉。歸根結底,還是他年紀太輕,出仕時間太短,威懾力不足??v然手掌兩州,依舊讓人下意識看輕。 換成郗方回,他們敢嗎?! “上表寫成之后,直接送去建康?!被溉堇湫Φ?,“我倒要看看,朝廷會是什么反應!” 翻臉? 他的確不會馬上翻臉。 但是,揮刀砍上幾下,放出幾碗血完全不成問題! “明公,海西縣公已至盱眙?!辟Z秉草擬表書時,荀宥忽然提起司馬奕,“宅邸安置在南城,明公可要見一面?” “暫時不用?!被溉輷u搖頭。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事情總要一件一件的辦。反正人在盱眙跑不了,先晾上幾天,等到九錫之事了結再見也不遲。 事情議定,賈秉荀宥分頭行事。 桓容得出些許空閑,取出絹布細看。 蒼鷹吃完鮮rou,飛到木架上梳理羽毛,遇鵓鴿飛落,嫌棄的移開兩步。 鵓鴿跟著移動,引來蒼鷹更大不滿,鳴叫一聲,頸羽豎起。見沒什么效果,惹不起躲得起,飛到矮榻前,哪怕在桌面上滑,也不愿同鵓鴿過于親近。 聽到聲響,桓容抬起頭,好笑的撫過蒼鷹背羽,揮袖擋開鵓鴿。隨后提筆寫成一封短信,塞入竹管,綁到蒼鷹腿上。 “來?!?/br> 取出羊皮搭在前臂,桓容站起身,托著蒼鷹走到廊下。 天空正降冷雨,蒼鷹卻半點不在乎,輕輕蹭了桓容一下,振翅盤旋兩周,穿過冰冷的雨幕,向北飛遠。 桓容站在原地,目送蒼鷹消失在雨后。 眼底的溫和逐漸被冰冷取代,取下前臂的羊皮,手指一點點攥緊,兩個字似從齒縫中擠出:“苻堅!” 昌黎 當日一戰,秦璟身陷重圍,身邊的甲士盡數戰死,秦雷等五六名部曲留到最后,各個身負重傷,幾乎無力再戰。 正危急時,躲在塢堡的邊民忽然殺出,沒有戰馬皮甲,僅靠鋤頭長刀,以命換命,試圖殺開一條血路,救出陷入死地的秦璟。 城頭號角吹響,秦玓雙目充血,雙拳在城頭砸出血痕。 “出城!隨我殺敵!” “郎君!” “休要多言,如大君問罪,我一力承擔!” 留下一千五百甲士,秦玓率領八百騎兵沖殺而出。 不是他魯莽行事,也不是被憤怒沖昏頭腦,而是他十分清楚,秦璟身陷重圍,邊民不惜性命,他不能繼續留在城內! 大局為重。 可坐視百姓被屠戮,又算什么大局?! 八百騎兵沖向來敵,一往無前,全部抱定必死的決心。 氐人的隊形被沖亂,但也僅是暫時。 兵力對比過于懸殊,秦玓沖到秦璟身邊時,八百騎兵僅剩三百。 “阿兄!”秦璟苦戰半日,身上的鎧甲、手中的長槍盡被鮮血染紅。開口時聲音沙啞,喉嚨似被砂石磨過。 秦玓挑飛一個氐兵,同秦璟背靠背,甩掉槍頭的血跡,道:“阿弟,此戰非善,我不可能看你去死。秦氏兒郎理當戰死沙場,馬革裹尸!今日昌黎城下,我與你共死!” 秦璟未再出言,只是向秦玓頷首,戰馬被斬便下馬步戰。 部曲仆兵接連倒下,最后僅剩兄弟二人。 長久的鏖戰,倒在兩人腳下敵人超過百余,兩人身上也添出數道傷口。為護秦璟,秦玓的臂甲被砍碎,左臂已經抬不起來。秦璟的肩甲斷開,留下一道傷口,深可見骨。 僅憑一千多人,氐人和柔然部落被生生攔在城下。 只要秦璟和秦玓一息尚存,他們就休想再上前半步! 就在這時,地平線處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千余騎兵呼嘯而來,身上的皮甲和手中的長刀均昭示鮮卑部族身份。 秦璟和秦玓的心不斷下沉,僅能用最后的力氣握緊長槍。 昌黎城已是危在旦夕。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意料,鮮卑騎兵沒有沖向昌黎城,而是調轉刀口,直撲氐人和柔然聯軍。 