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此乃朝中議定,司馬曜僅需落印即可。 看到落下的是傳國玉璽,請旨的官員不免動容?;氐讲恐泻?,與同僚提及此事,眾人私下議論,又翻找出之前幾道圣旨的記錄,查閱一番,很快發現不對。 “都是傳國玉璽?” “沒有天子金???” “沒有?!?/br> 眾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此事奇怪。 仔細又一想,多數覺得自己多心。八成是司馬曜身邊無人提心,一時疏忽。萬萬不會想到,天子金印竟被送走,此時壓根不在宮中! 唯一生出的疑問的,是同在值房的謝玄。 斟酌之后,他并沒有當場出言,而是回府后告知謝安。后者身為侍中,總能設法確認。 可惜的是,事情太多,時間太趕。司馬曜察覺端倪,又以“悲父逝”為借口,對謝侍中避而不見。幾次三番下來,謝安頓覺蹊蹺,三分懷疑變成五分。 究竟是司馬曜一時疏忽還是另有緣故? 縱然比上傳國玉璽和乘輿六璽,金印的重要性仍是非同小可。希望是他多想,如若不然,事情必然不好收場。 在司馬曜的遮遮掩掩和謝侍中的狐疑中,司馬昱葬入高平陵。 從各地趕來的宗室和地方官員沒有著急離開,而是暫時留下,等著參加新帝的登基大典。 郗愔暫時返回京口,將事情交代清楚,并親選守將,確保自己入建康輔政,北府軍仍牢牢握在郗氏手中。 南康公主和司馬道福準備啟程。 前者接到幽州書信,知曉桓容有上表之意,故不能久留,以免成為靶子。后者是不耐煩看司馬曜春風得意的樣子,早就想走,一刻都不愿多留。 李夫人調制的新香暫時沒能用上,頗有幾分遺憾。 待車隊行出建康,朝廷上下齊齊松了一口氣。 可惜的是,這口氣松得實在太早。南康公主前腳離開建康,桓容的上表后腳就到,成為送給司馬曜登基的第一份大禮。 “大司馬方內固疆域,外能恢經略,三度北伐,下成漢、破氐秦、敗鮮卑,戰功彪炳,有功社稷,則當九錫以彰功德。 臣幽州刺使容,請陛下賜臣父上公之尊,予九錫之榮?!?/br> 這封表書送上,猶如一記旱天雷,不只炸昏了新帝,更炸暈了滿朝文武。 桓容上表不久,桓沖桓豁隨之行動,凡同桓氏有舊或是意圖投靠的文武,紛紛上奏附和。 一時之間,新帝登基的風頭全被壓過。 沒人想著請示司馬曜,冊封司馬道子為瑯琊王的圣旨也被丟在三省落灰。眾人心中所想,整日所念,都是九錫之事。 究竟該附和上表還是出言反對,多數人舉棋不定。 直白點說,桓容這份上表并不僅僅關乎桓大司馬的榮耀,宣于朝堂,分明就是一聲“站隊”的號角。 同意還是反對? 站到桓氏一邊還是準備投向高平郗氏? 兩邊不靠,那就是王謝士族一路? 姑孰接到消息,桓大司馬長嘆一聲,困難的動了動手指,聲音模糊,幾乎辨別不清。守在榻邊的郗超卻看得分明,桓大司馬分明在笑,笑容復雜,似欣慰又似苦澀。 消息傳到彭城,又由彭城送往西河和昌黎。 秦璟站在城頭,撫過落在肩上的蒼鷹,舉目向南眺望,倏爾展顏。秦玓恰好從身后走來,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停住腳步。 上一刻渾身冒冷氣,下一刻就笑成這樣。 養眼歸養眼,可還是很嚇人啊有沒有?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交鋒 “阿弟?!?/br> 秦玓試探出聲,秦璟轉過頭,臉上的笑容已消失無蹤。一如北地驟起的朔風,冰冷徹骨,卻讓前者大大松了口氣。 冷歸冷,凍人歸凍人,到底看著正常。 “阿兄今日不出城?” “已派出斥候?!鼻孬Z站到秦璟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眺望,好奇道,“阿弟方才在看什么?” “沒什么?!鼻丨Z搖搖頭,單手附上城磚,玄色長袍被風鼓起,袖擺翻飛,肩上的蒼鷹振動雙翼,發出一聲響亮的鳴叫。 “去歲天寒,草原牛羊凍死無數。今歲朔風又起,恐天災再生,需提防柔然諸部南下擾邊?!?/br> “確實?!鼻孬Z的神情變得嚴肅,思量片刻,道,“慕容評和慕容垂打不了多長時間,等分出勝負,一方騰出手來,昌黎和平州附近會更不安穩?!?/br> “未必?!鼻丨Z勾起嘴角。 “怎么說?” “日前慕容沖自南返還,和慕容令必生齟齬。不設法將事情解決,丸都早晚要亂。即使慕容垂能大敗慕容評,收攏敗兵擴充實力,三韓之地也未必安穩?!?/br> 說到這里,秦璟頓了頓,聲音略低,“況且,慕容評老jian巨猾,未必真會被慕容垂徹底擊潰?!?