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乎意料 賈秉離開之后,天空飄下一陣冷雨。 桓容回到內室,重新翻開竹簡,卻是許久看不進一個字。最終擰了下眉,嘆息一聲,將政務丟到一邊,取出斷成兩截的玉簪,摩挲著斷口,眺望窗外雨幕,良久出神。 阿黍托著漆盤走進,正好見到這一幕。沒有出聲打擾,而是將調好的茶湯放到矮榻上,無聲的退到一邊,點亮三足燈,驅散陰雨中的昏暗。 暖光搖曳,桓容被光芒吸引,驟然間回神。 忘記手中還握著玉簪,拇指被斷面劃開一條口子,沁出鮮紅的血珠。 “嘶——”十指連心,一陣銳痛傳來,桓容禁不住冷嘶。 “郎君可無礙?”阿黍連忙放下三足燈,湊到近前查看。 傷口不到半寸,血流得不多,只需止血涂藥,基本不用包扎。 阿黍一番忙碌,猶不放心,就要讓人去請醫者。 “不用,只是劃了一下,并無大礙?!?/br> 桓容攔住阿黍,看著附在拇指上的藥膏,再看看放在一側的玉簪,心慌的感覺再次升起,下意識咬住腮幫,眉心皺出川字。 “郎君?” “是我自己不小心,已經涂了藥,用不著去請醫者?!?/br> “可是……“ 壓下驟起的心慌,桓容捏了捏額角,道:“無需大驚小怪,以免驚動阿母,讓阿母擔憂?!?/br> “諾?!?/br> “讓人留意一下,”桓容頓了頓,“如果有鷹從北飛來,立即稟報?!?/br> “諾!” 見桓容確無大礙,阿黍又點亮兩盞三足燈,將室內照得通亮。 桓容收起玉簪,決定明后日派人入坊市銀樓,看看是否能用金銀鑲嵌,將斷面重接起來。 至于親自前往,桓容壓根想都不敢想。 現如今,桓容輕易不出刺使府。即使出門,必定也是車門緊閉,車窗落下,并叮囑健仆私兵,挑人少的路走,絕不往人多的地方擠。 不是他不親民,官大就高高在上,實在是百姓過于熱情,圍住就不放人。 十次出門,九次要成人形花架。 這樣的經歷,非尋??梢员硎?。如非必要,桓使君絕不想再體驗一回。 隨著幽州仁政在豫州實行,商貿逐漸繁榮,百姓安居樂業,桓容的名聲更盛往昔。如今出門,人形花架算是客氣,若是不小心被“逮到”,必定是銀釵銀簪齊飛,手鐲彩寶并砸,那叫一個驚險刺激。 桓容有過一次體驗,唯一的感覺是:自己能不能平安恢復,是不是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寶石砸死的人? 想到這里,桓使君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看看堆在一旁的竹簡,實在沒心思處理,干脆一把推開,回身取來一張絹布,提筆飽蘸墨汁,懸腕其上,思量許久,方才落下第一行字。 窗外風雨漸急,簌簌的冷風搖動桂木,枝頭金黃花瓣被雨砸落,又隨風飛起,最終落到地面,浮在雨聚而成的水洼之上,倏爾被水珠砸散,時而又連成一片。 天空愈發陰沉,烏云久久不散。 可以預見,這場雨會持續許久,或將會下上整夜。 桓容寫完書信,放下筆,吹干絹上的墨跡。 起身走到窗邊,看看昏暗的天色,再看看木架上梳理羽毛的鵓鴿,無奈搖了搖頭,收起絹布。這樣的天氣,鵓鴿不適合北飛,說不定被射下做了晚餐。還是等阿黑回來吧。 心思既定,桓容正要回身,一陣冷風忽然襲來,鼓起袖擺,卷起垂在肩后的黑發。 “阿嚏!” 桓容打了個噴嚏,匆忙落下木窗。 阿黍正巧返回,不禁當場皺眉。未等桓容出言,已退回廊下,吩咐婢仆往廚下取姜湯。 不到片刻時間,婢仆提著食盒歸來。 “郎君該當心些,以免著涼?!卑⑹蛴H自送上姜湯,“郎君請用?!?/br> 姜湯擺到面前,熟悉的味道躥入鼻端,桓容咬住后槽牙,下意識瑟縮一下。不用場,就知道味道會有多銷魂。 能不喝嗎? 桓使君懷抱最后一絲期望。 阿黍搖搖頭,顯然不行。 咽了口口水,桓容眼一閉牙一咬,當場端起姜湯,咕咚咕咚喝下肚——這是“美好”的想象。事實上,僅僅一口,桓使君就被辣得流淚。 好心歸好心,味道真心折磨人! 然而,姜湯味道不好,效果卻是相當好。 一碗下肚,桓容額前沁出一層薄汗,手腳都生出暖意。 “郎君,天色不早。殿下吩咐,讓郎君用過膳食早些歇息。事情雖多,也不是一天能夠忙完?!卑⑹虻?。 “我知?!被溉萜鹕磙恿藗€懶腰,對阿黍不贊同的目光視而不見,晃晃脖子,幾步繞過屏風,道,“不用讓人在內室守著,都去歇息吧?!?/br> “諾?!?