看到眼前一幕,秦玓和秦璟同時愕然。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鵬振翅 鮮卑騎兵突然出現,氐人和柔然聯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戰事不利,死傷逐漸增大,幾支柔然部眾率先有了退意。 和建立統一政權的氐人不同,柔然雖有王庭,諸部依舊各自為政。多數時間,柔然王并不插手部落內的事務,就連調兵出征也是由部落首領商議后決定。 之前慕容評借兵,就有柔然部落不同意,壓根不理會柔然王的命令。今次同氐人合作,也是幾支部族繞開王庭,直接同長安使者商定,柔然王壓根被蒙在孤立,諸部連派人通知一聲都沒有。 去歲雪災,今歲天寒,草原上的日子很不好過。 牛羊大批死去,部落存活極其困難。加上西北的敕勒部開始東遷,和柔然諸部接連發生幾場沖突,更是讓情況雪上加霜。 起源于東胡、鮮卑和匈奴的部族尚能支撐,余下的雜胡部落陸續有老人孩童凍死餓死。 氐人這個時候上門,時機抓得正好,雙方一拍即合,借熟悉地形的優勢,截殺秦氏派出的斥候,甘冒朔風大雪進攻昌黎。 氐人出兵是為報三郡被搶之仇,順帶的,如果能占下昌黎,對西河就是不小的威脅,今后雙方再戰,便有了兩面夾擊的可能。 柔然部落純粹為了劫掠。 他們對南下中原沒有興趣,只想搶到足夠多的糧食布匹,供部落熬過嚴冬。 戰斗最開始,借兵力優勢,勝利天平不斷向聯軍傾斜。 令人沒想到的是,昌黎邊民竟會不顧性命,拼死沖出塢堡,和賊寇絞殺到一起。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秦氏援兵未至,慕容鮮卑竟從東殺來! 究竟是慕容評還是慕容垂,一時之間無法確定。但是,有了這支騎兵攪局,聯軍再想輕松攻下昌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柔然部落心生退意,氐人也開始舉棋不定時,一支打著商人旗號的車隊突然出現在戰場上。 二十多輛大車一字排開,車身一側的擋板升起,健仆躲在擋板后cao控機關。 不等賊寇反應過來,箭矢如雨襲至。 這個時候,兵力的優勢變成劣勢。 凡是被籠罩在射程內的氐人和柔然人,完全來不及反應,眨眼即被射落馬下。僥幸未死的也會被受驚的戰馬踐踏成泥,在慘呼中咽下最后一口氣。 嗚—— 城頭號角響起,守城的將領當機立斷,率甲士沖殺而出。 三方合圍,柔然人最先潰逃,氐人獨木難支,領兵的幢主下令撤退,舍棄被困住的百余人,掉頭向西奔去。 秦璟和秦玓身負重傷,被賊寇重重包圍,卻始終沒有倒下。氐人想以兩人為質,都無法近身半步。繩索飛出,如數被長槍挑飛、佩劍斬斷。 三番兩次,始終未能得手。眼見鮮卑騎兵和城內甲士沖殺而至,氐人將領不得不放棄生擒兩人的計劃,調轉馬頭,揚鞭逃竄。 “窮寇莫追!” 秦璟以長槍支地,鎧甲被鮮血染紅,不顧受傷的右肩,牢牢扶著傷勢更重的秦玓。 甲士向兩人身側聚攏,刀口調轉,防備來意不明的鮮卑騎兵。二十多輛大車依舊停在原地,和對峙雙方都保持一定距離。 從上空俯瞰,三方各占一角,似一個不規則三角形,氣氛依舊肅殺,不比戰時輕松。 “阿弟,”秦玓靠在秦璟身上,拼著最后的氣力,低聲道,“需防備鮮卑攻城?!?/br> “我知?!鼻丨Z緊了緊撐在秦玓背后的手,抓牢對方的背甲,道,“阿兄可還能支撐?至少要等到回城?!?/br> 秦玓沒說話,只是點點頭,盡量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