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臺城送來的,阿妹可喜歡?” 李夫人輕輕捏著南康公主的肩膀,道:“我時常調香,房里不能養這些小東西,萬一哪日打翻了什么,又是一場麻煩?!?/br> “也對?!蹦峡倒鲉问謸沃~頭,令婢仆將貓抱下去??吹侥请p圓滾滾的貓眼,就讓她想起遠在鹽瀆的桓容。 “阿姊,余姚郡公主身邊的人查清了?!崩罘蛉巳崧暤?。 “有幾個?” “共有六人,一個是近身婢仆,三個是從瑯琊王府帶出,余下都是出身姑孰?!?/br> “都是庶子的人?” “五個確認,倒有一個不確定?!?/br> “哦?”南康公主挑眉。 李夫人俯身,紅唇擦過南康公主耳邊,聲音愈低:“阿姊絕想不到,她打探消息為的不是姑孰,而是瑯琊王府?!?/br> “你是說瑯琊王?”南康公主皺眉。 “從問出的口供來看,不像是瑯琊王,更像是世子?!?/br> “是他?”南康公主眉皺得更深,“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就有這樣手段?” “阿姊,郎君十歲到會稽求學,即被周氏大儒稱為良才美玉。如今出仕鹽瀆,制定的政令,使出的手段,顯露出的凌厲果決,試問,有幾個舞象少年能夠做到?況且,世子做不到,他身邊豈會無人?” 南康公主坐起身,認真思考李夫人的話,終于點了點頭。 “這事暫且不要聲張?!?/br> 瑯琊王司馬昱頗有才名,同王坦之和謝安等人均有交情,被稱為當代名士。雖然沒有兵權,但官居丞相,在朝中的力量并不小。 這事是司馬曜自作主張,還是有司馬昱的默許,南康公主拿不準。如果大張旗鼓的追查,怕會弄巧成拙,得罪了司馬昱。 以她的身份,本無需顧忌太多。然而,考慮身在鹽瀆的桓容,行事必須謹慎。 “阿姊,何妨遣人往姑孰,將消息透給二公子?!?/br> “告訴那庶子?” “二公子性狹多疑,必會追查到底?!?/br> 既能將自己摘出來,又能試一試姑孰和瑯琊王府的反應,一舉多得,何樂不為? “善!”南康公主笑了,“就照阿妹的意思辦?!?/br> 哪怕消息泄露,司馬昱也怪不到南康公主身上,反而會生出感激。 在出嫁的女兒身邊安插耳目不是什么光彩事,南康公主完全可以找上王府問責。她選擇壓下,是給了瑯琊王府極大的臉面。堅持追查的是桓濟,要怪也該怪上這位,要結仇結的也是這位。 議定之后,南康公主將事情交給阿麥,李夫人喚來婢仆,繼續盯著余姚郡公主和桓歆的院落。 “日前姑孰來人,攜有大司馬書信。三郎君看過之后便當場燒掉,奴未能知曉詳情,僅從來人口風推斷出,大司馬有意讓三郎君留在建康出仕?!?/br> “我知道了?!崩罘蛉它c點頭,正要邁步離開廊下,就見有婢仆匆匆走來,臉帶驚慌之色。 “何事如此焦急?” “回夫人,慕容氏將馬氏推倒,險些傷了兩位小公子?!?/br> “傷得可重?” “兩位小公子僅是受了驚嚇,馬氏似是傷了腳?!?/br> “去請醫者?!崩罘蛉说?,“交代馬氏,如果傷得太重,我會上請殿下,將兩位小公子暫時挪走。另外,把慕容氏關起來,三日后再放出?!?/br> “夫人,此事不稟報殿下?” 李夫人淺笑,上下掃過報信的婢仆,道:“你在質問我?” “奴不敢!”婢仆忙低頭道,“只是規矩如此?!?/br> “好?!崩罘蛉藳]有阻攔,對聞聲走來的阿麥道,“帶她去見殿下?!?/br> “諾!” 婢仆如愿以償,殊不知,見到南康公主后,話沒說到一半就見公主冷笑,命人將她拖了下去。 “自作聰明的東西!” 當日,醫者為馬氏治傷,言其傷了骨頭,硬生生將右腳腕拗斷,重新用木板夾住。馬氏的慘叫聲傳出室外,廊下的婢仆臉白如紙,兩股戰戰,汗下如雨。 慕容氏被拖入暗室,連續三日不得飯食,僅有一碗清水。到第四日,見到婢仆送來的粟粥,完全顧不得燙,端起碗來狼吞虎咽, 兩個庶公子并未移出馬氏院落,而是搬到別室,由奶母和婢仆看顧。 馬氏的假傷成了真傷,慕容氏的撒潑裝瘋也沒得到半點好處。 司馬道福不在乎兩人,全當看一場笑話?;胳б詾樽プ“驯?,寫成書信之后,秘密派人送往姑孰。 南康公主看到截獲的書信,還以為是關乎朝政,沒想到是這些烏七八糟的事,當場氣得發笑。 “老奴留他在建康,當真打錯了主意?!?/br> 李夫人頷首淺笑,素手調香。 要么說,蠢人最好不要自作聰明,鬧騰得越厲害死得越快。 “難得妾想做一回好人?!逼腥瞬蛔R趣,硬要讓公主煩心。