/br> 阿黍熄滅多數燈火,僅留下一盞,單手托著退出內室。 內室沒留人,外室卻有兩個婢仆守著。 室內燒著火龍,并不會覺得冷。兩人無需守上整夜,只需一個半時辰,自然會有他人接替。 屏風后,桓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許久,始終睡不著。等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已是半個時辰過去。 奈何心中有事,饒是睡夢之中,眉心依舊緊緊蹙著,始終沒有松開。 雨水久久不停,到后半夜,竟夾雜起雪子,隨風敲打在窗棱上,帶起一陣陣輕響。 伴著這場冷雨,整整大半個月,盱眙籠罩在雨霧之中,一天冷似一天。 可無論天氣多冷,入城的商隊始終不見減少,坊市依舊熱鬧。南來北往的商隊在此匯聚,不只交易貨物,更帶來各地的消息。 “北邊又在打仗了?!?/br> “北邊哪天不打?!?/br> 一名售賣合浦珠的商人嗤笑一聲,眉也不抬,一一清點過箱中絹布和彩寶,小心收起兩袋白糖,命健仆將木箱合上捆緊,片刻不可離人。 “北邊打了多少年,哪有安穩的時候。那些胡賊天性兇狠,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沒一天消停?!?/br> “不只是胡賊?!碧崞鹪掝^的商人看看四周,低聲道,“這次可是秦氏!” “秦氏?”聽過秦氏大名的商人同時一愣,“ 什么時候的事?為何沒聽到風聲?” “我也是聽到幾耳朵,并不十分確定?!鄙倘说?。 “怎么說?” “在昌黎和平州那邊,聽說氐賊和頭然聯合出兵?!鄙倘祟D了頓,“聽說慕容鮮卑也插了一腳?!?/br> “他們不是正鬧內訌?難道不打了?” “這事說來也奇怪?!鄙倘缩久嫉?,“聽說氐賊和柔然集合幾千人,打了昌黎一個措手不及。慕容鮮卑突然從東邊沖了出來,幫著秦氏一起打退來敵?!?/br> “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表情中都帶著不信。 燕國是被秦氏所滅,雙方結下死仇。 北逃的慕容鮮卑會幫秦氏?完全不合常理!落井下石還差不多。 “所以我才說這事奇怪?!鄙倘藫u搖頭,“只是最近沒有往北的商隊,大家都避著那一片。如若不然,還能得些確實的消息?!?/br> “這倒也是?!?/br> 眾人閑話少許,等雨勢漸小,也就沒了說話的心思,紛紛令健仆和護衛打點行裝,準備啟程。 接近十二月,南地尚好,北方的路卻是越來越難走。想趕在元月前賺上一筆,日夜兼程不說,更得頂風冒雪。 眾人在城門前道別,調轉方向各自離去。 刺使府內,桓容接到北來的消息,尚不及細看,就被急匆匆趕來的賈秉和荀宥打斷。 “明公,傳旨的隊伍已出建康!” 桓容攥緊絹布,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掛心信中所言,很想立即寫成書信,詢問秦璟傷勢如何。然而……用力閉上雙眼,重又睜開,桓容將絹布藏入袖中,又把鮮rou送到蒼鷹跟前,開口道:“且入內室?!?/br> “諾!” 咸安二年,十二月 晉帝司馬曜下旨,以明年為寧康元年,大赦天下。尊王皇后為王太后,追尊先帝元后為順皇后。并許幽州刺使桓容所請,以“功于社稷”授大司馬桓溫九錫。 詔書擬就,經過幾番刪改,拖延將近兩月,終于發下。 司馬曜看過一遍,落下玉璽。 看到竹簡上的印章,謝安和王坦之同時擰眉。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次次都是傳國玉璽,當真是司馬曜年少不知事? 無論兩人如何想,詔書既下,不能繼續拖延,總要派出使者前往姑孰。 選來選去,最終選到了謝玄和王獻之身上。 謝玄曾在桓溫幕下為官,頗得桓溫賞識,此去想必不會受到太多為難。 王獻之同郗氏結親,貌似和郗愔是天然聯盟,實則不然。因與桓容交好,瑯琊王氏同桓氏和郗氏的關系都有些微妙。 此次本可由王彪之前往,王獻之卻主動請纓。族中一番爭論,最終到底接受了這個結果。自此,瑯琊王氏的“領軍人物”又添一人。 如桓容預料,瑯琊王氏不只重回朝堂,在族內也將一番龍爭虎斗。 鹿死誰手,面前尚且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