/br> 正如慕容垂要防備慕容德,防備背后被插一刀,慕容評也不會將后背完全坦露在柔然諸部面前,必定會藏著一部分實力,避免遇到戰事不順,被其他部落趁機下刀子乃至吞并。 慕容沖返回丸都,沒有慕容垂壓制,必定會與慕容令起爭執。 自慕容沖南下,慕容令的動作著實不小,借鎮壓高句麗亂民之機,丸都的官員被換了八成,慕容沖的心腹更是一個不剩。 這事做得并不機密,昌黎都聽到幾絲風聲,何況是身在庫莫奚的慕容垂。 應付外敵的同時,還要擔心兒子和侄子在身后開打,昔日的吳王、今日的高句麗之主,估計也是心累。 “慕容沖回丸都了?”秦玓表情發亮,“如此一來,慕容垂肯定要頭疼上一段時日?!?/br> “對?!鼻丨Z遞出絹布,中途又收回去,從中間撕開,后半張藏入懷中。 秦玓:“……”給就給,不給就不給,半張算怎么回事? “阿兄?” “……”好吧,半張就半張!再猶豫,說不定半張都看不到。 接過絹布展開,秦玓雙眼不由得瞪大。 寥寥幾行字,記錄的內容卻著實不少。 其一,慕容沖北返,隨幽州商船行海路北上,未經秦氏轄地,無需擔心商路被鮮卑刺探。 其二,幽州大批開荒,今歲豐產,稻米粟麥堆滿糧倉。然因安置流民所需,自下月開始,市往北地的粟米恢復契約所定,非特殊情況不再增加。當然,之前定好的借路費不會賴賬,必定一分不差送到彭城。 其三,幽州和秦氏的生意一切如常,不會因北地局勢的變化發生改變。同時,桓容也希望秦璟能信守承諾,氐人…… 后邊的內容已經被截去,猜破腦袋未必能想出。 秦玓實在好奇,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秦璟。希望對方能看在“兄弟情分”上,好歹通融一下。 秦璟不為所動,輕咳一聲,就是不將絹布取出。 “阿弟,后邊到底寫了什么?”不給看,說說總行吧? “氐賊招攬柔然數部,草原邊界暫時安穩。敬道憂心其會南下,故有言,他日氐人犯境,希望我可以出兵,兩面夾擊,再取氐賊數郡,甚者,”秦璟頓了頓,加重聲音,“兵臨長安?!?/br> “他真這么說?”秦玓倒吸一口涼氣。 “對?!鼻丨Z伸出手,示意秦玓“交還”絹布。 “阿弟,我知你同桓敬道交好,然而此事,”秦玓有些猶豫,“還是鄭重些好。如要出兵,需得提前上稟大君。不,最好現下就送信?!?/br> “阿兄何意?”秦璟皺眉。 “別誤會,我非是不贊同出兵。能兵臨長安,我是求之不得?!鼻孬Z解釋道。 “不過,你也曉得,大兄有意洛州,為此常駐河東郡。雖然大君一直沒點頭,但從西河傳來的消息看,他一直沒有死心?!?/br> “所以?” “所以?”秦玓皺眉,不滿的捶了一下秦璟的肩膀,道,“你同我裝糊涂?大兄駐軍河東郡,對面就是并州!如果要出兵長安,肯定繞不開這里。不想辦法將他請回武鄉,這事未必能成?!?/br> “阿兄怎知不成?”秦璟掀了下嘴角。 “當然不成!”秦玓瞪眼,“桓敬道同塢堡合作,信的是誰?是你!不是你出面,哪來的糧草海鹽,哪來這幾年的生意!” 秦璟沒出聲,靜靜的看著秦玓,知曉兄長真的急了,否則也不會口出“塢堡”之名。 “阿弟,秦氏和幽州定契,說白了,是你和桓敬道的生意。別人沒法插手,也不能插手。大君知曉內容關竅,故而一直沒做從西河派人,將此事全交于你?!?/br> “這回涉及到出兵,比生意更需慎重?;妇吹乐粫拍?,換成任何人,這實都未必能成?!?/br> “信任嗎?”秦璟低聲念著,表情中閃過一絲莫名。 秦玓抓抓頭,嘆了口氣。 “我向來口拙,不擅長說話,但我看得清楚,是你,桓敬道才肯給出這份誠意。換成別人,這次出兵的事肯定不成,更別說兵臨長安?!?/br> 到時候,彼此互相防備,兩路進兵,通力合作? 不先打起來就算不錯! 秦玓語速飛快,神情認真,甚至帶著兩三分焦急。 秦璟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忽然有些走神。 憶起盱眙的那個清晨,手指擦過下唇,耳邊似又響起桓容的那句話:“秦玄愔,你可別死了!” 剎那之間,心頭似被蝶翼掃過,不由自主的顫動。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人生二十余載從未曾體會,實難用語言描繪。 秦玓話說到一半,發現秦璟“正大光明”的無視自己,當場走神。剩下的半句話哽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難受勁別提了。 “阿弟?!?/br> 秦璟走神。 “阿弟!” 秦璟繼續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