不是想著最近事情多,公主每日不得閑,她才懶得理這幾個跳梁小丑。 李夫人合上瓷罐,笑容嬌艷,帶著一絲道不明的魅惑。 “有人想死,何需攔著?!蹦峡倒鞫似鸩铚?,道,“阿妹不用提心,一指頭按死的東西,權當是個樂子。何況,沒有她們鬧的這出,我還沒發現,老奴留那庶子在建康,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br> 刺探消息? 可惜啊,爛泥扶不上墻,正事擱在一旁,卻在這些后宅的細枝末節上動心思。 于此同時,挽留郗愔在朝的旨意抵達京口。 接到旨意當天,郗愔便上表朝廷,言稱自己糊涂,北伐未成,園陵未復,絕不再言告老。 北伐成與不成還是個未知數,修復園陵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需知表書所言的是西晉皇帝之墓,現在都在胡人地界。 誰會讓你隨便去修陵?除非先把地盤打下來。 以東晉目前的實力,此事難度不小。 按照郗愔表書所陳,園陵一日不修,他就一日不辭官,桓溫再無法逼他讓權。 換句話說,東晉沒打進胡人地界,搶回西晉五帝修建陵墓的州郡,他將始終堅守崗位,率領北府軍鎮守京口,直到鎮不住為止。 表書送到建康,中書省發揮最高工作效率,當日遞送臺城,交由天子蓋章落印,一場奪取兵權的謀劃就此落空。 歷史上,本該轉由桓溫掌控的北府軍,仍牢牢握在郗愔之手,為即將開始的第三次北伐帶來不小的變數。 鹽瀆縣 仰賴公輸盤的技術,相里兄弟的技術,臨到三月中旬,西城石屋陸續竣工,高達五米的城墻漸露雛形。 城門處的石墩已被移走,重新打下地基,鋪上條石。相里兄弟幾經討論,三改圖紙,終于選定甕城所在,迅速破土動工。 繼西城之后,北城也成了一片大工地。 重錄戶籍的流民每日早起,分到田地的忙著春耕,不擅長種田的結伴到鹽場和碼頭做工。 依“大司馬調令”征發的流民達到三千之數,桓容和石劭商議,沒有急著重錄戶籍,而是按照姓氏丁口記錄成冊,分別安排到田間和城內做工。 “每日兩餐,半月領一回工錢,熟手工錢加倍!” 得知有工錢可領,眾人的第一反應不是喜悅,而是驚訝和不信。 “敢問郎君,此言確實?”一名老者上前問道,觀其言行談吐,絕非目不識丁之人。 “確實!”亭長高聲道,“木匠石匠,工巧奴出身,年四十五以上者,均速速報來,府君另有安排?!?/br> 職吏各司所職,事情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 征發來的流民不乏有見識者,很快發現事情有些不對。鹽瀆縣令的這些命令,壓根不像是為北伐做準備,倒更像是要將三千人盡數留下,充入縣城丁口。 但是,可能嗎? 懷揣著疑問,眾人依照要求分列,向記錄的職吏報出姓名、年齡、籍貫和擅長的手藝。 桓容本想著,天上掉餡餅的事可遇不可求,這批流民中未必能挖出多少寶。哪料想,第一天就網上一尾,不,三尾大魚! 潁川荀氏,潁川陳氏,潁川鐘氏! 凡是讀過三國演義,對荀彧,陳群和鐘繇的名字必不陌生。這幾條大魚并非出自嫡支,而且遭逢戰亂,親人離散,學識比不上先祖,但見識和本領仍超出常人。 看著記錄下的名字,桓容嘴角咧到耳根。 發財了,發大財了! 如果次次都能這樣,他不介意多吃幾桶飯,多坑渣爹幾回。 不過,有了這次教訓,估計渣爹輕易不會給他寫信,寫信也未必會蓋上私印。事情可一不可再,想要繼續坑爹,必要另覓蹊徑,再尋他法。 “這幾人另外記錄,派人留心觀察?!?/br> “諾!” 職吏領命,桓容心滿意足走人。 之所以沒有馬上將人迎入縣衙,是他留了個心眼,有才不假,人品還要再查。萬一遇上哪個有才無德,兩面三刀的,哭都沒地哭去。 桓容倍加小心,姑孰派來的探子和刺客有些傻眼。 縣衙圍得像鐵桶,無法靠近目標五十步距離,他們還行的哪門子刺? 桓容離開北城,返回縣衙途中,頭頂傳來鷹鳴。仰頭望去,是北去的蒼鷹歸來。 “噍——” 鷹鳴聲中,蒼鷹盤旋兩周,落到車架前。鷹腿上沒綁竹管,只有一張絹布。 解下布料,桓容仔細展開。 “慕容垂拒命不還,氐人發兵陜城?!?/br> “船隊五日后抵達,璟隨船?!?/br> 看到第一條,桓容并不感到吃驚。除非慕容垂是個傻子,否則絕不可能乖乖交出兵權,伸出脖子任人宰割。 至于第二條……桓容摸摸下巴,算一算秦璟上次離開的時間,以兩地的距離和現下的環境,這位南下的次數是不是稍顯頻繁了點?